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他是個瘋子!” “不是,他是個怪物!我媽說了,他就是小時候不聽話,是個壞孩子,所以變成了一個怪物。他的腰上長了這么大的一塊骨頭……我媽說他很快就要死了?!?/br> “那他們家又要辦流水席了?哧溜——” 范浩跪在地面,一動不動。 對那些走過的小孩子的話,置若罔聞。 十二月的天氣,水泥地面。 他穿著一條藍色的毛線褲,上面還破了洞。上身是一件灰色的棉花都移了位的棉襖。 他跪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個人形景觀。 所有住在筒子樓里的鄰居,都探出了頭,稀奇又唏噓地看著他的身影。 “上個星期三,他媽摔下去就是摔到那里的喔,嘖嘖?!?/br> “是說被他嚇到了?” “老范家這個孩子人長得端端正正的,就是有點瘋??傉f自己背痛,他媽就帶他去醫(yī)院。什么也查不出來。他總說自己背上的皮膚被割開了,疼……喊得跟真的一樣……就這么一天天瘋著,誰不怕???” “我怎么聽說是他媽在陽臺上晾衣服的時候,看見他背后真的冒出了一個特別可怕的東西……然后才嚇得摔下去的?” “也不用這么對孩子嘛……” “其實要我說,直接送去福利院嘛。反正老范家已經(jīng)有一個兒子了……說不定有錢人還想出錢收養(yǎng)呢。有的孩子嘛,那生下來就是和家人沒有緣分嘛?!?/br> “……” 他們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因為很快到晚上了。 那些放學(xué)的、下班的,一個個從他身邊走過,都沒有多看他一眼。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年代,他們還沒有“家暴”的概念。 不知道父母對待孩子,也是不能這樣暴力懲罰的…… 就覺得,那范家孩子被罰,肯定是他自己有錯唄。范家養(yǎng)這么個瘋子,也是很不容易了…… 慢慢的,時間從晚上八點,到了半夜兩點。 范家人好像已經(jīng)忘記他了。 他緩慢地換了個姿勢,坐在了地上。 坐著也并不比跪著舒服。 于是他干脆躺了下去,躺到快失去知覺的時候,范浩就又緩慢地繞著筒子樓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這一走,就到了白天。 他走到了橋邊。 他看著橋下的河水,冷冰冰的。 但也許會比他的身上更溫暖。 他動了動腳步。 “咝……” 他身邊傳來了低低的吸氣聲。 范浩沒有理會。 但那個聲音停在了他的身邊。 范浩這才轉(zhuǎn)了轉(zhuǎn)視線,看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是個年紀(jì)比他小的孩子。他穿著不太合身的單薄上衣,和明顯長了好多的褲子。凍得臉都白透了。 他吸了下鼻子,眼睛卻是晶亮的。 小孩兒沖他笑了下。 霞光灑落在他的身上,看上去仿佛乘著光暈的小天使。 “……你走丟了嗎?” 小孩兒卻反問他:“你走丟了嗎?” 范浩沒有回答。 小孩兒又問:“你有家嗎?” 這次范浩動了動唇,開口說出來的卻是無比沙啞的話:“……沒有?!?/br> 小孩兒有點失望,說:“我也沒有。” 他說:“我好冷的。” “你也沒有家,那我能去哪里躲雪呢?” “沒有下雪?!狈逗普f。 “一會兒就會下了?!?/br> “你怎么知道?” “因為有小鳥會告訴我?!?/br> 范浩覺得這個小孩兒比他看上去還像個瘋子。 但小孩兒長得很好看。 他縮著肩,小臉擠成一團,看上去比他冷漠的樣子更容易討人喜歡,討人心疼。 范浩僵硬地坐起來,用不太靈活的手指,脫下了身上的棉襖,遞過去:“你要嗎?” 但說完,范浩就后悔了。 他身上的棉襖是他哥淘汰下來的,已經(jīng)有八年的使用歷史了。破爛、泡棉,還灰撲撲的,顯臟。同學(xué)看見他的樣子,都不會愿意和他走得太近。 小孩兒吸了吸鼻子,接過了棉襖,穿上了,還一絲不茍地扣好紐扣。 “你是個不錯的怪物?!毙『赫f。 范浩一時間都分不清他是在罵自己還是夸自己。 小孩兒從褲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張卡,問他:“你會用嗎?” 范浩眼皮一跳:“偷的?” 小孩兒搖頭:“不是啊,是有我的。他們拿了我的東西,拿這個換的。” 范浩半信半疑地接了過來。 他一無所有。 好像也沒有什么值得被人欺騙的地方。 范浩帶著他去了atm機。 小孩兒流利地報了一串密碼。 范浩順著輸入。 竟然是沒出錯! 他定睛看了看屏幕上的余額顯示,個十百千萬…… 三百萬。 這么多。 范浩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 范浩顫抖著取了錢。 小孩兒就在旁邊定定地看著他的cao作。像是剛從某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跑出來的一樣,只聽說過atm機,但卻沒見過,更不會cao作。 范浩攥著錢和卡,那一瞬間,他的腦子里閃過了無數(shù)念頭。 拿走錢……離開家。 “那個是可以住的地方嗎?”小孩兒的聲音突然響起。 范浩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金玫瑰酒店。 “是?!狈逗茟?yīng)著聲,同時也把那個可怕的念頭壓了下去。 范浩和他一起住了兩天。 小孩兒幾乎沒有自我生存的能力,燒水、煮面,什么都不會…… “我要走了。”小孩兒說。 范浩竟然生出了點,他們在相依為命的感覺。他忍不住問:“為什么?” “因為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他們會來找我的。” 他們是誰……? 不,他連小孩兒是誰都不知道。 小孩兒攥著筆,隨手拿過酒店桌子上的便簽本,畫起了稚嫩的簡筆畫。 范浩看見了畫里出現(xiàn)了背后長出骨刺的人。 那是他? 然后小孩兒繼續(xù)畫。 骨刺慢慢變得更大。 小孩兒畫了很多很多,最后一股腦全部裝在了他的羽絨服帽子里。 羽絨服是拿小孩兒卡里的錢買的。 小孩兒說:“你要記住它們,這樣你背后就不會那么痛了?!?/br> 范浩似懂非懂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