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確實(shí)如皇后所料，賢妃見著錢玉嫃就親熱得很，拉著她關(guān)懷半晌，將燕王府上下都問候到了才提起她近來的心事。

    “聽說瑜兒見喜，我恨不得替了他，但我替不了，非但替不了我都不能去看他一眼，也不能為他做任何事。瑜兒才五歲大，那孩子從小就聰明，模樣生得好嘴也甜，回回進(jìn)宮都能使我開懷……他見喜了，我甚至想著為什么偏偏是他？我知道想這些救不了他，世子妃是身負(fù)大功德的天道寵兒，清凈法師都說你想要的總能得到，遇上麻煩都能自然化解，你救救瑜兒。”

    賢妃為了拉近距離，都沒本宮本宮的說話，張嘴是我。

    得說效果不錯，錢玉嫃聽得心酸，都想勸她寬心來著，誰知道呢？賢妃說了半天是想讓她救命。

    連太醫(yī)都不敢說一定能救得了，她一個全然不懂醫(yī)理的普通人能做什么？

    “這種時候，要是能幫上忙我肯定幫了……我?guī)筒簧习?。?/br>
    賢妃往前坐了坐：“行的！你看去年皇后娘娘千秋節(jié)時你送那枚平安符，聽娘娘說確實(shí)有用，往年養(yǎng)得再好時不時都會頭疼腦熱，得了你那個，娘娘很少有不舒服的時候?！?/br>
    皇后也在屋里坐著，聽賢妃提起那事，她點(diǎn)點(diǎn)頭：“這倒是真的，往年冬天本宮總覺得日子難熬，我啊，寧可過夏也不愿過冬，這個冬不知怎的舒服了很多，料想是平安符起作用了，本宮早想好生謝謝你的?！?/br>
    皇后說著又轉(zhuǎn)頭看向賢妃：“你說想見嫃娘，本宮便料到你是想問她借點(diǎn)福氣，請她幫忙做一枚平安符不難，可你求的真就只有平安符嗎？”

    “瞞不過娘娘，臣妾想請世子妃拿平安符去趟法藏寺，求清凈法師開個光。”

    越王府遇上這樣的事，皇后不想說難聽的話，可這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了。

    就說那枚平安符，眼饞的不是一兩個，但哪怕太后都沒直接開過口，不管任何東西，她主動想給你才是心意。以體面人家送禮不重復(fù)的習(xí)慣，料想她也不會再拿出第二第三第四枚來，正是因此，皇后手里這個才彌足珍貴。

    皇后覺得不合適，錢玉嫃也不想答應(yīng)。

    她感覺賢妃娘娘好像把自己當(dāng)成了救命稻草，恨不得伸手死死拽住，但就算清凈法師說她身負(fù)大功德，她覺得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背不起別人的一條命。

    別人拿你當(dāng)救命稻草，你應(yīng)了她，最后人沒救活她會怪你。

    “我聽說越王府遇上那事心里也不好受，可治病救人的是大夫。清靜法師確實(shí)說過我命不錯，他說的從來不是心想事成，而是凡事遵從本心，哪怕過程坎坷些，總能有個好結(jié)果……賢妃娘娘您心疼孫兒我懂，可這忙我?guī)筒簧??！?/br>
    “我求你，你為瑜兒去一趟法藏寺，求求清凈法師?！?/br>
    錢玉嫃搖了搖頭：“清凈法師說過的，他上回見了我，下回要是有人托我上寺里找他，他興許就不會見了。您想想，若是我不希望發(fā)生的事都不會發(fā)生，那我這一路走來怎么還是有如此多坎坷？不怕告訴您，去年剛懷上的時候我想要的就是兒子。我出身低，頭胎生了女兒我怕女兒跟著吃苦，想著得個兒子我好過他也好過，但最后生下來也不是啊……說真的，娘娘您要是真想求個心安，與其讓我去廟里，不如您親自去，在這件事上您心意比我誠得多?！?/br>
    賢妃還有話說，皇后娘娘打斷了她。

    “好了，凡事莫強(qiáng)求?！?/br>
    賢妃在錢玉嫃身上抱了很大期待，結(jié)果是這樣她當(dāng)然難受。

    還有皇后這話，都是宮里的女人還說莫強(qiáng)求。能在宮中活下來的，誰不是靠爭靠斗？沒點(diǎn)算計(jì)早就死了。賢妃心想，若出事的是東宮那邊，皇后也是一樣，只是沒讓她攤上這事。

