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告完狀就悄悄出去了，把屋子留給兩人。

    容景輕聲喊了一句：“夫人……”

    “將軍應(yīng)當(dāng)都聽到了?！本樉樥Z氣生硬地道。

    容景心中更慌，他抿緊了唇，臉色繃緊，嚴(yán)肅保證道：“我對夫人的保證，句句屬實，從前立下的字據(jù)，如今也還有效，若是夫人不信，還可以在字據(jù)上再加上將軍府。我對夫人是真心?！?/br>
    “我知你是真心?！本樉槆@了一口氣，神情低落：“可許姑娘說的也是，不光是許姑娘，其實我心中也是這樣想的……有朝一日，或許你會改變主意?！?/br>
    自從她得知容景的真實身份……不，還要更早，在還是個小護(hù)院的容景向她表露心意時，她便有了這樣的想法，且從未消失過。

    若是真有那樣一天，緲緲也不會恨他，因為她早就做好準(zhǔn)備了。

    世人都將女子的清白看的十分重要，上輩子緲緲就因此而吃夠了苦頭，明知她已經(jīng)失去了清白，容景卻還是站出來愿意娶她，她已經(jīng)十分感激且感動了。

    容景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還是想要與我和離？”

    緲緲仍然低著頭：“要是你想這樣做，我也不會說什么?！?/br>
    容景臉色大變。

    他想起許思月，心中恨恨，若是此刻人在眼前，他手里握著刀劍，說不定已經(jīng)一劍捅了過去。若非是這個人突然跑到緲緲面前說了這些奇怪的話，緲緲也不會再生出要和他和離的念頭！

    他堂堂威武將軍，要是被自己的夫人休了……這算是什么事！

    容景垂在身側(cè)的手用力握緊，還不等他說什么，又聽緲緲小聲道：“再說了，這本來就是我對不起你，你是大將軍，沒必要為了我這樣委曲求全?！?/br>
    她說得體貼，語氣卻十分低落，軟綿綿的，有些沙啞，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般，聽著便令人心疼不已。

    容景終于忍不住了：“夫人，你聽我說，我……”

    緲緲隨著他的話茫然抬起頭來，她的眼角有些紅，模樣可憐兮兮的。容景與她的視線對上，便胸口發(fā)堵。

    他用力攥緊拳頭，手心里緊張的全都是汗。

    容景咕咚吞咽了一下，喉嚨發(fā)緊，在這一刻，他甚至不敢和緲緲的視線對上。

    “我一直有一件事情瞞著你……”

    “夫人肚子里的……其實，其實是，我的孩子……”

    緲緲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第52章

    緲緲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她聽奶娘與女醫(yī)都說過, 有了身孕以后，便會有各種各樣令人苦惱的小毛病，例如浮腫，例如食欲不振, 例如夜里睡夢時會小腿抽筋。緲緲運氣好，她雖然身體不好，可女醫(yī)口中說過的這些卻鮮少應(yīng)驗，唯獨食欲是不大好, 從前喜歡的海鮮卻連一樣也碰不得。

    緲緲不記得奶娘或者女醫(yī)是否說過有了身孕以后耳朵會出問題，可她心中覺得, 應(yīng)當(dāng)是有很大關(guān)系的。

    因此她仍是仰著腦袋, 眼角微紅，模樣可憐兮兮地看著容景，唯獨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瞪圓, 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容景屏住氣，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緊張地繃著, 他垂在身側(cè)雙手緊攥著，手心早已經(jīng)不知不覺滿是熱汗。他一眨不眨地看著緲緲，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處細(xì)微的反應(yīng), 他甚至連大聲也不敢，怕把人嚇到, 只語氣盡量放緩, 輕柔地重復(fù)了一遍：“夫人懷的是我的孩子?！?/br>
    這下緲緲真的聽清楚了。

    她的眼睛瞪得滾圓, 不敢置信地看著容景，整個人一動不動，好像連呼吸都停了。好半天，她才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呼吸重到幾乎讓她不顧儀態(tài)。

    然后她往后退了幾步，上下打量了容景好幾遍，仿佛是要重新認(rèn)識他一樣，才用比往常的輕柔還要更加重幾分的語調(diào)，驚聲叫道：“這不可能！”

    容景的拳頭攥得更緊了一些：“是真的。”

