第84節(jié)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是說岷王的兒子還活著?” 今上繼位之時, 姚娘早就已經(jīng)是大長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對岷王也算熟識。 唐瑛很是謹(jǐn)慎:“姑姑可知道岷王的兒子元琦?你來竹林寺之后, 可有在太妃身邊見到陌生年輕人?”如果岷王的兒子還活著, 知道親祖母在竹林寺修行,會不會想辦法前來探望? “元琦不是早就死了嗎?當(dāng)年岷王事發(fā)之時他也才將將四歲, 跟親母徐側(cè)妃一起死在王府里,聽說小小一團(tuán)全身黑紫,七竅流血,蜷縮成了蝦米, 收尸的人去的時候都已經(jīng)僵硬了?!币δ镒屑?xì)回想自己在竹林寺的日子:“倒是未曾見過年輕男子來探望太妃。” 她奉命做太妃的影衛(wèi),接替了原來的影衛(wèi),當(dāng)時還覺得自己是被發(fā)配到了竹林寺, 焉知不是今上心中覺得岷王還有遺黨,才要派人一直監(jiān)視著柏太妃。 唐瑛提個要求:“姑姑既然見過岷王,可否給我畫幅他的畫像?” 姚娘房里筆墨倒都齊全, 難得她在竹林寺居然學(xué)會了修身養(yǎng)性, 案上厚厚一沓練過的字紙, 皺著眉頭回憶一番,很快提筆, 一氣呵成。 紙上是一名丹鳳眼的年輕男子, 劍眉,挺直的鼻梁,緊抿著的薄唇,似乎看起來還是個比較嚴(yán)肅的人。 唐瑛從懷里掏出另外一張紙, 那是王然畫的“李琦”的肖像,與姚娘畫中年輕的岷王有五六分想像,都是鳳眼薄唇。 師徒倆面面相覷。 “……長的有點像啊。”姚娘仔細(xì)端詳畫中的年輕人:“要說是父子,也有人信?!?/br> 唐瑛:“……” 如果硬要拿著這兩張畫像去給傅琛脫罪,她覺得只有一個結(jié)果:大家抱在一起死。 南齊帝疑心病極重,尤其痛恨臣子的背叛,更何況王然已經(jīng)在他那里掛過號了,就算是她想弄死姓王的來個死無對證,也不好下手。 “不如姑姑引我去見太妃一面?!?/br> 柏太妃在先帝晚年著實過了十幾年的風(fēng)光日子,讓她一度產(chǎn)生幻覺,總覺得好日子無窮無盡,會一直綿延下去。 可惜先帝離開之后,她先后面對了一系列的巨大打擊,摯愛的丈夫,兒子,孫子接二連三的離去,就連她也被今上圈禁在竹林寺多年,過著清苦的寺院生活,仿佛已經(jīng)走完了白晝,余生只剩黑夜。 唐瑛跟著姚娘過去,當(dāng)她見到禁騎司黑色窄袖公服,以及少女腰間佩的長劍,哪怕過去十幾年一直過著晨鐘暮鼓的平靜生活,還是忍不住瞳孔緊縮,很快又勉力平靜下來。 “下官禁騎司凰部掌事唐瑛,見過太妃娘娘?!?/br> 唐瑛上前行禮,打量這囚禁寺院的太妃,她看起來似乎比大長公主年紀(jì)還要小一些,倒跟今上年紀(jì)差不多的樣子,多年靜心禮佛已經(jīng)將曾經(jīng)寵妃的光彩打磨殆盡,反而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味道。 “唐掌事前來,可是有事?”柏太妃手捻佛珠,極力讓自己呼吸平穩(wěn)。 唐瑛沒有多說什么,將兩幅畫像攤開在柏太妃面前,只一眼便可以確定,李琦就是岷王的兒子。 只因柏太妃的目光觸及兩幅畫的時候,對著岷王的畫像尚能維持平靜自持的表情,可是見到“李琦”的畫像,神情之中的激動再難掩飾,她面上血色褪了個干凈,蒼白的面孔上兩只眼睛大放異彩,顫抖著雙手捧起那幅畫,眼里再無他人。 