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她擺擺手, 撐著桌子說:“你消息可屬實?他真的成為崔老的關(guān)門弟子了?” 婢女不知道崔老的關(guān)門弟子有多么大的能量,肯定地點頭道:“是真的,消息是從州學(xué)傳下來的,街上的人都在傳,對面文涯閣的七娘為了慶賀此事承諾每日多畫一個圖樣, 只要能聽到恭賀裴郎的吉利話。” 肖夫人靠在椅子上, 想到裴家來到越州后,她對他們做的一切,生出無限的恐慌的同時, 也滋生出了妒忌,為什么她的兒子就不能像裴寓衡那般優(yōu)秀。 她帶著兒子趕往洛陽,想求裴家給她兒子一個鄉(xiāng)貢生名額,可裴家翻臉不認(rèn)人,好一頓尖利刻薄,就差明說你兒子是個什么東西,壞了仕林名聲,還敢求鄉(xiāng)貢生名聲。 甚至怪怨她辦事不利,想從她的口袋將之前付的錢要回去,她肖夫人是誰,吃進她口中的東西休想讓她吐出去,她本就與裴家鬧得相當(dāng)難看,也不在乎將洛陽裴家想至裴寓衡一家死地的事情抖落出去。 洛陽裴家在乎身上羽毛,只能暗恨。 她帶著兒子返回越州,此時的裴寓衡當(dāng)了拔解第一,卻沒能得到鄉(xiāng)貢生的名額,就算幫助衙門抓了兩個賊子,可依舊不能參加科考。 那種看天之驕子在泥潭深陷的爽感,讓她從兒子日后再不能當(dāng)官的悲傷中走了出來。 可在此時,她聽見了什么? 崔老!那是崔老!裴寓衡何德何能能當(dāng)上他的弟子,還獲得了鄉(xiāng)貢生的名額。 待他日后當(dāng)了官,焉知不會替家里人報復(fù)他們。 眼前一黑,天旋地轉(zhuǎn),肖夫人暈倒了。 在文涯閣的宣玥寧就見玲瓏閣圍了好些人,大夫匆匆而至,須臾就出來了,她靠在三樓的欄桿上,和被婢女?dāng)v扶的肖夫人對視一眼后移開目光,唯有嘴角翹起,表達(dá)了主人的好心情。 肖夫人提著一口氣,她是越州手段頗高的唯一一名女胡商,躺在家中床上,就已將所有利弊分析清楚。 裴寓衡取得鄉(xiāng)貢生名額不至于讓她如此害怕,可他成了崔老的關(guān)門弟子。 趨利避害是商人的本能,一州之內(nèi),誰能得罪,誰能巴結(jié),他們早早就列了一個單,自從崔老在越州隱居的事情被暴露出來,他就已經(jīng)成為胡商們要躲著走的存在。 那可是連一州之長,黃州長都要敬畏的存在。 據(jù)說,他是連女帝都要給三分顏面的人,可這樣的人,是裴寓衡的老師。 她掙扎著起身,安排道:“給我備禮,我要去裴家?!?/br> 珍珠、瑪瑙、寶石,各種綾羅綢緞、稀奇古玩,拉了整整一個牛車。 在去裴家的路上,街上的人們都在談?wù)撆嵩⒑獾氖虑椤?/br> 百姓們興高采烈的又翻出裴寓衡智斗賊子的事跡,說的人口干舌燥,聽的人心中激蕩,說著說著,就說道了鄉(xiāng)貢生和關(guān)門弟子的事情上。 一個阿婆道:“我可不懂什么關(guān)門弟子,反正裴郎得了官老爺?shù)奶岚螌Σ粚???/br> “對,對!就是,雖然鬧不明白他們說的,但是裴郎馬上就要當(dāng)大官了!” 一個學(xué)子路過,忍不住為他們解釋了一番鄉(xiāng)貢生名額和崔老的身份。 當(dāng)他們聽見要取得鄉(xiāng)貢生名額才能去洛陽考進士,而幫了他們抓賊子,還在拔解上取得第一的裴郎,竟然是靠著當(dāng)上崔老弟子才拿到鄉(xiāng)貢生名額,當(dāng)即生氣了! “我呸,黃州長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竟然不給我們裴郎名額,果然還是崔大官人有眼光?!?/br> 那學(xué)子辯解,“是崔老,不是崔大官人,崔老還未獲得官職,而且不給裴郎名額,不是因為他本身不夠優(yōu)秀,實在是被他的身世所累,黃州長也是怕受牽連?!?/br> 阿婆拄著拐杖,瞥了他一眼,“我們不懂那些,只知道要是裴郎的父親真謀反了,女帝不會留他一命,還默許崔老收他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一天天想的太多?!?/br> “就是!” 有人一拍大腿道:“哎呀,我不跟你們說了,裴郎馬上就要去洛陽了,也不知道日后還會不會回越州來,我得告訴我家那口子一聲,給裴郎備些東西?!?/br> 經(jīng)那人一說,人們紛紛散了開去,他們也得給裴郎送東西,要不說,往往是最質(zhì)樸的百姓,越能看清事物的真相。 肖夫人聽了一耳朵,心中更加憋悶,并且慢慢轉(zhuǎn)化為恐懼。 