    “不可能?！本樉橌@恐地反駁道：“我上回來京城的時候，我們并不認(rèn)識，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桐州……不，不是桐州，你先前和我說，在回桐州的路上，我們就見過?！?/br>
    “是在京城?！比菥罢f：“我在京城，做了對不起夫人的事情。我污了夫人的清白。”

    緲緲腦子被震驚充斥，一下子連思考都難了。

    她努力回想道：“可我明明沒有見過你，你是大將軍，要是我見過你，我不可能忘記。而且……而且，你明明知道，當(dāng)初我出事，是我楊家人的設(shè)計?！?/br>
    她頓了頓，視線有些顫抖：“難道是你與楊家人合謀嗎？”

    “我與楊家人并不相熟?！比菥暗溃骸半m然同在京城，但是我與楊家并沒有多少往來，我常年在軍營，與禮部鮮少有牽扯。”

    緲緲努力辨認(rèn)他臉上的表情。

    容景的目光坦誠地直視她，她從里面找不到半點欺騙與虛偽。

    緲緲想了想，覺得他應(yīng)該的確沒有騙自己。她在楊家時，也沒有聽說過楊家人與大將軍府有過什么牽扯，要是能與將軍府攀上關(guān)系，以楊家人的性子，定然不會遮掩，甚至還會成為他們炫耀的資本。就像她回到京城時，一聽說她成了將軍夫人，楊家人就迫不及待地貼了上來，想要與將軍府拉進(jìn)關(guān)系。

    以她對容景為人的了解，都到這種關(guān)頭了，他也沒有必要騙自己。

    緲緲猶豫地道：“那你先前說瞞著我的事情……就是這一件嗎？”

    容景輕輕頷首。

    緲緲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先問了一句：“除了這件，你沒有什么瞞著我的事情了吧？”

    “沒有了?！比菥袄侠蠈崒嵉卣f：“一件也沒有了?！?/br>
    緲緲狐疑地看他，見他目光依舊真誠，才暫時算作信了下來。

    這一會兒的功夫里，震驚過后，她又飛快地冷靜了下來。

    她的視線一落到茶壺上，還未抬手，容景的動作比她還要快一些，已經(jīng)走過去替她倒好茶水，杯子放到她的手邊，溫度適宜，正好入口。

    容景站在她身邊，態(tài)度有些小心翼翼的。他先謹(jǐn)慎地問了一句：“夫人很生氣嗎？”

    緲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而后她從容景手中將茶壺接過，拿起一個杯子，也替容景倒了一杯。“你坐吧?！?/br>
    容大將軍謹(jǐn)慎地坐了下來，動作小心，仿佛坐的不是自己家的凳子，而是牢房里的刑具。

    他又問了一遍：“夫人不生氣嗎？”

    緲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面上震驚斂去，恢復(fù)了平日里的平和。她甚至能好脾氣沖著容景笑了笑：“如今我與將軍是夫妻，既然是夫妻，我也相信將軍，若是有什么事情，坐下來好好說，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再做結(jié)論也不遲。這是我爹教我的，他說萬事都要保持冷靜，不能被憤怒沖昏頭腦?！?/br>
    容景登時長舒了一口氣。

    他想過自己坦白真相之后，緲緲會有許多反應(yīng)，這其中唯獨沒有冷靜的坐下來聽他說。也或許是因為他做了太多不好的打算，心中覺得自己十惡不赦，根本沒做過緲緲會原諒他的準(zhǔn)備。

    在這會兒，容景分外感激自己尚未見過面只見過一個牌位的岳父大人。

    他緊張地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然后才忐忑地道：“夫人想從哪里開始聽？”

    “從頭到尾，你仔細(xì)講一遍?！?/br>
    容景回想了一番，道：“夫人被害那一日，我在街上偶然聽到了一個地痞與旁人吹噓，說是得了一大筆銀子，要去……”他將后頭的話含糊了過去。

    緲緲端著杯盞想，大概就是楊新立找來玷污她清白的人。

    “我心中懷疑，就悄悄跟了上去，跟著他到了那間酒樓里，在里面找到了夫人?！?/br>
    緲緲心中一顫：“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沒有做，我把人趕跑了。屋子里只有夫人一個人，夫人昏迷不醒?！闭f到這兒，容景滿臉都是懊惱與悔意，后頭的話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緲緲提起的心卻放下了一半。

    她大約是明白后面的事情了，上輩子她醒來時，屋子里空無一人，可這輩子她醒來時，屋子里卻是有一個人的。

    那時候她見到的人，應(yīng)當(dāng)便是容景。

    “這都是我的錯?！比菥白载?zé)地說：“若是我能再厲害一些，夫人也不會出事，那會兒我與夫人并不相識，只是陌生人，夫人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我卻污了夫人的清白……”

