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傅琛泡在浴桶里,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問題,已經(jīng)磨了他一個時辰的沈侯爺還是不肯放棄,坐在浴桶旁邊緊迫盯人:“阿琛,你就答應(yīng)我吧,我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張姑娘?!?/br> 傅琛揉了一把臉:“你答應(yīng)之前難道就沒想過自己辦不到嗎?” 沈謙:“……她當(dāng)時說的有點可憐,我熱血上頭就答應(yīng)了。再說我辦不到,不是還有你嗎?” 傅琛:“……老侯爺都沒我cao心?!?/br> 沈謙:“爹!” 沈侯爺?shù)娘L(fēng)流都是傳承自老侯爺?shù)淖髋?,且還不及老侯爺?shù)氖种?,他又是正室唯一的嫡子,故而對親爹可沒什么好感與敬意,老侯爺活著的時候父子倆從來就沒辦法和平相處,故而對著發(fā)小也能能毫無壓力的喊爹——順好了毛,這位可比他親爹管用多了。 傅琛氣的撩起一捧洗澡水就潑到了他頭上:“你可要點臉吧,侯爺!” ***** 次日下午,沈侯爺神秘兮兮的拿來了一套衣服給唐瑛:“換上,頭發(fā)也弄弄,今晚就去二皇子府?!?/br> 唐瑛提著這件不打眼的圓領(lǐng)窄袖的袍子,擔(dān)心道:“穿長袍爬墻,會不會有點不方便?” 沈侯爺:“……翻墻?” 唐瑛瞪大雙眼:“難道不是夜探二皇子府?” 沈侯爺跟傅琛講起這件烏龍,差點笑彎了腰:“這姑娘以前是做賊的吧?講起翻墻好像多熟悉的樣子,我都被她給唬的一愣一愣的。她當(dāng)二皇子府是什么地方,可以容人隨便夜探?” 唐瑛全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被沈侯爺在背后笑了一場,天色黑下來之后,熊豫來叫收拾停當(dāng)?shù)乃?,張青還想跟著一起去,結(jié)果被熊豫給攔住了:“只有一個人能進去。”他才作罷。 傅府側(cè)門停了一輛極不打眼的馬車,熊豫引著她過去,掀開簾子唐瑛才發(fā)現(xiàn)車里竟然坐著傅指揮使,她回頭小聲問熊豫:“……是不是搞錯了?約我的是沈侯爺?!?/br> 車里的人大約長著順風(fēng)耳,率先開口,語聲輕緩:“不是沈侯爺,你就不敢上來了嗎?” 唐瑛只能硬著頭皮爬上馬車,坐在傅指揮使的對面,畢竟是她忽悠沈謙答應(yīng)的此事,沒想到居然招來了傅琛,簡直出乎意料:“也不是?!本秃孟袼降紫伦隽诵┬幼?,結(jié)果都被傅琛給抓住了,既心虛又有點尷尬。 馬車啟動,厚厚的簾子放下來,整個車廂變成一個狹小的空間,傅琛的夜視能力極強,他抬頭去打量張姑娘,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在黑暗之中打量著他,顯然對方的夜視能力也不弱,兩人的視線恰巧撞到了一起,也許是沒想到會被捉個正著,小姑娘不閃不避,與他對視了三秒,才轉(zhuǎn)開了視線。 車廂里的氣氛很安靜,誰也沒再開口。 傅琛閉上了眼睛。 他跟咋咋呼呼的沈謙不同,平日話并不多,且又處于風(fēng)口浪尖,更要謹言慎行,時間久了話就更少了,也算是一種職業(yè)病。 二皇子府離傅府并不算遠,兩刻鐘左右,馬車就停在了二皇子府后門的巷子口。 傅琛率先下車,唐瑛緊隨其后下了車,發(fā)現(xiàn)傅指揮使已經(jīng)負手向著巷子里面走去,她便跟在后面沉默的走著,近鄉(xiāng)情怯,從聽到騰云的消息到現(xiàn)在,她一直按捺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焦慮,好幾次恨不得沖到二皇子府里,揪著他的前襟跟他討要騰云。 