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柳月華身為嫡女,又是在祖母膝下長大的,和后娘天生就不和。她方才夸獎柳澤學的語氣并沒有虛言,可見柳澤學在府中人緣確實不錯。 一路行來,柳澤學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們,很是守禮。明語有些滿意,時不時也會在柳月華的故意牽話下和他說上兩句話,他一一應答,言語之間盡顯真誠。 她想著,看祖母的樣子,對他也是滿意的。如果沒有什么意外,應該就是這個人吧。他的長相性格都不錯,以后肯定不難相處。 柳月華瞧出些許端倪,記著自家祖母的吩咐,作懊惱狀地說是忘記了一件事情,必須馬上回客院。 明語心知她這是想讓自己和柳澤學獨處,好趁機多了解一下對方。世家男女相看,只要不出格,長輩們都是睜一只睜閉一只眼,畢竟事關自家孩子的終生,小心些總是好的。免得姻親沒有結好,反多出一對怨偶。 柳月華離開后,明語便有意引著柳澤學多說話。等聽到他打算科舉之后,心里的滿意更多了一分。 是個上進的人。 她想。 “科舉之路實苦,柳二公子注意身體。不知柳二公子平日里除了讀書,可有什么愛好?” 柳澤學靦腆垂眸,有些不敢看她的眼。 她長得好,在這樣的幽靜的桃林之中更顯絕色。桃花若是盛開,只怕也不及她容顏的萬分之一。 被這樣的姑娘看著,柳澤學不禁紅了耳根,說話越發(fā)的溫柔起來,“我平日里只喜歡讀書,偶爾會作個畫什么的,并無其它的愛好。我聽說楚家meimei已經開始理家,想必平日里忙得很。” “家中有祖母坐鎮(zhèn),下人們也盡心盡責,我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算不上多忙。我們女子天天呆在內宅,除了家事,也沒什么可干的?!?/br> “楚家meimei可以彈彈琴,女兒家本就嬌貴,少沾些庶務多陶冶情cao,總比成日里看賬本強得多。” 明語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她拋出話那句話,就是想知道他對女人是什么看法。他的話乍一聽都是憐惜女子的,可為什么覺得不太對味? 正在此時,一個丫頭模樣的人跑過來,站在不遠處欲言又止。那眼神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多看了明語好幾眼。 柳澤學說了一句抱歉,便走向那丫頭。 那丫頭低聲不知說什么,離得有些遠,明語聽不真切。在她說完之后,柳澤學的臉上露出些許憐惜。然后過來對明語告罪,說是有些私事要處理,讓明語等一會兒。 明語自是大方讓他去處理事情,心里卻是隱約有種說不出的不爽。 “姑娘,咱們真要等他嗎?”微草問道。 “或許他是真有急事要處理,哪里用得著在這里干等他,咱們走走吧,難得出來。” 在沒有弄清事實之前,她不愿胡亂揣測一個人的品性。既然是要結親的對象,她愿意花多些耐心和精力,多了解對方的人品。 只是他的行為,多少讓她有些失望。 望著遠山,不自覺一聲嘆息。 這個世道,女子真是不易。 “你一個人在這里嘆什么氣?” 一道清冷的聲音,熟悉到讓她心驚rou跳。她不敢置信望過去,只見不遠處的桃樹旁,站著那修長如松柏般的男子。 “侯爺,你怎么在這里?” “處理公務,途經此地?!?/br> 她才不信,什么公務會經過佛相寺。怕不是偷偷來見君涴涴的吧,他們國公府的莊子離佛相寺不遠。 “哦?!?/br>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隱私,她沒有傻到戳破他的謊言。 季元欻看著眼前初蕾般美貌的小姑娘,因著是來禮佛,穿得倒是素凈,發(fā)間也沒有過多的裝飾。站在綠意稀疏桃林之中,像含苞的花骨朵一般靈動。 “方才我瞧著你身邊似乎有一個男子,好像是輔國公府的公子。” “嗯,正是輔國公府的二公子。柳老夫人恰好也來寺上進香,我們兩家碰到一塊。原是和柳家jiejie一起的,誰知柳家jiejie臨時有事,柳家公子便陪了我一會。方才柳家公子也有事,所以先走一步?!?/br> 明語并不覺得這樣的事情有什么好隱瞞的,她也不認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過是尋常的來往。至于相看一事,兩家若不說破,別人也不會多嘴。 