    緲緲打斷了他：“你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主動自愿的?！彼?，以容景的為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容景點頭，“屋子里被人點了催|情的迷香，我一時不察，著了道，等察覺時已經(jīng)晚了?！彼紒聿患半x開那間屋子，就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后來便釀成了之后的禍?zhǔn)隆?/br>
    緲緲心情有些復(fù)雜，她望著容景，眼中好像有許多話想說，甚至還有一點同樣被害的同病相憐。但她最后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啞聲反過來安慰道：“這也不是你的錯?！?/br>
    容景卻不這樣想：“無論我是被迫還是主動，最后做下那些事情的人都是我。夫人的清白是因為我而毀掉，夫人是姑娘，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明白，此事究竟有多嚴(yán)重的后果。”

    緲緲當(dāng)然清楚。

    她不但清楚，甚至已經(jīng)清清楚楚地嘗到了苦果，到了現(xiàn)在都因此而恐懼。從前經(jīng)歷過的，她不想再經(jīng)歷一回，所以才逃走了。

    “你也是被……被連累?！本樉樳陆?，心神不寧，指尖用力到發(fā)白，可卻還在反過來安慰他：“你的本意是為了救我，并非是心存惡意?！?/br>
    “結(jié)果還是那樣，就算是我如何狡辯，都已經(jīng)對夫人造成了最嚴(yán)重的結(jié)果?！比菥皢÷曊f：“夫人恨我，是應(yīng)該的，夫人不原諒我，我也甘心承受。夫人想對我做什么，想如何報復(fù)我，就算是想要我的性命……我都會彌補夫人。要是這樣，夫人就能消氣的話?！?/br>
    緲緲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

    她當(dāng)然是恨玷污了自己清白的人，那個人與楊家人一樣，都是害了她的人，她后來遭受的諸多惡事，都是源于此事?？伤暮抟膊荒芎薜美碇睔鈮眩驗槿菥氨緛硪彩且黄眯模瓦B容景也都是受她連累。

    她的指尖顫抖起來：“那你在桐州見到我時，后來想要娶我，就是因為這個嗎？”

    她記得，第一回 ，她問容景為何想要娶自己時，容景說不出理由來。

    容景點了點頭，說：“起初是因為這個，我污了夫人的清白，本應(yīng)該負(fù)責(zé)起來。我也很驚訝，我以為夫人會在京城?！?/br>
    “京城？”

    “那日我醒來以后，并沒有見到夫人，卻見到了楊家的公子，我便知道夫人是楊家的表姑娘。只是那時皇上忽然命我立刻動身趕去桐州，夫人知道的，是山匪一事。我本是想親自八抬大轎迎娶夫人過門，可因為這個緣故，便將此事交給了許副將。我本來以為，夫人應(yīng)當(dāng)會在將軍府里等我回來?！?/br>
    緲緲茫然。

    這輩子，她回了桐州，上輩子，她更不知道此事。

    她醒來時，屋子里已經(jīng)只剩她一人，她不知道另一個人是誰，也沒等到將軍府的人上門提親。她只知道，她的名聲盡毀，那一日之后，就陷入了她最大的噩夢里。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提起這個，容景愧疚更深。

    他重重地低下頭，甚至不敢看緲緲的神情，生怕從她的臉上看到對自己的恨意。

    “這也是我的錯?！比菥罢f：“我把此事交給了許副將，我以為他會辦好……但是他將此事交給了他的meimei，他meimei卻偷偷瞞了下來，并未上門提親。也幸好，我在桐州遇到了夫人，把夫人帶了回來?！?/br>
    他道：“我離開京城時，以為自己安排妥當(dāng)，卻并未考慮過這種可能，這是我的疏忽。我不知道楊家人對夫人不懷好意，若不是夫人機敏，逃回桐州，后果恐怕不堪設(shè)想。雖然夫人逃過去了，可也是我疏忽在先，是我的錯?！?/br>
    緲緲怔怔地看著他。

    她只覺自己的心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了下來。沒有摔在地上，懸在半空，空落落的，找不到合適的地方置放。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得知那日是容景，她心中還是松了一口氣。如今容景是她的夫君，是她真心喜歡的人，至少她現(xiàn)在回想起來，心中的惡心也褪去許多，或許有朝一日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