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臣婦不敢妄議。” “你大膽說,都這個時候了,本宮不會治你的罪?!?/br> 明語覺得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小心謹慎,不到最后關(guān)頭,不知道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始业娜诵挠嫸忌?,她不敢冒險。 “娘娘,其實無論誰最后贏了,您都是嫡母皇太后,爭與不爭,其實區(qū)別并不大?!?/br> 柳皇后聞言,面泛苦笑,“還是你看得通透,本宮無子,自然無人可扶,空有那些謀劃有什么用?她們還想著讓本宮匆忙過繼一個皇子,讓那皇子以后向著柳家,保住柳家的富貴。入了宮門的女子,一身榮辱都關(guān)系著母家??墒撬麄儏s從不曾想過,依靠女子輝煌的家族,風(fēng)光最多不過百年。可憐我們女子,為了家族幾十年的榮耀殫精竭慮,至死方休?!?/br> 明語沉默,深宮女子的悲哀,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站在柳家的人立場,似乎也沒有錯。聽說輔國公夫人有個親生女兒,和連王的兒子差不多大,或許柳家打的就是那個主意。但他們忽略了皇后娘娘的感受,只把娘娘當成為家族謀福祉的工具。 柳月華當初選擇庸王,未必沒有柳家的人意思?;屎竽锬锉厥且驗檫@事傷了心,認為娘家人只看住家族利益,根本不顧她的想法。 “娘娘,您若不愿,又何必勉強自己。” “是啊,本宮確實在勉強自己,自從入了這宮門,本宮沒有一天不是活在勉強之中。本宮不光勉強自己,還試圖勉強元朝…本宮很羨慕你,也很羨慕錦城,甚至還很羨慕一個低賤的宮女,你說本宮是不是活得很可憐?” 明語的心情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來形容,她在害怕。柳皇后今日和她說的這些話,每一句都不是她應(yīng)該聽的。所謂死人才會保守秘密,柳皇后難道沒有想過讓她活著出宮?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 腹中的孩子動了一下,她心里默念著佛經(jīng)。 柳皇后似乎感覺不到她的情緒,猶自在那里說著:“世人都認為本宮與冷貴妃爭斗一世,是想將冷家死死壓下去,然而所有人全想錯了。活人爭斗不過是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不是西風(fēng)壓東風(fēng)就是東風(fēng)壓西風(fēng),總會分出一個勝負??墒撬廊巳绾味罚勘緦m自問能斗過宮中所有人,唯獨斗不過一個死人?!?/br> 死人? 是誰? 第90章 終章 明語不知道柳皇后說的是誰, 羨慕娘和自己還說得過去, 羨慕一個宮女又從何說起。柳皇后似乎猜到她心中的疑惑, 笑容中透著苦澀。 “本宮是不是很可憐, 是不是很可悲?本宮生在國公府,是國公府里嫡出的長女。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識人謀略亦有過人之處,自認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及笄后先帝賜婚給當時的太子, 二九年華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 隔年生下嫡皇子。太子登基后, 本宮入主中宮, 是后宮之母。兒子被封為太子, 何等榮耀。” 聽上去這樣的人生簡直太完美,一世榮華也不過如此。 然而事實何等不如人意,除了至高無上的皇后之位, 她沒有丈夫的寵愛。唯一的兒子死在前頭,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空有謀略卻無人可護。 “世間女子,哪個不曾做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闭f到這里她的眼中閃過亮光, 很快隨著接下來的話湮滅無蹤?!叭欢耖g尚且難得, 又遑論天家。自打成為太子妃后, 本宮收起所有女兒家的心思,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宮以為天家無情,帝王無愛,誰知帝王有情亦有愛, 只不過愛的不是本宮?!?/br> 誠然在這個以男子為尊,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時候,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何等不易。紅顏易老情易斷,一輩子只有彼此的婚姻簡直是鳳毛麟角。 正因為難得,才越發(fā)叫人向往。 “本宮能看透的東西,冷貴妃焉能看不穿。只可惜,她和本宮不一樣,她就是個瘋子。本宮雖百般謀劃,但始終未曾實施過一件。元朝死后,本宮再無心力,那些東西永遠也不會再派上用場了。所以你別怕,雙鸞只是張信的meimei荔兒,自出宮之日起便與本宮再無關(guān)系。” 信息量太大,明語一時消化不了。