    事已至此，她再說估計(jì)也無益處，賢妃就閉上嘴，聽皇后跟錢氏聊了幾句。散去之后，她去求見了皇上，為了救兒子全家她提出了個很荒謬的可能，說既然任何壞事讓燕王世子妃碰上都能變成好事，能不能請她去越王府照看瑜兒。興許她過去之后天花怕她，就好了呢！

    這話皇帝聽了都覺得荒謬。

    天花是會傳染的，讓人躲開都來不及，還讓她往里送？

    是，有些人命好，天老爺會庇佑她，也架不住自己找死啊?！板X氏是活生生的人，她不注意也會生病，挨了刀也會出血，你指望她一去越王府上下就能渡過難關(guān)怎么可能？她命好她興許能活，別人該死還是要死的?！?/br>
    賢妃抹著眼淚說：“瑜兒不是該死的，他不是該死的。我就是想讓錢氏把福氣分給他一些，皇上您讓錢氏去照顧他，說要是瑜兒好不了就讓她陪葬這樣肯定能好。她是身負(fù)大功德的人，都能生出仙女來，天老爺怎么會讓她死呢？只要瑜兒能撐過去，事后讓我跪下給她賠罪都成，臣妾求您?！?/br>
    皇上覺得不成。

    錢氏要是個醫(yī)女或奴才，是可以這樣。威脅太醫(yī)是宮里的慣常cao作，燕王在圍場受傷那回皇上就說過要是兄弟沒了不光要砍了造反的全家還要太醫(yī)陪葬。

    可錢玉嫃是誰？

    她是燕王世子妃。

    見喜的是越王府的人，還是她晚輩，哪有讓她以身涉險(xiǎn)的道理？要是有個不幸瑜兒真沒撐過，賢妃慪不過想罰他跟前伺候的可，憑什么讓燕王府的人隔空賠命？

    皇上聽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著哪怕是昏招只要能把人救活，事后再去負(fù)荊請罪也沒什么，人活著才最要緊。

    但皇上不愿意做這個昏君背這個罵名。

    得了天花就是盡人事聽天命，能不能活端看自個兒熬不熬得過去，外面的人多給他念幾句經(jīng)，求求菩薩倒是能成。

    賢妃哭死了，皇上也不答應(yīng)，她沒法子，只得回自個兒宮里去日夜祈禱。

    這段時間對賢妃來說度日如年，哪怕她天天盼著孫兒能好，盼著府里其他人不要染上，但傳進(jìn)宮來的卻沒什么好消息。

    瑜兒看起來特別嚴(yán)重，說是好像隨時都要去了，并且還有其他人燒了起來。

    賢妃在悲痛欲絕之下想法給府里遞了個條子，條子是給越王妃的，上面寫了四個字：錢氏命好。

    越王妃起先不明白，都知道錢氏命好，可現(xiàn)在王府里的人全出不去，也借不著她福氣。真想沾他的光應(yīng)該人在外邊的幫忙運(yùn)作，遞話進(jìn)來是什么意思？

    她看過之后想了很久，才想到一種令人驚駭?shù)目赡堋?/br>
    母妃是不是讓她準(zhǔn)備一點(diǎn)瑜兒用過沾痘的物件，想辦法送出去，送到燕王府那邊讓錢氏也染上病好叫她到這頭來？

    陳氏只想到這里，想到她就后背發(fā)涼，她不敢做。

    就不說這有多難，即便真能辦到，她命那么好興許不會染上，指望她染上病過來這邊幫越王府渡過難關(guān)并不現(xiàn)實(shí)。想想以前跟她作對那些人，曾經(jīng)的燕王妃、五皇子夫妻、云陽郡主……他們之中最好的是被削爵，倒霉的在吃牢飯，最慘的命都沒了。