唐瑛聽到自己內(nèi)心里的僥幸霎那坍塌,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 當(dāng)她跪在清涼殿內(nèi),呈上岷王與元琦的畫像、審訊的供詞、前往竹林寺面見太妃的過程、還有王然背后與湘王來往密切的京兆徐大人,算是給傅琛私放岷王之子定了罪。 “豎子狡詐!” 南齊帝大約對傅琛太過信任,唐瑛沒有查證清楚之前,也心存僥幸,希望這把刀還能再發(fā)揮余熱,哪知道人證物證俱在,氣的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 唐瑛垂頭安靜跪著,做一個合格的聽眾,并不接茬。 南齊帝發(fā)過火之后,心底又升起nongnong的倦意:“老二真是令朕失望,多年裝的淡泊名利禮賢下士,現(xiàn)在是圖窮匕見,這是連點體面都不肯留了?” 唐瑛:您老的兒子,我一個做臣子的實在不方便評論。 過得一會,他好似終于下定了決心:“看來藩王是不宜再留居京中了?!碑?dāng)著唐瑛的面,他親自擬旨,令成年分封的皇子五日之后離京就藩。 今晚時分,唐瑛總算從宮里出來了,雄偉的皇城被籠罩在一片金色的晚霞里,騎馬離開的時候回頭看去,仿佛天上宮闕,巍峨不似凡間,也……冰冷不似人間。 在清涼殿里跪久了,全身的血液連同呼吸都要被凍住了,她騎馬跑起來才覺得漸漸暖和了起來。 唐瑛打馬去了晏月樓,點了一桌好菜狼吞虎咽大吃特吃,想要驅(qū)散身上最后的一點冷意,臨了還剩下許多,令伙計收拾好,出門便扔在了晏月樓的巷子里。 晏月樓下常年有乞丐盤踞,若是樓里的伙計跑出來趕人,那些乞丐便鉆進(jìn)旁邊的巷子,四散逃逸。 唐瑛扔出去的食盒被三名乞丐哄搶,其中一名細(xì)瘦的少年借著搶吃的功夫小聲與她說了兩句便帶著伙伴一哄而散。 ****** 二皇子府里,元閬接到消息,唐瑛親自去了竹林寺一趟回宮復(fù)命,傅琛私放逆王余孽的案子人證物證俱全,他逃不了了。才高興了沒有半刻鐘,命眾王五日之后離京就藩的旨意就送達(dá)王府。 他目中戾氣一閃而過,極想留下來見證傅琛的死狀,可惜圣意不可違抗,只能下令府內(nèi)眾人收拾東西。 “不能送傅大人最后一程,真是遺憾吶?!痹佋跁績?nèi)慨嘆。 猶記前世他也是離京就藩,只是比這一世的時間要推遲了一年多,等他再次殺回京里,便是羽翼豐滿登頂大位之時。 現(xiàn)在的離開意味著在封地蟄伏,倒也無所謂時間先后。 侍立在旁的馮奎道:“主子不必遺憾,可以派人留下來打聽?!?/br> 都不必他再費(fèi)心找旁人,紅香便戴著兜帽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上門求見。 禁騎司里向來消息靈通,藩王五日后離京的消息在司里剛剛傳開,紅香便面色慘白,著急忙慌找了個借口要出門,晚玉還覺得奇怪,再三追問:“掌事也沒有布置任務(wù),你去哪?” 紅香找了個借口搪塞:“我去買幾盒胭脂?!?/br> 晚玉:“……不是前兒才買的新胭脂嗎?” 紅香恨的磨牙:“你管我,我愿意花銀子,你管得著嗎?” 晚玉:“管不著管不著,若是掌事來找你,我也這般說,行了吧?” 紅香:管她去死! 傅琛對姓唐的一往情深,姓唐的卻恨不得置傅琛于死地,她雖未進(jìn)過詔獄,可是聽說傅琛被打的血rou模糊,連本來面目都要瞧不出來,說不定就是幾日的功夫,心里對唐瑛也不免發(fā)怵——此女翻臉無情,尤勝傅琛。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點短,明天爭取再寫個大肥章,一章之內(nèi)把這段劇情走過去。 晚安。 第一百二十五章 馮奎引著紅香進(jìn)了書房, 元閬起身:“可是出什么事了?” 