聽皇后意思,是因為太子的死心灰意冷,所以一切的布局都作廢了,包括荔兒這顆原來用來安插在武安侯府的棋子。 冷貴妃也看穿了,看穿了什么?看穿了陛下心有所屬,看穿了陛下心里的那個人不是自己,所以才會有今日的舉動。 按理來說,齊王永王都出事,沒事的皇子中以王為大。陛下如果再立太子的話,連王的可能性最大,冷貴妃完全不必如此著急。 這個時候,皇后只想找一個人傾訴自己的心中所有的事情,并不在乎明語是什么表情,更不用明語追問。 “你應(yīng)該知道你祖母與你外祖母交好,本宮又與你祖母交好,自然和你外祖母也是好友。本宮想你一定想不到,當年我們?nèi)酥?,還有一位交情不錯的朋友,那人就是冷貴妃?!?/br> 這件事情明語剛知道不久,祖母恰好說過。 柳皇后又道:“你外祖母父臨淵有著臨淵公子的美名,當年不知俘獲多少女子的芳心。冷貴妃出身不高,但為人清高有才名。也不知她是如何結(jié)交上你外祖母的,居然混到了我們中間。她自以為藏得好,本宮卻是瞧得分明,她分明是沖著臨淵公子去的。彼時你外祖母已與你外祖母定親,于是我將此事露了口風(fēng)與你外祖母,此后我們?nèi)藵u遠了冷貴妃。” 說到這里,柳皇后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恨上了我,在我嫁入東宮后不久,她在一次詩會上大出風(fēng)頭,吸引了太子的注意,成了太子良娣。你說是不是很諷刺?她為什么不去做你外祖父的妾室,為什么要進東宮?” 這番話在暗示什么,難道當年君家大房出事還有冷貴妃的手筆?或許皇后也不是無辜的?;屎笳J為自己之所以被冷貴妃盯上是代外祖母受過,于是對君家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這樣嗎? “她端著清高的模樣成了寵妃,為陛下生了三個孩子。三個啊,還真是圣眷獨寵得叫人嫉妒。那時候她在本宮面前是何等得意,本宮如今想來都覺得刺眼得很??上О。瑳]過幾年她就明白了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在陛下心里又是個什么東西。什么才女、什么獨艷,在有的人面前什么都不是?!?/br> “帝王的心從來都是最難捉摸的,天下才女何其之多,絕色如過江之鯽。真正讓君王放在心上的只有死人,因為只有死人不會老,死人最忠心?!?/br> 明語小心翼翼地安撫著腹中的孩子,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皇后娘娘今天太不對勁,她根本猜不透對方為什么要和自己說這些。 雖然祖母和母親就在外面,但是她不敢喊。季元欻和爹都派去京外,如果宮中生變,控制各大世家官員的后宅,必然會掣肘宮外的人。 如果說冷貴妃是主導(dǎo)者,柳皇后一定不是支持者。而對方如此平靜,一定是有后招的。平復(fù)了幾下情緒,面色好了一些。 柳皇后目露贊賞,“以你的年紀,能有這般定力實屬難得。若是換成別人,聽到這些事情后怕是嚇死了吧。本宮像你這般大時,尚且不如你一半。如若你真是本宮的孫女,那該多好!” “娘娘今日心緒不寧,臣婦只當什么都沒有聽過?!?/br> “呵呵,隨你。今日難得,本宮許你提問。你若有疑,本宮知無不言?!?/br> 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明語是道自己今天不該聽的事情太多,如果柳皇后沒想讓自己活著出去,那么多知道一些和少知道一些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娘娘,臣婦斗膽,敢問娘娘的謀劃之中,可有臣婦的夫君?” “當年先帝爺在皇家別院避暑時,本宮與陛下都隨駕前往?!?/br> 明語的心跳加快,應(yīng)該她知道柳皇后接下來要說的就是季元欻的身世。 先帝爺最恨有心計的女子,他可以寵幸任何一個女子,卻不容有女子為爬他的床而使用不入流的藥。季元欻的生母不知聽何人所言,竟然想用藥成事。此舉犯了先帝的大忌,他當下就要將人處死,是陛下求的情。 陛下之所以求情,是受季準所托。那女子雖是一名宮女,但卻是季準的好友親妹。季準念及兄弟之情,求到陛下面前。 她被季準帶回季家后,天天嚷著要見陛下。季準怕她惹禍,將她納為妾室。為了讓她死心,收用了她。 她恨季準毀她榮華夢,后來懷了孩子后更是恨意滔天。她知道季準和太子關(guān)系好,故意給孩子取名為元欻,借此惡心季準。 季夫人不知情由,極為痛恨她鬧得后宅不寧,死活不肯讓那孩子上季家的譜。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這事哪能瞞過先帝。先帝以為季準蔑視皇家,甚至懷疑當初那女子意圖下藥爬床也是季準授意。 帝王一旦生疑,那便是懸在頭頂?shù)牡?,這才是季家被抄家真正的緣由。后來君家出事,大抵也是先帝因為此事的余怒未消。 “你是不是還想問本宮多年前就布局把雙鸞弄進宮來,是不是一早就想利用武安侯?你猜得沒錯,他確實是本宮布局的一環(huán),本宮原以為能用上,誰知元朝沒能讓本宮如愿。