    要說最慘的那個，也不過是給她下過一回絕孕藥。

    比起得天花，絕孕算什么呢？

    這事真要干了，就怕回頭越王府上下全都染上，錢玉嫃一個人熬死大家。

    陳氏只盼是她想岔了，生怕母妃在外頭出昏招。如果錢玉嫃自愿幫他們還好，若她不想管閑事，你非要拉她下水，到時候她能活其他人全都得死。

    陳氏將那張條子毀得干干凈凈，她寧可去賭瑜兒命大這種可能，也不想招來更大的禍?zhǔn)隆?/br>
    但很不幸，她兒子才五歲，太小了，熬了些天最終也沒熬得過去，就在四月里永遠(yuǎn)閉上了眼。好在情況特別嚴(yán)重的只有他，因?yàn)檎疹櫵蝗旧系陌Y狀都比較輕微，越王府最終還是渡過了難關(guān)，并在六月下旬解除警戒。

    那段時間錢玉嫃進(jìn)宮去過，也見過賢妃娘娘一回，對方雖然沒說什么，錢玉嫃看得出來，她有怨氣。

    也無所謂，因?yàn)殄X玉嫃?fù)瑯佑性箽狻?/br>
    賢妃求皇上送她去越王府幫忙的事通過其他人之口入了錢玉嫃之耳，她起初還以為聽錯了，得知賢妃真的做過那樣的打算，她才意識到能在宮里活下來的人比宮外的更狠。

    錢玉嫃自問沒得罪過賢妃那頭的人，同他們沒任何過節(jié)，甚至沒有利益沖突。

    賢妃卻能拿出這種主意。

    她興許也不確定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用，只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可憑什么呢？你孫子病了就要搭上別人去救。

    他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平安符那事錢玉嫃雖沒同意，也理解她。后面這個她聽了頭皮發(fā)麻，回想起賢妃的樣子，真的看不出她是能打這種主意的人。

    得知這事以后，錢玉嫃有些害怕，她怕賢妃一計(jì)不成還有后招。

    謝士洲從兵營回來，看她在短短一旬內(nèi)瘦那么多，不光瘦了，氣色也很一般。他將閑雜人等轟出去，問媳婦兒怎么了？

    “越王府出那個事你知道吧。”

    “我聽說了，那邊有人得了天花，得了那個就是比誰命大，沒別的招?！敝x士洲沒明白越王府的事跟自家有什么牽扯，他想了想，問，“你聽說見喜的是個五歲娃娃，就想到咱們女兒是嗎？”

    “最初是想過，若是讓明姝得這種病，我別活了?！?/br>
    謝士洲本來挺輕松的，聽了這話把一雙眼都瞪起來：“胡說八道！首先咱們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其次就算她以后真遇上什么事，她不好我心里就夠難受，再加個你，讓我怎么著？”

    錢玉嫃舉手投降：“是我不好，不該胡思亂想這些，剛才說的都不作數(shù)好不好？”

    “你到底為什么把自己熬成這樣？”

    錢玉嫃挪了一下，讓自己離他近些，她抱著男人手臂倚她肩上，說了那日進(jìn)宮的事。

    聽到這里，謝士洲就不太高興。

    “自家孫子病了，確實(shí)該她親自去求，她要是能一步一磕頭上去，說不好就能打動廟里和尚。像這種事哪能找人代的？嫃嫃你都沒見過得病的人，跟他也沒有感情，頂多只是聽說了同情一下，你去求了頂什么事？”

    “我也是這么說的，再說我不想開這個頭，今兒個賢妃來找我，我若是應(yīng)了，明天就有其他人來，到那時候我怎么拒絕得了？本來我就是個普通人，清凈法師說我上輩子攢下很多功德給這輩子積了福，要是仗著有點(diǎn)福氣就大包大攬，天老爺不高興了，也是能把福氣收回去的。”

    “我媳婦兒想得通透！是不是賢妃被拒絕以后不高興給你臉色看了？”

    “當(dāng)時皇后娘娘在，她倒沒給我什么臉色，過了兩天之后，七皇子妃托人給我捎了個話，讓我小心一些。她說賢妃娘娘不死心，一定要借我的福氣，還去找了皇上想讓皇上下旨送我進(jìn)越王府去……”

    謝士洲聽了這話恨不得進(jìn)宮去劈了賢妃，錢玉嫃抱著胳膊將人拖?。骸澳銊e沖動，皇上沒同意她！七皇子妃捎信過來是想讓我小心些，她說賢妃看著不顯，人還挺執(zhí)著的，就怕她還是不肯死心。”

