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相擁親昵。

    她們久別重逢，加上又談起了不少往事，彼此心中都有觸動。

    兩人擁在一起鞏固了一會兒感情。

    半晌后，韶音望了眼茶室外升到當空的月色，摸摸雪梨的腦袋，對兩人道：“今日天色也晚了，你們就暫且在雪蓮峰住下，先好好休息吧?！?/br>
    韶音仙子的故事太長，涉及太多，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這個時辰了。

    雪梨點了點頭。

    但想了想，她又忍不住追問道：“姨母，那我父親是誰呀？爹娘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呢？”

    按照姨母的說法，她的母親雪心仙子應(yīng)當從未離開過雪蓮峰，甚至沒有離開過仙宮內(nèi)宮，那么有她出生，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提起這個話題，韶音微微一頓。

    她恍然道：“啊，對了，這件事還沒有告訴你?！?/br>
    韶音問：“你在九重天上也住了一陣子了，有沒有聽說過一個九尾狐族的神君，名叫長云神君？”

    姨母一說起這個名字，雪梨聽得耳熟，頓時就想起來了。

    當初狼王狼后說她身上帶的那塊玉佩像是武將世家家的東西，就將千年前已經(jīng)存在的九尾狐族中有可能是她父母的人都列了名單給她看，其中有一個就是長云神君。

    因為狼王狼后提到這位神君時都露出欽佩的表情，并且在雪梨問起時多說了兩句，雪梨的印象特別深刻，便一直將名字記住了。

    她當即回答：“我聽說過！說是仙妖大戰(zhàn)中一戰(zhàn)成名的神君，狐族中少有的仙界名將?！?/br>
    “不錯?！鄙匾粝勺宇h首，“他便是你的生父?！?/br>
    雪梨早在姨母提及這個名字時就心頭一震，此時聽她果真這樣說，不免震動。

    韶音嘆氣道：“說起來，他們之所以會相遇，與我也不無關(guān)系?！?/br>
    雪心自從開了靈智、能化人身后，就一直與韶音仙子一起生活在雪蓮峰中，兩個人一起鉆研醫(yī)術(shù)。如有需要外出的時候，通常是由韶音仙子外出，包括外出看診、尋書采藥等等。

    有一回，韶音在外出尋找新的靈草時，不慎誤觸千年毒草，又被趁火打劫的妖獸重傷，她撐著一口氣回到雪蓮峰，雪心慌亂地替她療傷解毒，但好不容易穩(wěn)住病情，卻發(fā)現(xiàn)還是差了一味養(yǎng)氣的藥。

    雪蓮峰中總共只有韶音、雪心和點化的甘草當歸兩個童子四人，這種危險的情況，韶音已經(jīng)中毒，甘草和當歸雖也是通一點藥理的藥童，但要他們外出采藥太過勉強，于是為了救韶音，雪心唯有冒險獨自外出去找草藥。

    以前也有過韶音受傷或者出事不便行動，因此雪心偷偷外出的情況，雪心實際上也不是完全沒出過雪蓮峰的。她通常會變作小白狐，小心翼翼地四處活動，找到想要的東西就回來，不會特別引人注目，還從未出過事。

    但就是在那次外出采藥時，雪心不小心遇見了長云神君。

    那時長云神君外出降妖，獨自斬殺妖君時受了些許傷，靠在路邊休息。雪心不知道他的修為高深，將長云氣息微弱的靠樹假寐當作是昏迷，看他渾身浴血，以為他受傷嚴重，本著醫(yī)者之心，總不能扔著不管，便取了藥幫他包扎，誰知包扎到一半，就迎上長云神君睜眼看她。

    雪心沒想到會有人看到她，嚇得當場變回原形，夾著尾巴逃了。

    長云神君看到她的原形也是白狐，一身仙氣，卻沒有生活在狐境，而且一見到自己就跑，作為仙將的本能覺得奇怪，感覺其中有問題，再者被對方治療了他心中也不是全無感激，有必要要道謝，便拖著傷追了上去。