巷子深處還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他二人到時,那馬車里下來一名中年人,旁邊還跟了個身量跟唐瑛差不多的少年,身上還背著個大藥箱。 那少年見到唐瑛,便將身上的藥箱遞了過來,唐瑛總算明白了,感情是讓她扮個藥僮混進二皇子府。 她接過沉甸甸的藥箱,傅琛便道:“去敲門。” 唐瑛左右環(huán)顧,傅大人倒是使喚自己很順手嘛,不過想到剛剛拿到手里的十兩銀子,她又覺得自己目前的處境暗合了“拿人手短”的古訓(xùn),瞧在騰云面上,麻溜上前去敲門。 二皇子府守側(cè)門的小廝來的很快,打開門便道:“徐大夫又來看騰云?”抬頭見到徐大夫身邊站著的傅琛,反被嚇了一跳:“傅指揮使?小的這就去通稟二殿下?!?/br> 傅琛道:“且不忙通知二殿下,等本官跟徐大夫過去看一眼騰云,再去二見殿下。” 聽他的口吻似乎跟二皇子極為熟稔,唐瑛不由側(cè)目,警惕的瞧了他一眼。 傅琛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劍眉微挑,若有所思。 騰云已經(jīng)瘦的皮包骨頭,奄奄一息躺在墊子上。 它拒絕進食許久,全靠二皇子請了名醫(yī)來續(xù)命,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匹名駒的生命力一點點的消失。 徐大夫自騰云進京之后就一直參與治療,卻始終不能打消它的必死之意,有時候他都要忍不住想,這樣聰明有靈性的一匹馬兒,要是能夠聽懂人話該有多好。 他每日都要往二皇子府跑一趟,原本也只是抱著盡人事聽天命的想法,邊走邊與二皇子府引路的小廝聊,諸如“騰云今日精神可好?可有吃料喝水?”之類的話,很快便到了馬廄。 騰云被單獨養(yǎng)在一處馬廄里,打掃的很干凈,真要講起來可比唐家的待遇好多了,然而它濕潤的大眼睛還是漸漸熄滅了光亮。 今晚,一行人走過來的時候,誰都沒注意到,它的耳朵動了動,那是它在模糊之中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徐大夫先進了馬廄,他輕聲叫:“騰云——” 騰云沒有動。 緊跟著,昏暗的燈光下,徐大夫身后轉(zhuǎn)出來一道纖細的影子,那人語聲輕柔,如同天籟,她說:“騰云——” 墊子上那早就放棄了進食,卻被二皇子延請名醫(yī)每日強制灌食才能延續(xù)性命的馬兒吃力的撐起了大大的腦袋,并且急急嘶叫了一聲。 提著燈籠引路的小廝差點連手里的燈籠都扔掉,他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幻聽了。 ——騰云對任何人都毫無反應(yīng),連唐小姐也不例外。 然而此刻,那原本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騰云卻好像要掙扎著站起來,它著急的叫起來,像小孩子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卻因為長久不愿意好好進食,才抬起個脖子便朝后脫力跌去。 徐大夫驚呆了:“這……這不可能?!?/br> 傅琛心里的猜測又更深了一重。 他看見,那少女急忙撲過去跪在了騰云面前,抱住了騰云的脖子,額頭抵著它的額頭,久久不愿意動彈,單薄的背影似乎在微微發(fā)抖,那傳說中性烈如火的馬兒乖順的任由她摟著脖子,發(fā)出連續(xù)不斷的哀哀嘶叫,他的眼神極好,能看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馬兒眼中沁出…… 騰云居然哭了…… 徐大夫震驚的看著這一幕,喃喃自語:“這……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治療騰云許久,從來沒見到過它有這么大情緒波動的,而且……這么乖順的任由人親近。 