等到了裴家門口,裴家已經(jīng)被熱情的鄰里包圍了,有送雞的,送胡餅的,還有送自己做的臘rou的。 宣夫人這個面對官夫人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此時真真是有些焦頭爛額,瞪了一眼在旁邊躲清閑看熱鬧的宣玥寧,對大家道:“家家都不容易,你們這是做甚?快將東西拿回去過個好年。” 可不是,這里面的東西,有不少都是他們準(zhǔn)備的年貨,得知裴寓衡年后就要趕往洛陽,他們哪里還能顧得了那么多,紛紛拿著跑來了裴家。 拉著一牛車好東西的肖夫人,在手里拿著算不得多高貴東西的鄰居面前,金光閃閃。 有注意她的人,當(dāng)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將手里拎著的雞藏在了身后。 那雞還不樂意了,“喔喔”兩聲,將宣夫人和宣玥寧的視線吸引了去。 肖夫人見她們二人看了過來,趕忙說道:“妹子,七娘,知道寓衡被崔老收做關(guān)門弟子,我這個做嫂嫂的,特意來恭賀。” 鄰居們面對肖夫人,頗有些自慚形穢,一個個給肖夫人和牛車讓道,手里的東西都不在敢往宣夫人跟前遞。 宣玥寧在看見肖夫人時就站在了宣夫人的身邊,也將原本熱情洋溢,現(xiàn)今有些安靜的鄰居們看在了眼中。 她替宣夫人開口,一點沒給肖夫人留面子,“伯母這是何意?不是嫌棄我們裴家是落魄戶,將我們趕了出來,還騙我偷拿阿兄的詩給堂兄,差點害的阿兄連拔解都參加不了,如今假惺惺給誰看。” 這話一出,肖夫人臉上難看至極,她沒有想到宣玥寧竟然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來臺,至少她以為,她們會為了裴寓衡,關(guān)上門在同她說這些。 見圍著的鄰居們已經(jīng)開始指指點點,這肖夫人他們以前可是見過的,還幫宣夫人趕走過她,這都得有大半年沒見過了,怎么一聽說裴郎當(dāng)了崔老的關(guān)門弟子,就巴巴過來了。 宣夫人眼里藏笑,卻板著一張臉訓(xùn)斥,“玥寧,怎么跟你伯母說話呢!自家的事情,別嚷的大家都知道。” 宣玥寧撅著嘴,和宣夫人人對視一眼,好不容易沒讓自己笑出來,跟肖夫人道:“伯母,是七娘口不擇言,望伯母不要介意,伯母這一牛車的東西是給我們的?我們困難的日子都已經(jīng)過來了,伯母還是將東西拿回去吧。” 在我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落井下石,攆走了一家孤苦無依之人,甚至還包藏禍心,妄想毀去裴寓衡未來的路,一樁樁一件件,一牛車的東西就想和解,做夢呢! 肖夫人見慣了冷嘲熱諷,可此時也不禁臉上發(fā)紅,上前欲要拉著宣夫人的手,卻被她躲過,訕訕地收回手,“妹子,是我不是,沒管好你阿兄,讓他這么對你們,你們就原諒我們個,還有拿寓衡詩一事,我已經(jīng)狠狠管教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了。” 說著,她拿出汗巾擦了擦眼淚,“誰讓我嫁了這么個家,我也是沒法子,不能跟當(dāng)家的吵,苦了你們了。” 宣夫人將宣玥寧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揚著聲音道:“自你們將我們一家趕出門外,我與你們宣家再無瓜葛,你也不用假惺惺過來賠罪,若真有心,又為何不見你平日過來走動,且回吧?!?/br> 肖夫人還欲再說,那丹鳳眼已經(jīng)通紅一遍,聽了宣夫人的話,心里拔涼。 而宣夫人卻沒在給她機會,對鄰居們道:“你們還愣在那作甚,不是要給我家淳元補身子。” 鄰居們蜂擁而上將手中東西遞給宣夫人,將肖夫人直接擠出了裴家跟前。 有那對裴家的事情十分了解的人對肖夫人道:“趕緊走吧,沒得討人嫌,想讓人家兒子去當(dāng)?shù)豆P吏,又那般磋磨人家女兒,當(dāng)我們都是瞎子不成?!?/br> “誰家沒兩個爛親戚,宣夫人你莫要傷心?!?/br> 肖夫人聽聞此話,眸中都要噴火,可那些粗鄙之人,像是沒長眼睛一般,一個個非要往她身上撞一撞。 看著婢女吃力地護著肖夫人,宣玥寧對著肖夫人甜甜一笑,沒有了往日那小心懦弱的模樣,隨意地張了張口。 至于落在肖夫人眼里,她這壓根就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無聲動了動嘴皮子的模樣,會被她解讀成何模樣,嚇成什么模樣,可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肖夫人捂著胸口,頭中又是一陣眩暈,帶著東西和婢女灰溜溜地走遠(yuǎn)了。 