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盧氏不動聲色地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像是不經(jīng)意地道:“近些年我不管府中的事,瞧著亂得不成樣子。前不久國公爺做壽,就出了那等著丟人現(xiàn)眼的事,讓你們見笑了?!?/br> 幾個族老附和著,都發(fā)表了對那件事情的鄙視,然后又是一堆的恭維話。什么府里頭還是得正房嫡妻掌管著才有規(guī)矩,庶子媳婦當家到底差了火候。 君涴涴心里冒著火,暗罵這些老不死的,不就是她當家的時候沒給他們送好處,一個兩個的逮著機會埋汰人。 盧氏對幾位族老的話很受用,面上還是淡淡,頗有些感慨,“內務也就罷了,舟哥兒媳婦的出身擺在那里,撐不起來也是情理之中??筛锏姆Q謂真是亂了套,舟哥兒兄弟幾個都已成家立業(yè),還大公子三公子的叫著,聽著讓人別扭。打從今日起,府上的輩分該提一提。畢竟你們也都是當了爹娘的人。再過幾年,眼看著就要當祖父祖母,大公子大少夫人的稱呼確實不太妥當。往后便從以爺論,大爺二爺三爺四爺,免得外人聽得笑話?!?/br> 楚夜舟的臉色不好看起來,之前嫡母清修,生母到底名不正言不順不能管家,所以府中當家的是自己的妻子,他極復雜地看了君涴涴一眼。 無論是父親壽宴當天出的事,還是府中稱謂的問題,都是自己妻子的事。她一個當家夫人,連這樣的小事都處理不好,確實能力不足。君家二房是自忠勇侯出事之后才承的爵,她不是世家嫡女,出身是低了些。 君涴涴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涼,莫名心慌起來。 她心里發(fā)苦,前世里別人就是稱她為大夫人,一直到她死她都是大夫人。她特別不喜歡那個稱呼,也十分忌諱那個稱呼。她以為自己要么是大少夫人,要么就是國公夫人,她再也不想當什么大夫人。 如果這個找回來的男人真是二叔子,那她只能是大夫人,這輩子是大夫人,那豈不是和前世一樣? 一思及此,心頭像壓著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 這時,楚國公從外面進來。 跟在他身后的是向南山,如今該稱為二爺?shù)某剐?。楚夜行身量筆直高大,衣著簡單卻難掩他習武之人的精氣神。加上從商多年,早已練就出來的世故冷靜,瞧著并不遜色于楚家的男兒。 楚夜行走丟時,楚夜泊剛出生,楚夜喬還沒有出生。他們對于這個二哥,算起來都沒有見過。楚夜喬從震驚到歡喜,當下就叫了一聲二哥。 楚夜泊抿著唇,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嫡母是從哪里找來的人,隨隨便便就能說是國公府的二爺嗎?這個老四怎么回事?事情都沒弄清楚就叫二哥。 盧氏很欣慰,老四是個好的,不枉以前瓔珞和湘姐兒都對他照顧有加。 君涴涴聽到楚夜喬那聲二哥,當下心里一急。她原本脫口而出的質問在想到丈夫剛才那個眼神時,頓時咽了回去。 心里百轉千回,公爹都不喝止老四,難道這人真是二爺? 帶著打探的目光,看到了那不容忽視的高大男子。心里的那絲僥幸慢慢變成失望,原來不是一個畏畏縮縮上不了臺面的村夫,如此一來事情倒是越發(fā)的難辦了。 胡掌柜在人群后面偷偷伸著脖子看了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東家,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姑娘讓自己別急,卻原來楚家的二爺就是他們的東家。 這般身世,那什么梁將軍府,他們還有何可懼? 當下憂心全散,恨不得跑出去昭告天下,看誰還敢把他們當螻蟻一樣想踩就踩。想起為了搭上將軍府的路子,東家勞的那些心神賠的那些小心和笑臉,他只覺一口濁氣堵在心里,重重地吐了出來。 正廳里一時寂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盧氏和楚國公說話。