    結(jié)果這一追，就追到了雪蓮峰。

    雪蓮峰的韶音仙子此時已是赫赫有名的醫(yī)仙，長云身為仙將，他自己以及朋友、部下都常常受重傷，盡管他本人未曾見過韶音仙子，但也常常聽他人提起，自然也聽說過韶音仙子為人清冷、獨居避世，終日醉心醫(yī)術(shù)，極少與外界來往的傳聞。

    他看到小白狐居然跑進雪蓮峰中，難免愈發(fā)吃驚，當即拜訪了雪蓮峰。

    甘草和當歸當然早早就接到了雪心仙子的指示，死死守在仙宮門口，堅稱韶音仙子身體不適，決不能放任何人進去，更是沒有見過什么小白狐。

    奈何長云神君是個認死理的人，讓他生了疑竇的事，就非要弄清楚不可。一日沒有弄明白，他就一日不放棄。

    尤其他摸了雪心給他上的藥，發(fā)現(xiàn)藥效與一般傷藥不同。

    他與妖君決戰(zhàn)受的傷其實對比他往昔受過的傷而言不算太重，但是也不是輕傷，可剛剛包上的傷布，現(xiàn)在拆開傷居然都快好了，如何能不讓長云覺得驚奇？

    從那以后，他每月都來雪蓮峰一次，從日出站到午夜，夜深方才離開，月月如此，風(fēng)雨無阻。

    每次他一來，雪心就躲在內(nèi)宮里不敢亂動，連個頭都不敢往外冒?？捎袝r候又禁不住用韶音的仙術(shù)看看宮外的狀態(tài)，有時候也會聽童子說說他的動靜。

    長云總共來了五十二次，持續(xù)四年有余，有好幾次還是帶著傷來的。

    最后一次，長云受了重傷。按照以往，他本該天亮前就到，但那日，他竟一直拖到天昏都未現(xiàn)身。雪心從他一大早沒出現(xiàn)就開始慌了，甘草和當歸本以為長云已經(jīng)放棄，但黃昏時在看到他重傷累累地從過來時，還是嚇了一跳。

    長云說是他前些日子受得重傷，昏迷了幾日，等他蘇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今日午時了，這才有些遲了。

    韶音和雪心兩人都是醫(yī)者之心，自然看不過他這樣奄奄一息的人就這樣站在雪山風(fēng)中。這段時間韶音其實已經(jīng)將他這個人的里里外外打探清楚了，大致知道長云神君是個極為可信的人，見狀，終于還是破了例，讓他進了雪蓮峰內(nèi)宮，讓他見到了韶音和雪心姐妹二人。

    雪心出來為他重新治療了傷勢，長云問了雪心的名字。

    就這樣，他成了唯一一個知道雪心名字的病人。

    長云得知了事情的經(jīng)過后，他并非是不通情達理之人，理解了韶音和雪心仙子兩人的難處。出乎意料的，他并未多言，只是答應(yīng)守口如瓶，然后平實地為初次見面和這一次的療傷向雪心道了謝，就告辭離開了。

    長云神君正像他承諾的那樣保守了兩人的秘密，但從那以后，他就開始時常拜訪雪蓮峰。

    他信任雪蓮峰的醫(yī)術(shù)，自己受傷了就會過來，有時也介紹別的仙將過來，一來二去，就與雪心漸漸熟了。

    又過了一段日子，便逐漸生了情愫。

    韶音道：“一開始他們想要成親的時候，我是十分猶豫的，畢竟以雪心的情況，越少知道她存在的人越好。但長云神君十分鄭重地承諾會保護好雪心，他能想辦法將雪心記到狐族的仙籍上，讓她在狐境有一個合適的身份，后來也的確成功了?！?/br>
    “為了保護雪心，他們成親成得相當?shù)驼{(diào)，只有我和長云神君的幾位親人在場，實情仍然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從那以后，有將近一百年都未曾出事。雪心平時與長云在狐境居住，但因為她依然要鉆研醫(yī)道，我們?nèi)匀粫r常會見面，幾乎與過去沒什么不同，而雪心卻能夠出門了，反而比過去好了許多……若是，沒有千年前那一樁事的話?！?/br>
    韶音痛苦地閉上了眼。

