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jié)
“就一點小事而已,他要生氣我也沒辦法,”季聽說完頓了一下,“對了,我待會兒出去拿份資料,晚上下班前會回來,到時候請你們吃飯?!?/br> 申屠川性格那么多疑,他既然知道今天下午聚餐,如果沒看到的話,估計又要多想了。 辦公室的同事們當(dāng)即歡呼起來,季聽又同他們說了幾句話,才拿了包離開公司。 從公司出來后,她打了一輛出租,僅憑借記憶給他指路,用了快一個小時才到達(dá)目的地。 她下了車,就站在了大門前,半晌終于按響了門鈴。 僅用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她又一次踏入這道大門,然而兩次來時的心境卻是完全不同了。隨著中年人到了客廳,看到熟悉的臉后揚起唇角:“你好?!?/br> “好久不見,終于受不了要跟他分手了?”牧與之微笑。 季聽到他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你想多了,我沒有分手的意思。” “那你來干什么?”牧與之驚訝。 季聽沉默一瞬:“能告訴我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嗎?” “我只能告訴你,是一種奇怪的感情障礙?!蹦僚c之緩緩道。 季聽放松的倚著沙發(fā):“有多奇怪,很難治愈嗎?” “不是很難治愈,而是他從來不想治愈,他認(rèn)為處于這種心理狀態(tài)的自己是安全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牧與之問。 季聽蹙眉:“不太能,麻煩你說得詳細(xì)點?!?/br> “簡單來說,現(xiàn)在的他感情上一直在鉆牛角尖,他認(rèn)定喜歡一個人或一件事,就不能再把喜歡分給別的東西,哪怕這兩件東西之間在正常人看來,根本沒有互相侵占空間的可能,”牧與之盯著她的眼睛,想看出她的情緒,“比如說你對他是愛情,對父母是親情,正常人都能分得很清,但是他不行,他覺得對一個人好,就得只對那個人好,其他人都不行?!?/br> 季聽沉默一瞬:“就只是人?” “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是任何東西,不止是人,”牧與之淡淡道,“你和他在一起后,應(yīng)該沒有吃過自己喜歡的食物了吧?” 季聽不說話。 牧與之無奈淺笑:“沒錯,他連你喜歡別的食物都無法接受,所以我說了,他沒辦法正常的愛人,而他這種情況如果不改,早晚會把人逼走,到時候你是離開了,是去過正常生活了,而他會因此變得更加偏執(zhí),最后還是我善后?!?/br> “他為什么會得這種病?”季聽不解。這種極度偏執(zhí)的心理疾病,怎么聽也不像是先天得的,所以到底是什么契機(jī)才會讓他生?。?/br> 問出這句話后,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對申屠川一無所知,而且這么長時間以來,竟然從未想過去了解他。 牧與之看著她抿起的唇,沉默許久后放松下來:“按照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但如果能讓你打消和他在一起的念頭及時止損,那我作為他的朋友,愿意告訴你一切。”季聽靜靜的看著他,手指不自覺的捏緊了手上的包。 牧與之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開口:“他的父母是丁克一族,當(dāng)初沒想過要孩子,生下他后也不愿被他捆著,于是長年把他丟給保姆,沒有人愛他,真正陪著他的只有一個塑料玩偶,他長到六歲左右的時候,就開始對玩偶傾注感情,等到父母發(fā)現(xiàn)時,他的心理已經(jīng)不太對了?!?/br> “他的父母做了一件特別錯的事,就是燒了他的玩偶,這讓他心理徹底崩潰,等到恢復(fù)鎮(zhèn)定后,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他父母后來找了很多醫(yī)生,也包括這幾年接手治療的我,只可惜他內(nèi)心對治療很抗拒,哪怕明面上一直配合,心理也沒有痊愈?!?/br> 季聽靜靜的聽著,眼眶漸漸有些濕潤,很難想象在沒有自己的那些年,他是過著一種怎樣的生活。 “……前些年我試著換了個方法,讓他去寫一些狗血暗黑的故事,希望他能把內(nèi)心的情緒排解出來,誰知道故事寫了一大堆,也足夠狗血暗黑,只是沒什么成效,我只能放棄,選擇以前的方式保守治療?!?/br> 季聽聽到這些愣了一下:“他就是小柔娘?” 牧與之頓了一下,干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他明明沒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啊。 季聽想起申屠川在初次聽到這個名字時的古怪表情,以及每次遇到關(guān)于作者的話題就忍不住逃跑的樣子,總算明白是為什么了。 “……那什么,這名字是當(dāng)時我隨便取的,因為怕別人通過小說分析出什么來,你沒告訴他吧?”牧與之謹(jǐn)慎的問。 季聽看向他,半晌微微一笑。 牧與之滿臉絕望,長吁一聲捂住了臉:“這下慘了……” “他這個病,是只要好好配合就能痊愈的嗎?”季聽認(rèn)真的問。 聽她這么問,牧與之也顧不上耍寶了,一臉嚴(yán)肅的看向她:“你不要想了,如果他真的愿意配合,又怎么會到今天還沒痊愈?!?