等宣夫人送走了最后一位來給東西的人,看著堆的滿滿登登的廚房,甚是頭痛。 宣玥寧打了盆熱水,幫宣夫人擦了擦,“阿娘,這都是大家的好意,你且收下就是了,我已經(jīng)將哪家送了什么都記了下來,等過陣子,我們再給他們送回去?!?/br> 裴璟昭和裴璟驥重重點頭,“阿娘,我們可以跑腿?!?/br> 宣夫人拉著宣玥寧,取下面上的熱毛巾,點了點她的額頭,眸中有水花浮現(xiàn),“你這個丫頭?!?/br> 要是個男兒身該多好,她沒有說出最后半句話。 她舍不得她,一想到這個小丫頭還有一年就及笄,會嫁進別人家,受婆婆刁難,不知會不會和夫君琴瑟和鳴,她就堵得慌。 小丫頭被她當(dāng)做親生女兒一般從小養(yǎng)到大,如何能舍得,更何況,她身世不明,萬一親生父母找來了,又不是很如意,可如何是好。 她看著忙里忙外的宣玥寧感慨頗多,冷不丁看見裴璟昭又在淘氣,不禁扶額,她和夫君都不是鬧騰的性子,這孩子是隨了誰。 “昭兒,你莫要打擾阿姊,到阿娘這里來?!?/br> 裴璟昭蹦蹦跳跳地縮在宣夫人懷中,問道:“阿娘,我們過了年,就要去洛陽嗎?” 宣夫人點頭,“是,等你阿兄下山過年后,我們就去洛陽,陪你阿兄科考?!?/br> 裴璟昭小大人一般嘆氣,“隔壁的小虎子還說要娶我呢,說娶了我就能和他永遠(yuǎn)在一起玩?!?/br> 宣夫人聽著童言,剛要打消她的想法,就聽她小小聲問道:“那阿姊不是真正的阿姊,日后會不會被像小虎子那樣的娶了去,她要和那個郎君在一起,我們怎么辦呀?不能讓阿兄把阿姊娶了嗎?阿姊就能永遠(yuǎn)和我們在一起了。” 她拍著裴璟昭的屁股,“莫要亂說,你敢同你阿兄說這樣?” 裴璟昭捂住自己的小嘴,用行動表示,她不敢。 松開孩子,宣夫人腦子盤旋著的全是,“不能讓阿兄把阿姊娶了嗎?” 她以前也起過這樣的念頭,可兩個孩子都沒那方面的意思,如今…… 好似也不是不可能,最近二人之間的相處,頗為融洽。 自家兒子要是能娶了玥寧,那可是三生有幸,不過那個倔性子,還得他點頭才是,默默將此事記在心上,她跟著宣玥寧一塊收拾起過年要用的東西。 遠(yuǎn)在山上的裴寓衡自是不知他被自己的阿娘惦記上了。 自從崔棱收了他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后,就不在遮掩自己,身上那點隱士風(fēng)范,快要在他面前掉的差不多了。 “淳元,我前日交代你做的論述寫出來了沒?” “你那首詩拿來給我?!?/br> “不管哪科作業(yè),做完都得給我知曉不?” 是是是,裴寓衡能怎樣,當(dāng)然是老師說什么給什么。 可過了一陣子后,他就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了,先是鄭梓睿瞧他的時候,眼色不對,再就是州學(xué)的夫子見到他,恨不得繞道走。 裴寓衡:“???” 最后,他在一個夜晚,堵住了又想出去等他睡熟后再返回的鄭梓睿,紅唇輕掀,眼里全是壓迫,“八郎這是要去哪?不妨跟淳元說說?!?/br> 鄭梓睿向他作揖求饒,“淳元可饒了我吧,實在是,只要看見你,就能回憶起崔老向我們炫耀時的場景?!?/br> 裴寓衡難得的被鄭梓睿搞蒙了:“什么?” “我也是才知曉,”他說著想起什么,牙疼般臉都皺在了一起,“你那些詩詞歌賦、論述文章,全都崔老拿出來,拿出來……” 想著鄭梓睿剛才說的那個詞,他硬邦邦接道:“炫耀?” 鄭梓睿松了一口氣,“正是,炫耀,話里話外都是他收了個多么有才的弟子,我們這些人都……比不上,”他咳嗽了兩聲,有些難以啟齒,“我們還好,崔老只是用你的文章教導(dǎo)我們,那些夫子們,嗯……幾乎日日都要聽他說你的好話?!?/br> 裴寓衡對上鄭梓睿一言難盡的眼神,放他出去了。 而作為帶給裴寓衡深深壓力的崔棱,表示這才哪到哪,簡直小巫見大巫。 話說,他給好友和弟子們寫的信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吧。 是到了的,本以為崔棱給他們寫信,是想分析女帝昭他入洛陽之事,都已經(jīng)在腦中打好草稿,要將最近形勢說上一說。 哪想打開信封,入眼所見,是他收了個關(guān)門弟子,這弟子好,這弟子妙,這弟子可以過目不忘,還拯救了他的小命,徒手使計就將賊子抓了去。 這還不算完,后面跟著裴寓衡所做的各種文章,還在旁邊一句句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