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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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興沖沖回頭喚他來瞧稀奇,冷不防看到他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額上還滲著一層冷汗。 “你怎么了?” 我攀著他的袖子失聲大叫,瞧他這般痛苦光景,似是隨時隨地便要灰飛煙滅一般。 我不禁大駭。 仙官拿出一顆通體晶瑩剔透的小小丹丸,也不與我解釋,徑自放進(jìn)我口中,輕拍一下我后背,那丸子便一骨碌滑進(jìn)我腹內(nèi)。 我拍著胸口連連嗆咳:“仙官,你你你給我吃了什么?!?/br> 他卻不答我,只抓著我的肩膀自顧自的喋喋不休:“這本鬢如霜是世上一件奇珍,能在經(jīng)年累月中將讀它之人前世所歷種種還原如初,我方才給你服下去的內(nèi)丹精元是真,助你脫胎升仙,待你進(jìn)入書中世界后,所歷皆是幻境,但這些幻境與你前世所歷之事分毫不差?!?/br> 他頓了頓,艱難開口:“再歷一世,你若仍……選這條路,便會憶起前世種種,便會記起我,你若……走了別的路……” 我心急如焚,這都什么時候了,他不去命人請御醫(yī)來,還有力氣在這里跟我嘮閑嗑。 可他卻不容我打斷他,繼續(xù)艱難說道:“你若走了別的路……那便等等我,天涯海角……我去尋你……” 我從他手里掙脫出來,撒腿往外跑:“我去給你叫御醫(yī)……” 竟忘了自己是只瓶子,叫不來御醫(yī)…… 仙官一把抓住我,竟將我摟在他懷里,戀戀不舍,好似要與我生離死別一般。 我只好權(quán)且哄他:“乖啦,御醫(yī)有什么好怕的……” 我還沒說完,就被他帶到書前,聽他又囑咐一句:“你且放心去吧,莫要回頭……” 說罷將我往前一推,我便如從云頭上一腳跌落下來,飛流直下急速墜落,耳畔是駭人的風(fēng)聲,我大呼:“救命啊……” 我可是只瓶子啊,墜了這許久還沒著地,我豈不是要被摔成碎渣渣,縱使仙官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也沒奈何了啊。 待我當(dāng)啷一聲落地,竟沒碎成個天女散花,我躺在地上死了半天,最后睜開眼睛,竟也沒死。 我一骨碌爬起來,憤憤然四下找尋出路,太過分了,我要三天不理他。 四周薄霧似輕紗,我摸索了半天,終于摸到一扇冰冷的門扉。 我輕輕推了推那門,耳畔突然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昨日之日不可留,有人卻偏要留,人生四苦里,誰又沒嘗過愛別離之苦,罷了罷了,且看你對他能有幾分執(zhí)念吧?!?/br> 那聲音不辯方向,忽的響起,將我嚇得厲害,我慌不擇路推門而逃。 誰知那聲音追著我繼續(xù)說道:“入此門,忘前塵,你可想好了。” 我小聲嘟噥:“廢話,還等著你繼續(xù)嚇我不成?!?/br> 吱呀一聲,我推門而入,見一間靜室,一爐淡香。 我忽然停下腳步,呆呆站在原地,有些不對勁…… 我好似突然忘了點什么…… 我是只瓶子…… 然后呢…… 第9章 意外飛升 我正冥思苦想間,忽聽身后杯盞翻打在地之聲,我唬得跳起,轉(zhuǎn)身看到不遠(yuǎn)處地上躺著一個身著雪白寢衣的少年,身旁杯盞茶湯狼藉一地。 我顛顛的跑到他身旁,伸手想要將他扶起,他卻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給我吐出來……” 他臉色白得嚇人,孱弱之態(tài)如將死之人。 “吐……吐什么……” 我被他掐得幾乎要斷氣,兩只小短腿不住的踢打他精瘦的腕子。 “我的內(nèi)丹,你裝什么算?!?/br> 他喘得幾乎要斷氣,還不忘吼我。 “沒……沒有……” 天大的冤枉,我?guī)讜r吃了他的內(nèi)丹。 少年眉目清雋,表情卻似活閻羅,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我真的快要呼吸不上來了,完了,要被這瘋子掐死了。 我開始拼命掙扎,少年孱弱至極,被我連踢帶打,竟無奈松了手。 我一落地,便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那少年,慌慌張張找門。 少年在身后向我伸出手,做抓撲狀:“回來,你給我回來?!?/br> 我跑到門邊,最后看了他一眼,本瓶子此番真是死里逃生,老天開眼,憐我佑我,出去我定要找個廟,燒幾炷高香拜謝拜謝。 不料我揣著一腔感激之情還未邁出門去,一聲驚雷便在我耳邊炸響,緊接著,一道霹靂閃電破房而入,竟直沖沖向我劈來。 蒼天,你長沒長耳朵,我剛剛還要燒高香拜謝你,你怎么說翻臉就翻臉。 我險險躲開那閃電,誰知它不依不饒,追著我的屁股又劈將過來。 我只好撒丫子狂奔,奪門而出時還不忘看那地上的少年一眼,他似是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瞠目結(jié)舌的目送我引著霹靂電閃拉風(fēng)而去,連叫罵都忘了…… 我顧不得看四周的花花草草,奇山異石,一邊奪路狂奔一邊拋灑淚珠,可憐我剛剛得了靈識,便要被一道天雷劈成齏粉。 蒼天啊,我只是個剛剛成型的小小精怪,連爹娘都還沒記起來,既沒做傷天害理之事,也不曾癡心妄想位列仙班,你若想劈人,那靈山茂林里,多得是上趕著讓你劈的修仙之士,為何偏偏要來劈我。 