楚國公很想質疑自己的妻子,可是一看到那和岳父相似的男子,還有方才驗身的結果,他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咳…咳…” 他的咳嗽聲打破寂靜,幾個有眼色的族老便齊齊起身,嘴里說著恭喜國公府找回嫡子,恭喜他們母子團聚父子相認。 盧氏笑著給楚夜行介紹幾位兄弟,楚夜喬又真誠地叫了一聲二哥。 “這是你四弟,以后你可得多多帶帶他。他是個好孩子,就是沒有定性,這些年有些荒唐。往后讓他跟著你,免得讓他跟著別人學壞?!?/br> 幾個族老的臉色微妙,老夫人這是要抬舉四房啊。有了老夫人這句話,以后二爺哪會不關照四爺? 楚夜喬也聽出了嫡母的話外之意,當下紅了眼眶,鄭重對楚夜行行禮道:“弟弟我這些年混賬了些,往后二哥說什么我便聽什么,二哥指東我不敢往西,任憑二哥差遣?!?/br> “好,好,你們兄弟一心,是我楚家之福?!?/br> 盧氏一錘定音,楚夜喬自動站到楚夜行的身后。 楚夜舟僵硬地見了禮,干巴巴地喚了一聲二弟。輪到楚夜泊時,他黑著一張臉,怒視著所有人,然后怒火直沖向盧氏。 “母親,這人是不是二哥還不能定論,如此大張旗鼓地認親是不是稍顯不妥?萬一是別有居心之人覬覦我們國公府的東西,您豈不是被人蒙騙了?” 盧氏眸底冰冷,淡然地看向楚國公。 “國公爺,您說呢?” 一個庶子,居然敢當人面指責自己的嫡母亂認兒子,是誰給他的膽子?若放在別的世家,這里哪還有庶子說話的份。 楚國公又咳了好幾下,咳得背都彎了。 明語嘴角勾起冷笑,這個老渣男怕是心里還不肯認爹,還想著把爵位給冷氏的兒子??此鹊眠@么厲害,要是知道自己的病都是冷氏所為,該是什么樣的表情。 她突然有些期待起來。 眾人都在等,直到他咳完。 正在此時,宮里的賞賜到了,送東西的是柳皇后身邊最得用的大太監(jiān)。盧氏領著眾人出去迎接,只聽那大太監(jiān)尖細的嗓子說著皇后娘娘聽聞楚家嫡子尋回,特送來賀禮。 盧氏謝了恩賞,送走宮人后和眾人再次回到正廳。 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形勢已是不容置疑。楚國公又咳了好一會,看著臉色難看的老三,給了他一個臺階。 “老三,這下你可是信了,這確實是你二哥?!?/br> “怎么可能?他長得與您半分不像,也不像母親,怎么就是我二哥呢?”楚夜泊喊起來,大有要上前質問楚夜行的架式。怪不得嫡母今天一早就進了宮,原來是去和皇后娘娘通氣。 誰知道是真是假,便是假的,只怕她們也會說成真的。當真是好心計,這些年躲在幽篁院里裝神弄鬼騙人,說什么吃齋念佛,恐怕一直在算計這一天吧。 盧氏冷冷一笑,一個庶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原來長得不肖父不肖母就不是親子,如此說來你們兄弟兩人瞧著也不像國公爺不像冷姨娘,莫不是也不是楚家子孫?” 楚國公面色一變,怒視嫡妻。 這話是一個當家主母說的嗎? 盧氏眼神凌厲,直視著他的怒火,“國公爺這樣看我做什么?可是我哪一句說錯了?這些年我不管內宅之事,倒不知一個庶子都能當眾頂撞嫡母,咱們國公府真是好家教,怪不得外人像看笑話一樣的看我們楚家?!?/br> 楚國公氣勢頓萎,喘著氣又咳嗽起來。 一個族老顫顫危危地起身,看了楚夜行好一會兒,目光滿是懷念,“當年楚家與盧家議親之時,老夫曾有幸見過崇遠將軍幾回。所謂外孫似外祖,二爺這長相不肖父不肖母,倒是與老將軍生得極為相像?!?/br> 楚夜泊冷哼一聲,兩面三刀的小人,就會見風使舵。 盧氏聞言面露傷感之色,“人海茫茫,二爺走丟時不過三歲稚兒,若不是他外祖父在天之靈保佑,又哪有我們母子今日的團聚?!?/br> 那族老又是一番慷慨之辭。 楚夜泊還梗著脖子,盧氏哪能在乎一個庶子的意見。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以后想要臉也沒人會給。