季元欻認真看著她的臉,并未從中看出什么情愫來。幽深的眼眸望一眼寺中客院的位置,聲音低沉誘惑。 “你想不想知道柳二公子匆匆離去,所為何事?” 明語并不驚訝他能猜到自己和柳二公子是在相看,最近祖母和娘在外走動頻繁,他或許是聽到一些風聲。只是他話的意思是什么?柳二公子要處理的事情難不成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 快速權衡一下,她覺得他能提起,恐怕就是有問題。還有之前來尋柳澤學的那個丫頭,總覺得眼神怪怪的。 比起女子的矜持來,她更不愿意裝糊涂。兩姓議親,萬事在商議之初了解透徹,便是以后沒有成事,兩家面子也不至于難看。倘若下定后發(fā)現(xiàn)不妥退婚,于雙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方才瞧著柳家公子面色焦急,許是有什么急事,侯爺知道?” 季元欻的眼神變得高深莫測,“我之前從那邊過來,似乎聽到有個女子提到柳二公子。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你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才能作數,你說是不是?” “侯爺說的極是,不知侯爺可否帶路?” 她目光坦然,他眸色一暗。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桃林,從寺后面繞了一圈,明語心里記著地形,始終保持三步距離跟在他的后面。 微草緊緊跟著,她倒是不擔心侯爺會對姑娘怎么樣,就是擔心被別人看到。誰知一路走來,居然連個小沙彌都沒有看到。 繞過一排竹林,穿過一道內墻,便到了客院。 輔國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地位超然。他們的客院自是寺中最好的一間,院子寬敞且位置幽靜。 院子里一男一女在說話,女子背對著他們,低著頭露出形狀優(yōu)美的脖頸,站在她對面的男子目光憐惜表情溫柔。 明語認出那男子正是柳澤學。 季元欻帶她隱在客院右側的竹林后面,不僅可以瞧見院中男女的舉止,還能聽到他們說話。方才明語瞧了一眼,大概猜到那女子的身份,應該是柳澤學身邊侍候的人。 那女子啜泣著,聲音又嬌又柔,“公子,您可要替奴婢作主啊。芳香jiejie怎么能那樣說奴婢,奴婢根本沒有那樣的心思,奴婢只想好好侍候公子,萬沒有什么非分之想…” “好憐花,我當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看看你哭成什么樣子,眼睛都腫了。等會用帕子沾些冰水敷一敷,莫要傷了才好。” “公子,奴婢就知道,還是您心疼奴婢…芳香jiejie說奴婢有野心,方才還讓奴婢擦洗屋子里桌凳。奴婢想著出門在外不比家里,杜娟那個丫頭怕不是個得用的,奴婢少不得事事親歷親為…誰知道她嫌奴婢笨手笨腳……還是杜娟看不過,去叫了公子過來…奴婢沒有誤公子的事吧?” “沒有,楚家大姑娘是個性情好的,她不會怪我的。倒是你從不曾做粗活,哪里受得了擦桌子這樣的活計。你把手伸出來,讓我看一看?!?/br> 憐花扭怩起來,一雙眼柔得像三月的春水,情波蕩漾。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怯怯地把手伸出來。那雙手平日里應該保養(yǎng)的極好,之前在冷水里泡過,泡得紅紅的,有些腫。 柳澤學立馬心疼起來,“女兒家的手何等珍貴,怎么能弄成這樣,你怎么沒用我給你的膏子。” 明語再次聽到女兒家精貴的話,跟吃了一只蒼蠅似的。原來他認為的女兒家可不只是自己將來的妻子,還有身邊所有的女人,包括侍候他的丫頭們。 她竟不知一個丫頭是不用干活,難道不成擺在屋子里當千金小姐的。想到他之前說的什么彈琴,莫不是他身邊的丫頭平日里都是彈琴吟詩不做活的? 那丫頭很是受用這樣的話,聞言嬌羞滿臉,美目含情,“公子疼奴婢,奴婢心里知道。那膏子精貴,奴婢舍不得用?!?/br> “傻憐花,膏子而已,哪里比得上你的手精貴。好好養(yǎng)幾天,千萬不要再碰水。” “可是…芳香jiejie…” “她是月華meimei的丫頭,憑什么管我屋子里的人。你聽我的,好好歇著就是,有什么事讓杜娟去干。