/br> “我能理解每個人戀愛時,都覺得自己是對方特別的存在,可以輕易的改變對方,但是作為一個心理醫(yī)生告訴你,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個人性格、習(xí)慣的養(yǎng)成,是前面幾十年積累來的,哪怕會因為愛情暫時做出改變,但那些東西已經(jīng)在他身體里根深蒂固,不可能再有變化?!?/br> 季聽安靜的等他說完,這才蹙眉道:“你作為他的心理醫(yī)生,如果你都這么認(rèn)為的話,那難怪他會一直不肯打開心扉了?!?/br> 牧與之愣了一下,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突然有些無力:“我只是太了解他的病情,所以沒辦法盲目樂觀而已,再說了,如果你真的有那么重要,他為什么沒有因為你有半點改變?” “你怎么知道他沒有改變?”季聽揚眉。 牧與之頓了一下,失笑:“這么說,他有改變?” “當(dāng)然,”季聽嗤了一聲,“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加班,忙得連陪他的功夫都沒有,但是他從來沒有阻止過我工作,這在你眼里,難道不算是改變?” 牧與之愣了一下:“這不可能,他一定醞釀了更大的陰謀,你等著,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讓你失去工作?!?/br> “難怪你一直治不好他,就你這種有偏見的心理醫(yī)生,能把人治好才怪,回去我就告訴他,讓他換個心理醫(yī)生?!奔韭牪桓吲d的表示。 牧與之無奈:“我是認(rèn)真的,他絕對不會讓你繼續(xù)工作?!?/br> 季聽瞇起眼睛,不悅的跟他對視,許久之后才緩緩掏出手機(jī),撥出去一個號碼的同時按了免提。牧與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皺著眉頭看向她。 手機(jī)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對面?zhèn)鱽砩晖来ǖ统恋穆曇簦骸霸趺赐蝗幌肫鸾o我打電話了?” “小川,我還是想上班。”季聽的聲音瞬間變得委屈,驚得牧與之眼睛都睜大了。 手機(jī)那邊聽到她的話后沉默許久:“來我公司好不好?” “不好,我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我覺得離開這份工作肯定會痛苦死?!奔韭牱浅詻Q。 申屠川沉默更久,等得牧與之都有些不耐煩時,聽到手里里傳來頗為艱澀的語氣:“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好,我答應(yīng)你,剩下的交給我解決?!?/br> 牧與之震驚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申屠川這個人向來不輕易許諾,但是他只要答應(yīng)的,一般都會兌現(xiàn),所以他聽到了什么?這個占有欲已經(jīng)強到要毀滅自己的男人,竟然親口答應(yīng)讓自己女人去工作,還是‘喜歡的工作’! 季聽沒有理會心情復(fù)雜的牧與之,聽到申屠川的回答后笑了起來:“我逗你玩的!我還想辭職一段時間多陪陪你呢,才不會繼續(xù)留在這里給別人打工?!?/br> “……無聊,為什么要逗我?”申屠川拭去手心的汗。 季聽沉默一瞬,突然道:“我在牧與之這里,你來接我吧?!?/br> “喂!”牧與之驚訝的看著她。 她一說完,申屠川就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才應(yīng)了一聲。 電話剛一掛掉,牧與之就著急道:“你怎么能告訴他我們見面的事?” “我來之前還以為他有什么特別嚴(yán)重的毛病,所以就沒敢告訴他,現(xiàn)在想想也就這樣,自然沒必要瞞他了,”季聽聳聳肩。 牧與之瞪眼:“你既然跑來找我,就說明他之前已經(jīng)有不正常的地方了吧,每次都控制你,不讓你做喜歡的事,甚至偶爾對你用極端,你都能接受?” “他又沒做什么過分的事……啊,也是有的,把我家水管給弄壞了,想想就覺得氣人,”嘴上說著‘氣人’,可眼中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明知道他是病人,就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他,他現(xiàn)在能克制自己不傷害我,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她之前也有一瞬間懷疑,自己這次項目被搶是不是他做的,但是好在她對自己老板有足夠的了解,那位雖然是一個公司的老總,但卻沒什么急智,看他把那么多中層逼走也就知道了。自己冷不丁的詐他一下,都沒能看出破綻,可以想象他根本沒接觸過申屠川。 而且按照申屠川的性格,就算想讓她辭職,也不會用這種可能會打擊到她的方法,只會用更簡單粗暴的方式打壓她的公司,讓公司被迫解散,而這種方式似乎也不用等計劃太久才實施。之所以一直沒做,無非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想傷害她。 她不覺得這樣的申屠川是什么無藥可救的人。 牧與之微微一怔。 “你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分開我們,而是跟我一起陪他治療,至于我們兩個,”季聽停頓一下,無奈的笑笑,“我們有別人不知道的經(jīng)歷,這輩子都不可能分開了。” 