當下越過他,直接讓幾個孫輩上前與楚夜行見禮。 明語也是第一次看到楚家的三個孫子,君涴涴生的大哥兒楚清越和三哥兒楚清揚,小冷氏所出的楚清安。 三個哥兒低聲喚著二叔二伯,并無親近之意。 盧氏毫不在意,又介紹了君涴涴幾人。 如今這個場面,君涴涴什么都不能做。皇后大張旗鼓地送來賀禮,說明嫡母是和宮里通過氣的。便是要做什么,也不能在這個時候。 她溫柔大方地稱呼楚夜行為二叔,語氣之親切令人心生好感。她以為自己這般表現(xiàn),定能在楚夜行心里留下一個好印象,不想楚夜行十分冷淡,根本沒有多看她一眼。 她表情略僵,離她最近的小冷氏看得分明,心下冷笑連連。真當天下男人都和大哥一樣眼瞎,她賣弄風sao給誰看。 華氏本就是愛憎分明的性子,別看她和楚夜喬夫妻關系不怎么樣,但自己的丈夫如果能走上正途,對于她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后有嫡出的二哥關照,四爺定能尋個正經(jīng)差事。 是以,她最是真心。 盧氏臉上一直帶著笑,夸了她兩句。 她更是覺得他們四房以后的日子會大好。以前有大房和三房壓著,他們四房永遠抬不起頭來。如今嫡子回府,大房和三房一樣都是庶房,指不定還不如他們四房。 當下笑意更是真心。 楚夜行一出生就是上了族譜的,盧氏把幾個族老請來并不只為認親一事,還有湘姐兒和明姐兒上族譜的事情。 “今日把幾位請來,還有一事。行哥兒這些年飄零在外,如今認祖歸宗,他的妻女也該記上族譜?!?/br> 君涴涴一聽,心里希望又起。僅有妻女,說明沒有兒子。二叔子流落在外,妻子的身份肯定不高。在內宅之中她自認為如魚得水,不愁沒有法子謀事。 心里有了計較,稍稍一松。 族老們齊齊表態(tài),“這是應該的,老夫人放心,這事好辦?!?/br> 盧氏露出釋然的表情,對明語招了招手。 明語走了出來,站在眾人前面。 眾人納悶著,二爺?shù)钠夼涀遄V,和國公府寄養(yǎng)的一個孤女有什么關系?老夫人怎么這個時候把她叫出來。 盧氏一掃眾人的表情,慈祥含笑。 “明姐兒,過來。” 明語乖巧地走上前,站在自家祖母的身邊。 “這是明姐兒,我嫡嫡親的孫女?!?/br> 什么? 眾人大驚,皆露出不敢相信的樣子。 君涴涴和楚晴柔母女更是像見了鬼似的,臉色慘白雙眼發(fā)直,直愣愣地盯著站在盧氏身邊的明語。 怎么可能 ,這個賤種是二房的女兒? 那她的娘不就是…… 楚國公也是驚得連咳嗽都停了,一張臉皺成一團,“你方才說什么?她是我們的孫女?行哥兒的女兒?” “正是,她是行哥兒和湘姐兒的女兒,是我們嫡親的長孫女?!?/br> 這一句又是巨石入大海,激起千層浪。 那浪太猛,打得君氏母女差點站不穩(wěn)。她們仿佛在海面上漂著,沉也沉不下去,海水又猛往嘴里灌,難受得緊。 君涴涴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會? 那個女人怎么會是君湘湘? 不,一定是搞錯了! 怎么可能?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死都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母親明明說過那個侍衛(wèi)是個外表光鮮內里一包草的山野漢子,大字都不識幾個,怎么會是國公府的嫡子?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驚慌抬頭看去,正對上明語譏誚的眼神。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大堂姐,那個永遠凌駕在她之上的侯府嫡女。 心一慌,差點癱軟。 再看去,只見那賤種無事人般,暗道自己看錯了。經(jīng)此一岔,倒是讓她冷靜了一些。君湘湘是那個女人又如何,死都死了,再也翻不起什么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