引路的小廝嚇的打翻了手里的燈籠,他慌慌張張的說:“小的……小的要去稟報殿下。”腳下拌蒜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千呼萬喚的騰云出場了。 今晚……晚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說啥好了,我明天早更吧。 本章留言滿十個字也有紅包掉落,明天見。 第二十三章 二皇子元閬在朝中頗有賢名,再加上太子病弱,他又是皇貴妃所出,此次收復(fù)白城立有軍功,照料唐家忠烈遺孤,得人稱頌,如今在朝中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 此刻他卻獨坐書房,孤燈之下怔怔盯著書案之上攤開的一幅畫像出神。 一個時辰之前,阿蓮來報,說是唐小姐午睡做了個噩夢,夢見父兄慘死,醒來胸口憋悶喘不上氣來,請他過去看看。 元閬過去之時,唐小姐淚水漣漣向他訴說著自己的孤弱無依,對父兄的思念之情,他向來謙和有禮,安慰起小娘子也不改溫柔本色:“姑娘安心在府里住著,就當(dāng)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若有仆人有怠慢之處,讓阿蓮來回本王,本王必重懲!知道姑娘思念父兄,待姑娘大好了,本王陪姑娘去報國寺一趟吧,京里許多人家都在報國寺供了長明燈,為亡者祈福?!?/br> “本王知道姑娘傷心,可總也要為自己的身子考慮,不能讓英烈忠魂在地底下也不能安眠吧?聽說唐元帥極疼姑娘,想來他也盼著姑娘往后的日子能夠康泰順?biāo)?,姑娘千萬別再多思多慮,一定要好生保重身體……” 尊貴英俊的男子,柔聲細語哄著她,每日的平安脈從來沒斷過,聽說她胸悶,府里的大夫也隨時備著,趕忙一路小跑著過來把脈,當(dāng)著他的面連大氣也不敢出,只道:“姑娘多思多慮,傷神多夢,時間久了有恐虧損根本?!?/br> 她半靠在阿蓮懷里,半邊帕子都打濕了,只一徑的流淚哽咽:“若不是殿下憐惜,我恐怕早就埋進了土里。我也想報答殿下的恩情,想著快快好起來,就是身子不爭氣,半點不由人……” 二皇子款款許愿,其體貼入微之處多有男人不及:“姑娘是性情中人,思念父兄本是人之常情,不必太過自責(zé),待到春暖花開,總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本王帶你去踏青賞花……” “只盼著我能等到那一日……” 元閬隨大夫出門去換藥方,邊走邊商量:“只要能讓唐姑娘的身子盡快好起來,不拘何種藥材,哪怕人參靈芝,或是雪蓮燕窩,再貴的藥材,憑是府里沒有,本王去宮里也要為唐姑娘求了來,讓她盡快好起來……” 大夫說:“殿下不必著急,唐姑娘是心有郁結(jié),也非一日,來看過的大夫也不少,只是她這多思多慮的性子……” 阿蓮送到門口,直到兩人的腳步聲走遠,連議論唐姑娘病情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方才轉(zhuǎn)回內(nèi)室,眸中全是喜意:“恭喜小姐!二殿下對小姐上心的很,姑娘若是再哭幾回,說不定這婚事就成了……” 半靠在床頭弱質(zhì)纖纖的少女總算停止了哭泣,使喚她:“趕緊幫我投個帕子敷敷臉,再哭下去,說不定我還沒有嫁給二殿下,眼睛先哭瞎了!”赫然正是唐鶯,偏將唐舒的女兒。 當(dāng)日唐舒戰(zhàn)死,她前往大帥府向唐鶯求助,被唐瑛及唐府眾人護送出城。后來唐瑛回城尋父,唐家眾人留下斷后,等到她們被出城的流民挾裹著逃出白城,才發(fā)現(xiàn)只余她二人攙扶逃命。 