她說完手機(jī)震動一下,上面只有兩個字:出來。 知道申屠川來了,季聽立刻站起來朝外走去,牧與之趕緊跟上,兩個人很快到了大門前,只見申屠川拄著拐杖,站在滿是霧氣的風(fēng)里。 又是熟悉的一個場景,然而這次季聽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遲疑,看到他后就像一只鳥兒一般朝他飛去。從掛了電話就心中遍布烏云的申屠川,看到她義無反顧的朝自己跑來時,心上的陰云突然消散了。 大門打開,季聽撲進(jìn)他懷里,險些把他撞得站不穩(wěn)。申屠川有些無奈:“怎么這么冒失。” “就是突然想見你。”季聽仰起頭看向他。 申屠川目光柔和下來:“你怎么沒跟我說來找牧與之了?”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就來找他了?!奔韭犘Φ?。 申屠川抿唇:“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就是,為什么一定要找他?” 萬一你又撒謊怎么辦?季聽笑而不語。 申屠川似乎猜到她想什么了,伸手捏住了她的臉:“我已經(jīng)努力在克制了,還是表現(xiàn)得很明顯嗎?” “其實也沒有,如果不是水管的事,我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發(fā)現(xiàn)了?!比绻话阉氩∪说纳矸?,誰能想到一個正常人會在女朋友說完喜歡他的畫后,扭頭就把畫給撕了? 申屠川眼神里閃過一絲懊惱:“果然是因為這件事?!?/br> “……喂,又不是什么好事,沒必要這種表情吧?!奔韭牊o語。 申屠川勉強勾起唇角,很快又放了下去,眼神緊張的看著她:“那、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問你兩個問題,第一,你會傷害我朋友嗎?”季聽認(rèn)真的和他對視。 申屠川繃著臉搖了搖頭,接著沉默一瞬說了實話:“我是想把你從她身邊奪過來,但是我知道你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是她在陪你,我沒有資格占據(jù)她的位置。”說完他頓了一下,“但是我要把你剩下的幾十年全都占據(jù),到時候她結(jié)婚生子,肯定顧不上你?!?/br> 說完覺得很有道理,于是有種要管家?guī)图局壑劢榻B對象的沖動。 季聽不知道他思緒已經(jīng)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聽到他的話后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那我再問你,你有想過讓我失去工作嗎?” 申屠川沉默許久,眼神漸漸冷凝:“我曾經(jīng)想過,但是我怕你哭?!?/br> 因為怕你哭,所以最終沒舍得折斷你的翅膀,把你禁錮在只有他的世界。因為怕你哭,除了演演戲不讓你將注意力放在食物、玩具一類的東西上,但那種關(guān)乎你人生規(guī)劃的東西,卻半點都不敢動。 他太愛她,所以瞻前顧后、總有憂慮。 季聽笑了起來,眼眶漸漸發(fā)紅,半晌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謝謝。” “是我該謝謝你?!敝x謝你明知道我不正常,卻還愿意跟我在一起。 申屠川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突然慶幸自己能在真正遇到她之前,就和她一同經(jīng)歷幾輩子,有著強大的愛意支持,所以才能克制自己,寧愿自己痛苦,也不舍得動她一下。 兩個人對視著,半晌還沒等對方說什么,牧與之就已經(jīng)受不了了:“……你們要不要回家再秀恩愛?我沒心情看這些?!?/br> “小川的藥該怎么吃,一天吃多少,麻煩你列個單子,我回去好監(jiān)督他。”季聽掃了牧與之一眼,接著看向申屠川,“你會乖乖吃藥的,對嗎?” 申屠川沉默一瞬:“我有點怕……” “可是我一直在,會一直陪著你?!奔韭犖兆×怂氖郑f完笑了一下,“現(xiàn)在是現(xiàn)實世界,跟虛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們未來大概率會擁有自己的孩子,先不說我和他會怎么樣,如果你還是只能專心愛一個人的話,那另一個該有多傷心?” 申屠川愣了一下,似乎從未想過這件事,現(xiàn)在被季聽提起,心臟某處好像被觸動了一般。他靜靜的站在那里,不說話不表態(tài),像極了一座雕塑,而熟悉他的兩個人心里都清楚,此刻的他正在努力掙扎著。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攜裹著霧氣的風(fēng)將三個人身上的熱度吹散了許多,季聽依然耐心的等著,哪怕手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涼。 許久之后,申屠川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好,我會努力治療?!?/br> 第169章 回家的路上,申屠川緊緊握著季聽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會跑一樣,片刻都不得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