    第65章

    即便有媳婦兒勸著, 謝士洲依然氣壞了，他當(dāng)時沒表現(xiàn)出什么, 轉(zhuǎn)身找了萬嬤嬤，讓她們這些在世子妃跟前伺候的平時多注意, 別讓壞家伙鉆了空子。

    他還跟七皇子吃了回酒, 多謝那頭提醒。

    那事最先是麗妃娘娘知道, 七皇子進(jìn)宮去給母妃請安, 麗妃知道他與謝士洲走得近，順勢提起。七皇子得知立刻就要找人說說, 想起最近一年謝士洲在兵營里多在府上少，不看好日子去燕王府真見不著人。他才從夫人那邊轉(zhuǎn)了一道, 直接說給錢玉嫃聽。

    “咱倆什么關(guān)系？聽說這事我能不給你提個醒？我母妃說過，賢妃這人既不能深交又不能隨便交惡，她是那種未必會記恩但一定很記仇的人?！?/br>
    這種人，謝士洲見過，不就是你對我好是應(yīng)該的你對我不好我恨毒你嗎？

    嫃嫃她表姐唐瑤一家就這樣。

    謝士洲一走神想到唐家人，七皇子看他吃個酒心思飛了, 拿胳膊去撞了撞他：“在想啥？”

    “你說不記恩反記仇的, 我以前就見識過這種人了。”

    七皇子提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斟好端起來喝一口，說：“那你夠倒霉的。”

    他倆吃酒的時候越王的兒子還沒有死, 七皇子說他要是能撐過去, 那頂多只是生個心結(jié), 以后賢妃看到瑜哥兒或者錢玉嫃本人就想起曾被她拂過面子。這坎兒若邁不過去, 對賢妃來說是死了嫡長孫，哪怕還有其他孫子，她也要恨死你的。

    又一想，眼下最要緊也不是這個。

    “你防著點(diǎn)吧，她想讓世子妃進(jìn)越王府去保瑜哥兒一條命，這事荒謬，父皇自不會同意，怕只怕賢妃娘娘不死心?！?/br>
    “我回來聽說這事就交代了萬嬤嬤，讓越王府事了之前院里加強(qiáng)戒備，在嫃嫃和明姝跟前伺候的除了兩個陪嫁丫鬟就是太后和我爹安排的人，應(yīng)該可以放心?！?/br>
    “反正你注意些沒壞處?！逼呋首映赡昵岸荚趯m里生活，后宮那些手段他哪怕沒親眼見過也聽過太多，比起燕王妃她們，賢妃要命多了。

    謝士洲也不知該說什么，只道乍一聽說挺同情她，結(jié)果就攤上這事，真氣死了。

    “自己心有所求就該自己做符，自己去拜菩薩，這些事從來只有血親能替，我們嫃嫃見都沒見過出痘的人，只有同情沒有感情你說這平安符怎么做？你說你想借點(diǎn)福氣，來討個我媳婦兒常戴的佛珠手串她也給了，讓人一針一線給你做平安符，做了還得拿去找清凈法師開光……嗤?！?/br>
    謝士洲聽著都感覺她不是在借人福氣而是在使喚奴才。

    以前也聽說過有人問長壽老人借福氣，都不過是他開席你去吃一口，問他討碗米，討些碎布頭，哪有讓人給你做符的？

    做符開光沒搞成，還要人進(jìn)越王府去伺候她孫子，說事成之后給人跪下賠罪都成，要是事情沒成人也搭理頭了賢妃娘娘怎么說？怪嫃嫃命不夠好死了活該？

    如果那不是宮里的妃嬪，謝士洲恨不得讓她見識一下自己這一年刻苦訓(xùn)練的成果。

    看謝士洲真氣壞了，七皇子拍拍他肩：“天底下明事理的還是多，就說這事，知道的都說賢妃病急亂投醫(yī)。牽扯到天地神靈的事本也不該假手他人，你看每年祭天祭祖不都得父皇親自去，還能找人代嗎？”

    她要真想讓瑜哥兒活命倒是問父皇去借福氣，父皇才是受上天庇佑最多的人，是天下之主。

    問父皇討樣貼身物件都不敢，卻敢提出送燕王世子妃進(jìn)越王府去，明擺著看不起錢氏，覺得她從根子里就是卑賤出身，搭進(jìn)去也并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