紅香抬頭,露出兜帽下一張梨花帶淚的臉蛋:“殿下, 聽說您要離開京城, 我怎么辦?” 元閬緊握了她的手,無限依依:“父皇旨意下的匆忙,你們司里已經(jīng)聽說了?本王也沒想到會這么快?!?/br> 紅香軟身偎進(jìn)他懷里:“我舍不得殿下,求求殿下帶我走吧?!?/br> “你若是外面尋常女子,本王早納你進(jìn)府了,可是你是禁騎司里的人, 本王不好公然搶人。你也知道本王與你們掌事關(guān)系不大好, 她對本王有很深的芥蒂?!痹亴τ诎矒崤艘呀?jīng)頗有一套, 況且理由都是現(xiàn)成的:“要么你想辦法扳倒了唐瑛, 要么你想辦法讓唐瑛同意你離開禁騎司,不然本王再舍不得你, 也不能隨意帶你離開,父皇若知道了,不好交待?!?/br> 輕松將難題拋給紅香, 讓她自己解決。 紅香急的幾乎快要哭出來:“唐瑛深得陛下信任, 連傅琛的案子都交給她主審, 哪里是輕易能扳得倒的?!?/br> 元閬輕撫她的背:“實在不行你便留下來,監(jiān)視唐瑛的動靜, 等過個兩年……你也知道的,父皇嚴(yán)禁諸皇子插手禁騎司之事,不然本王可以親自去討你?!彼啪徚苏Z調(diào), 深情款款道:“在本王心中,你跟王府后宅子里的女人們都不同,她們什么都不懂,每日只知梳妝打扮,誰能明白本王的報負(fù)?算來算去,最明白本王又能幫上本王的也就只有你了!” 紅香激動的捂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喊出來——湘王殿下的意思是說在他心里自己是獨(dú)一無二的,地位遠(yuǎn)遠(yuǎn)高于后宅的湘王妃? 她主動攬著元閬的脖子,奉送溫軟紅唇,語聲模糊在兩人唇齒間:“……有了殿下這句話,我就算為了殿下而死都心甘情愿!” 紅香初時驚慌,被元閬說轉(zhuǎn),想到她留在禁騎司,于湘王來說還有大用,反而比留在后宅子里與人爭寵更得湘王歡心,頓時心境大改。 湘王妃又怎樣? 一個失去父族靠山不但不能幫到湘王,還有可能拖后腿的女人,憑什么跟她爭? 還未進(jìn)湘王府,紅香一經(jīng)察覺自己在元閬心里的地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錦繡前程,不但不鬧著要跟湘王就藩,還決定留在禁騎司做好湘王在京里的眼睛跟耳朵。 馮奎候在書房外面,聽到里面的動靜,暗松了一口氣,心道女人真蠢,幾句甜言蜜語就哄的她肯將身家性命都系在男人身上,可是也正是有這樣蠢的女人,才可以為男人所用。 ******* 兩日之后,禁騎司詔獄內(nèi)數(shù)名囚犯出現(xiàn)高熱,面頰額頭四肢軀干等出現(xiàn)斑疹、丘疹、皰疹、膿皰,嚴(yán)重的驚厥昏迷,還有兩名病人已經(jīng)死去。 消息報上去之后,南齊帝急令太醫(yī)前往詔獄,經(jīng)過診斷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天花。 一時之間,詔獄之內(nèi)人心惶惶,不說看守之人,便是犯人也害怕不已。 第三日上,詔獄的犯人感染的更多了,唐瑛掩著口鼻過來,與留守的太醫(yī)商議:“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實在不行把已經(jīng)染病的囚犯都押送到城外義莊去看守,能活下來看他們的運(yùn)道,活不下來的還可以就近在亂葬崗焚化,省得到處傳染?” 