得到白城收復(fù)的消息,二人回到白城,卻發(fā)現(xiàn)唐府門口戒備森嚴,見有人靠近,便喝問二人身份來歷。 阿蓮當(dāng)時說:“這位是唐姑娘?!彼竺娴脑掃€未出口,守衛(wèi)已然色變,連態(tài)度也客氣不少:“二位稍等,我等這就回稟殿下?!?/br> 再然后,她們便見到了二皇子殿下。 風(fēng)姿卓越的皇子親自出府來迎,見到唐鶯還扭頭往她身后望去,不見旁人,只余身邊扶著她的阿蓮,這才遲疑道:“你是唐……姑娘?”沒有人察覺到那一刻他的詫異,只當(dāng)他想要確認眼前女子的身份而已。 唐家眾仆都已為國盡忠,偌大的府里竟然尋不出一個活著的仆人來證實眼前女子的身份。 唐鶯的腳在逃難的時候磨破了皮,此刻被阿蓮攙扶著,蓬頭垢面,說不出的狼狽,見到眼前尊貴宛如神袛?shù)哪凶游ㄓ悬c點頭,阿蓮在旁作證:“是唐姑娘?!?/br> 一眾幕僚與隨同出征的下屬們都聞風(fēng)而來,二皇子語聲之中是無盡的自責(zé)與懊悔:“都怪本王來遲,才讓唐元帥為國捐軀,唐姑娘遭此劫難?!?/br> 眾人紛紛安慰元閬:“白城未曾守住,怎是殿下的錯?殿下一路不眠不休才收復(fù)白城,解救這一城百姓于水火,怎能因唐大帥父子戰(zhàn)亡而自責(zé)?現(xiàn)在尋到唐小姐,多加照拂便是?!?/br> 元閬滿面愧疚向她深施一禮,啞聲說:“總之都是本王的錯!” 唐鶯眼睜睜看著俊美溫雅的皇子為她折腰,幾乎手足無措,一句話堵在嗓子眼里,卻忽然說不出口。 她想說:我不是唐大帥的女兒唐瑛小姐,我只是偏將唐舒的女兒。 她張張嘴,眼淚無聲而下,瞬間如雨。 阿蓮扶著她,這一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唐瑛宛如唐府的小太陽,從小倍受大帥與少將軍的疼愛,就連府里的一眾仆從也對她疼愛有加,更何況還有俞安那樣的追隨者。 她們逃出白城,可是小姐卻轉(zhuǎn)頭回城去尋老爺。 如果她還活著,早就出現(xiàn)在了唐府,何至于遲遲未曾出現(xiàn)? 阿蓮心里發(fā)慌,顫聲問:“俞小將軍呢?”兩人從小玩在一處,幾乎不離左右,若是俞安在便能知道小姐的下落。 二皇子身邊的一位幕僚溫聲作答:“俞將軍父子皆已為國盡忠,聽說連俞家家眷也已慘遭不測,唐姑娘能平安歸來,實屬僥幸。” 阿蓮身子晃了兩下,攙著唐鶯的胳膊才好險沒有倒下去,眼淚撲簌簌往下流,卻也明白唐瑛恐已遭不測。 她悲傷難抑,未曾察覺自方才開始,二皇子便一直留神注意著她面上表情。 二皇子身邊圍繞的數(shù)名身著盔甲的將軍皆同唐鶯一臉同情,還有人安慰她:“唐姑娘還請放寬心,往后自有殿下作主。唐將軍跟俞將軍父子的遺體已經(jīng)尋回,待擇日入土為安,也好讓忠魂長眠。姑娘節(jié)哀順便!” 連日來驚懼饑餓交加,這一刻唐鶯一個字都不想說,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嚶嚀”一聲,朝后軟軟暈倒。 人的一生之中,總有許多事情是一念之差。 阿蓮從小在唐家長大,唐瑛便是她的天,可是現(xiàn)在她的天塌了,就好像茫茫水面抱住了一根浮木,她被唐鶯帶倒,鬼使神差喊了一聲:“小姐,你快醒醒啊……” 從那天開始,唐鶯便成了唐大帥的掌上明珠,而非偏將唐舒的女兒。 二皇子請了隨軍的大夫來替她把脈調(diào)養(yǎng),見不是城中大夫,唐鶯總算松了一口氣,無人之時抓著阿蓮的手腕不放:“怎么辦怎么辦?我當(dāng)時腦子糊涂了,你怎么也不跟二殿下分辯?” 她心里其實明白的很,父親戰(zhàn)死她一無所有。 偏將唐舒的女兒與唐大帥的掌珠雖然同樣都是忠烈遺孤,可是身份卻是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