本宮曾在武安侯府安插過眼線,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本宮一生好強,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一身的算計皆是無用功,何其可笑。” 柳皇后笑聲先是低低的,泛著苦意和嘲諷。然后笑聲漸大,一直笑出了淚花。明語默默遞了帕子過去,她笑著接過去。 長春宮外,隱約可以聽見一些嘈雜的聲音,像是有什么人跑來跑去。 “這里只有咱們娘倆,你幫本宮換身衣裳吧?!?/br> 明語按照她的指示從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打開一看卻是一套杏色的宮女服。她什么也沒有問,小心替皇后除去鳳袍,換上宮女服。 柳皇后顧鏡自覽,擠出一個笑意。 “你看,本宮這樣穿美嗎?” “娘娘風(fēng)華無雙,無論穿什么都是美的?!?/br> “還是你嘴甜?!彼龘崦约旱哪?,眼神恍惚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霸瓉肀緦m穿宮女服的樣子是這般,不像,不像…” 不像什么。 明語想,應(yīng)該是她口中的那個宮女,那個讓她羨慕的宮女。 她緩緩站起來,深深看了一眼房間內(nèi)的擺設(shè),對明語道:“你在這里等著,不要怕,本宮讓雙鸞進來陪你。你是元朝看重的孩子,本宮會護著你的?!?/br> “那娘娘…你去哪里?” “本宮要去見陛下。” “娘娘…您還會回來嗎?” 柳皇后笑了笑,搖搖頭,“這樣的牢籠,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如果可以本宮或許不會回來了。” 這是在訣別。 她萬出門檻的步子是那般的堅決,那背影都透著絕然。她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抱著必死的決心去見陛下。 陛下應(yīng)該已被冷貴妃控制,兩人斗了大半輩子,冷貴妃不會放過她的。 明語想追出去,被門外的老嬤嬤一把攔住,老嬤嬤眼眶泛紅,“武安侯夫人,娘娘吩咐老奴看著您,這點小事要是老奴都做不好,哪里有臉去見娘娘?!?/br> “嬤嬤,你知道娘娘…” “老奴不知道,夫人您且回去,咱們等著吧?!?/br> 荔兒被帶了進來,看到房間里只有明語一個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很吃驚的樣子。她靜靜陪在明語的身邊,什么都沒有問。 明語猜到,荔兒進宮應(yīng)該是有任務(wù)的。 “你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嗎?” “嫂嫂,我也不知道?!?/br> 明語低下頭,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肚子的孩子今天還算乖,沒有太折騰人,可能也知道不是鬧騰的時候。 荔兒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自己騙嫂嫂,以后再也不會了。 房間里靜下來,外面的聲音就變得格外的清晰。突然聽到似乎有些人進了大殿,緊接著響起一聲尖叫,是柳老夫人發(fā)出來的。 明語心一驚,起身就要沖出去,被荔兒死死拉住,“嫂嫂,我這是最后一次聽從皇后娘娘的命令,你不能出去?!?/br> “你放開我,你可知道我祖母、母親和弟弟都在外面?!?/br> “我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命令我一旦出事,只顧你一人性命。嫂嫂,得罪了?!?/br> 荔兒一個手刀把明語打暈,然后移開衣柜打開暗門,帶著她躲了進去。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明語覺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混亂一片,有時候在第一世,有時候在第二世,有時候又在國公府里。到處都是一片霧,什么都看不清楚。 夢醒后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自己到底在哪一世。有那么一瞬間,她連自己是誰都沒有記起來。 荔兒關(guān)切問道:“嫂嫂…” 她扶著荔兒手,慢慢起身,問道:“什么時辰了?” 荔兒看了看密室的蠟燭,“應(yīng)是卯時多了?!?/br> 卯時過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吧。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她不怪荔兒。荔兒原就是皇后娘娘的人,會聽皇后的吩咐不足為奇。 她只擔心祖母和母親還有水哥兒。 “天亮了嗎?” “應(yīng)該亮了吧?!?/br> 這個時辰,天色應(yīng)該漸亮。黑夜已經(jīng)過去,該是時候去面對著一切了。她示意荔兒扶著自己,緩緩站起來。 “我們出去吧?!?/br> “嫂嫂,再等一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