詔獄看病的太醫(yī)平日都是替皇帝及后宮主子們服務(wù),紆尊降貴前來為囚犯治病就算了,還是這等烈性傳染病,況且誰人不知禁騎司的詔獄離黃泉路也只差著一步,能活著出去的人也沒幾個,哪有不同意之理。 “唐掌事言之有理?!?/br> 唐瑛歉然道:“司里事情太多,我一時半會可能也離不開,還要組織人手轉(zhuǎn)移病人,更不適宜出現(xiàn)在陛下面前,還要麻煩大人向陛下轉(zhuǎn)達(dá)此事。我一個外行,提的建議陛下未必會覺得可行,到時候大人可以說是自己的想法,如何?” 那太醫(yī)更覺唐瑛好相處,不但為人謙遜還不肯居功,處處妥帖,果然外面?zhèn)餮援?dāng)不得真,那些進(jìn)了詔獄的若不是自己身上全是把柄,何至于落在禁騎司的手里。 “好說好說?!?/br> 當(dāng)天晚上,唐瑛便組織司里的人手轉(zhuǎn)移患病或者死亡的囚犯,她帶著劉重掩了口鼻挨個牢房查看,進(jìn)了傅琛的牢房,用手背挨在他額頭,驚呼道:“哎呀,劉大人,這個囚犯也發(fā)起高熱?!边€湊近他的面龐去瞧,指著他鼻子上兩顆小小的水泡:“你看這人也發(fā)起疹子來了,留不得了,趕緊送到義莊去?!?/br> 昏暗的光線之中,假寐的男人猛的睜開了雙眼,與她對視,簡短的吐出三個字:“我不走!” 唐瑛冷笑:“你都染上天花了,不走留著給我們大家傳染嗎?趕緊別愣著了,綁起來塞上嘴巴送出去,劉大人你來?!?/br> 劉重心領(lǐng)神會,指揮著手底下過來把傅琛綁了個結(jié)實,又往他腦袋上套了個布袋,準(zhǔn)備抬出去——所有要轉(zhuǎn)移去義莊的囚犯都蒙著腦袋,對外交待的是怕傳染給司里的兄弟。 傅琛隔壁住著的正是告密的王然,他眼睛被蒙著,身體不能動,聽覺倒是很敏銳,聽到唐瑛的腳步聲去了隔壁,緊接著她叫的更大聲:“這一個也感染了,哎呀呀這個可是證人,怎的燒的這么厲害?” “我沒有發(fā)燒!也沒有感染天花!”他聽到王然激烈為自己辯解的聲音。 “是嗎?”緊跟著他聽到唐瑛笑的惡劣,幾乎能想象得到她一臉痞像,因為她說:“沒事兒,你就算沒感染,我也會讓你感感染上的?!?/br> 王然驚恐到了極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這是什么?你做了什么?” 唐瑛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似的不住道歉:“哎呀對不住,這是之前死了的天花病人的衣服,上面還有天花病人得病之后潰爛的膿斑,本官不小心手抖蹭到了你的傷口上,這下子你肯定是染上了?!?/br> 王然驚惶大叫:“救命??!救命啊——”聲音戛然而止,唐瑛冷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把這個人丟到重癥患者的牛車上,最好讓他在那幫病人的傷疹上滾一滾?!?/br> 不必揭開頭罩,他都知道唐瑛做了些什么。 她一定是用手刀劈暈了王然。 夜半時分,禁騎司門口排著長長的車隊,押車的都是用紅布捂住口鼻的司署成員,前面十幾輛牛車上面都蓋著厚厚的毛氈,瞧不出來到底哪個是重病的天花病人,哪個是已經(jīng)死了的尸體。 傅琛瞧不見這一幕,被劉重帶著心腹直接塞進(jìn)了隊尾的一輛馬車,直到聽到一聲清亮的聲音:“出發(fā)?!本o跟著他感覺到有股風(fēng)吹了進(jìn)來,應(yīng)該是有人上了馬車,安靜坐了下來。 過得一會兒,馬車緩緩啟動,他聽得熟悉的呼吸聲,很想開口說話,可是車?yán)锏娜艘谎圆话l(fā),他便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