身后的驚雷閃電噼啪冒火,向我連劈三道,我一個躲閃不及,被那三道雷盡數(shù)劈在身上。 我只覺一陣赤火灼心之痛,燒得我五內(nèi)俱焚,我慘叫一聲,竟隨那烈焰飛旋而起,周身翻涌的麟麟光閃,好似無數(shù)飛瑩繞火而舞,在澄澈夜空舞出一團(tuán)璀璨光點。 我掙扎著伸出手,竟找不到自己的小胖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瑩白如雪的纖纖素手,在奪目的電閃火光中虛空一抓,竟扯下一塊云彩。 素白衣袂在風(fēng)中獵獵翻飛,裙裾仙絳狂舞似蝶,我惶惶然在自己臉上身上亂摸一通,不見了自己圓胖喜慶的肚子,乖巧可愛的臉蛋,我用一雙陌生的纖纖玉手,摸到一張溫暖小巧的人臉…… 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被三道天雷劈成了個人形。 我低頭,見楊柳腰肢,飄然裙擺,我站在一朵云頭,臨風(fēng)四顧,宛若窈窕仙子。 等等,我莫不是飛升了? 脫去凡胎,飛升成了個仙子? 太過匪夷所思,我即刻否定了自己這個荒唐的念頭。 直到我按落云頭,依舊恍恍惚惚,我找了個清澈的溪流,臨水照影好幾日,將那水中一張俏生生的人臉看得幾乎都覺得似曾相識了,才漸漸對這匪夷所思之事半信半疑了起來。 我似乎,仿佛,大概,或許真的成仙了。 成仙本該是件歡喜之事,尤其似我這種,連個打坐的力氣都沒出,煉氣,筑基,辟谷,出竅……所有漫漫修行之苦一步跳過,直接渡劫飛升,簡直是白撿了個神仙來當(dāng),我本當(dāng)歡喜若狂,可因心中疑惑太濃,我竟未曾覺出多大歡喜。 我天上人間飛飛走走了月余,也不敢出來招搖,只在深山靜林中行走,希冀找個修仙之人問問因果。 這日我在一泓清水畔洗臉濯足,輕快玩水時,見一男子也在不遠(yuǎn)處洗臉,我自脫胎成仙,得了人形之后,還未曾和人打過交道,心中不免躍躍欲試,便去和他攀談。 遠(yuǎn)看那男子形容舉止,是個溫文爾雅之人,走近了才看到他相貌也標(biāo)致的緊,一張凈白的面孔,修長眉毛斜飛鬢角,卻不帶一絲凌厲之色,此人面目瞧著不曾上了年紀(jì),兩鬢卻染上了霜華,且他左邊眉尖藏著一小粒朱紅的痣,更給他平添幾分別致顏色。 我雖未和人打過交道,寒暄的話卻是曉得一些的:“這位兄臺,有緣千里來相會,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不如交個朋友?!?/br> 那男子蹲在溪邊,見我遠(yuǎn)遠(yuǎn)走來,起初只面無表情的抬頭看著我,待我與他寒暄過后,他揚(yáng)起眉毛,朝我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懷。 我見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和煦中帶著幾分俏皮,便覺心中十分熨帖,不知不覺對他好感更甚。 男子笑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向我回了個禮:“承蒙小仙子看得起,在下求之不得。” “你能看出我是個神仙?” 我本想含蓄的向他顯擺一二,不料他卻一眼將我分辨了出來,令我歡喜的有些猝不及防。 “姑娘仙姿云逸,不染纖塵,一看便知絕非俗塵中人?!?/br> 我心中大大的熨帖,想不到此生第一個朋友,便是知己。 “兄臺好眼光?!?/br> 我將肺腑之言說與他聽。 那男子聽了我的話,又開懷笑了起來。 “敢問仙子芳名?” 他邊笑邊向我請教。 我正歡喜的與他對著笑,聞言忽尷尬起來,暗暗嗔怪自己東游西逛了月余,竟連個名字都沒給自己取,他若知道了,豈不將我看扁了去。 可我只知自己真身是個瓶子,這樣促狹的時間里,敲破腦袋也取不出來一個顛倒眾生的好名字啊。 “瓶……瓶……” 我訕訕的囁嚅了一聲。 誰知那男子聞言眼睛一亮:“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好名字,好名字?!?/br> 我聞言眼睛也是一亮,娉娉二字,實是極美,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緣分,萍水相逢一知己,萍水相逢一美名。 “那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他既問了我,我便客氣的問他一問。 “叫我阿父便好?!?/br>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笑得很是俏皮。 “阿父……” 我遲疑著,不知為何,總有種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覺。 他見我微微發(fā)怔,便笑著補(bǔ)上一句:“負(fù)心的負(fù)?!?/br> 我心中慚愧,真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連忙搜腸刮肚想出一句好詩贊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fù)心多是讀書人,好名字,好名字?!?/br> 阿負(fù)臉上一陣古怪的表情,最后化為磊磊暢快一笑。 “好名字,哈哈,好名字。” 空谷幽溪,阿負(fù)爽朗的笑聲如滌蕩之風(fēng),驚起雀鳥無數(shù)。 與阿負(fù)依依惜別后,我按他指給我的路,迤邐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