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說的?!?/br> 憐花大受感動,“公子,您對奴婢真是太好了,奴婢一定好好服侍您。” “傻憐花,你是跟著我長大的,我自會護著你?!?/br> 明語覺得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對柳澤學的了解已經足夠。她朝季元欻示意,轉身沿來時的路出了客院。 一出客院,微草先炸了。 “姑娘,那個柳二公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和自己的丫頭拉拉扯扯糾纏不清?那哪里是什么丫頭,連擦個桌子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奴婢看著怕是他的心尖尖吧?!?/br> “微草,別人的事,咱們不用理會。他如何寵愛自己的丫頭,和我有什么關系?!?/br> 微草噤言,聽姑娘這話…… 季元欻也跟著出來,明語向他行禮道謝,“今日之事,多謝侯爺。” 先不管他居心如何,今天這事確實應該謝謝他。要不是他帶她看到方才那一幕,只怕她根本沒想到柳澤學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其實柳二公子這個人沒什么大毛病,不過是心軟了些,太過憐香惜玉了些。” 明語苦笑,一個男子太過憐香惜玉可不是什么好事。相反對于女子而言,尤其是他的妻子,那可是致命的缺點。 因為這樣的男子會處處留情,也會引得其他女子將一顆芳心交付,比如說像憐花那樣的貼身的丫頭,怕是一顆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明知是和自己相看,他都能撇下自己去安慰自己的丫頭,這不僅是憐香惜玉,而是濫情。這樣的男人,哪怕再好,她也無福消受。 “小女很感謝侯爺,不敢打擾侯爺辦理公務,小女告辭。” “請留步!” 轉過身去的明語心下嘆息,咬著唇停下來。微草緊張地看著自己的舊主子,生怕兩位主子又會像上次那樣鬧得不愉快。 在舊主子凌厲的眼神下,她往旁邊挪了幾步。 季元欻斂起鋒芒,看向低著頭的小姑娘。 “若是我沒有猜錯,你今天和柳家的二公子是在相看。” “嗯。” 明語覺得他明知故問,能帶她去看方才的那一幕,證明他不僅知道她今天和柳二公子在相看,而且還打聽過柳二公子的為人。 “想必侯爺應該聽到一聲風聲,我父親有意讓我招親上門,所以這段日子我祖母和母親都在替我尋摸人家?!?/br> “招婿上門的想法是很好,卻有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上門者或是能力有限,或是有所圖謀,怕是都有一些私心。我知道你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真愿意找一個心思不純的男人嗎?” 他說得沒錯,愿意上門的男人,怎么可能沒有私心? 可是她沒得選,他們楚家也沒有得選。 “世間之事,不可能盡如人意。你圖了別人的東西,自然要在其它的地方補償回去?;橐龊妥錾庖粯樱际抢嫱鶃?。別說是我,便是其他女子,哪個人的婚姻不是一場交易,端看交易的是什么東西,換回來的又是什么東西,權衡比較之下,認為劃算便成,不劃算便作罷。祖母和父親母親疼我,比起許多人,我已是足夠幸運。若再不知足,恐怕佛祖都看不過去?!?/br> 他聽著她的話,再次感嘆她看得透徹。 這樣的領悟,不應該是她這樣的年紀應該看透的?;蛟S真是自小在佛門長大,生了一雙蓮花般清透的心肝,才能將世事看破。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她抬起頭,認真看著他,笑中帶著苦澀。 “我們內宅女子,不比你們男子。男子可以有抱負有野心,世人只會夸贊你們雄才偉略。我們女子一旦有什么想法,那便是不守婦道,所以我不敢想。” 他的心一揪,這樣的她總是讓人莫名心疼。 “這可不像你,你以前在我面前張牙舞爪,我可沒看出來你有什么不敢的?!?/br> 她什么時候張牙舞爪了,這死男人今天莫不是來看她笑話順便奚落她的?要不是看在他今天做了一件好事的份上,她才不愿意站在這里和他瞎扯。 “人是會變的,有了家人有了牽掛,人就會變得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