    韶音道：“雪心婚后有時住在狐境，有時也會回來住在雪蓮峰。千年前九尾狐族連同狐境乃至下屬仙境全部消失的時候，正是雪心留在狐境內(nèi)居住的時候?！?/br>
    韶音的語氣沉甸甸的。

    她道：“我到現(xiàn)在仍然時常會后悔。若是我當初極力反對雪心與長云神君成親，或是再早一點，硬扛住沒有讓他們再次見面，雪心是不是就還安安全全地住在雪蓮峰里，不會被卷入那一場風(fēng)波里。”

    “姨母?！?/br>
    雪梨湊過去，抱住了韶音仙子。

    她能明白姨母心里的難受，正因如此才想要立刻給她安慰。

    雪梨聽了以后，心中亦很難過。她思來想去，使勁想要想到什么話來安慰姨母，于是雪梨又想起她在小仙境里想到的、跟子嵐說過的那個想法，對姨母道：“姨母，你不要太難過，雪心仙子和長云神君他們還不一定是真的出事了。狐境雖然沒有消息了，但是我今年才十八歲，若是九尾狐族真的千年前就沒有了，又怎么會有我呢？既然我有可能是雪心仙子和長云神君的女兒，那么就說明他們至少到近年來都還活著，只是有可能被困在某處，或者礙于某些原因沒有辦法露面?！?/br>
    這個想法說出來，其實雪梨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希望姨母能心情好一些，而且她自己想來想去，也覺得這個念頭是有道理的。

    韶音又何嘗聽不出雪梨是在嘗試著安慰自己，即使明知可能是空想，仍不覺心暖。

    事實上，韶音在九尾狐剛剛消失的時候，也曾拼命地想辦法找過，如今千年過去，深深的傷痕亦結(jié)了痂，盡管還是疼得厲害，可理智卻一度想要放棄了，直到她見到雪梨。

    世間之事有時候連韶音自己想來都覺得玄妙。

    當初雪心叼著葉片登上雪山巔峰，用靈泉為她澆灌出了靈智；而八千年后她下凡歷劫，在失去神仙記憶時陰差陽錯地救起來養(yǎng)的小白狐，竟正好會是雪心的女兒。

    這既幫了雪心、償了雪心的情，也為韶音自己帶來了一線希望。

    天道的命運安排仿佛環(huán)環(huán)相扣，因果循環(huán)，仿佛哪里稍微出現(xiàn)了偏差，結(jié)果就會不一樣。

    韶音輕輕摸了摸雪梨的腦袋，溫柔道：“我明白，多謝你?！?/br>
    她又看了眼愈漸深的夜色，叮囑道：“今日夜深了，乖乖你去睡覺吧。我們二人許久不見，我看你們不如就留在雪蓮峰中小住幾日，好好聊聊不遲?！?/br>
    這回是真的很晚了，盡管雪梨因為聽姨母講的這些往事聽得全無困意，但她不能耽誤剛剛回天的姨母休息，聽到姨母的邀請，自然欣然答應(yīng)。

    第126章

    于是雪梨靦腆道：“姨母，那我們?nèi)ニX了，你也早些休息?！?/br>
    “好。”

    韶音對她微笑，但說完“好”字就微合了下眼，這才起身讓甘草和當歸收拾茶具，好像的確覺得疲憊了。

    雪梨和子嵐告辭離開。

    子嵐今日很少說話，盡管這也有雪狼族性格的原因，但雪梨能感覺到他因為姨母的話題而感到凝重。

    和上回來雪蓮峰的情況不同，這回韶音回來了，得了韶音的允許后，甘草將他們兩人的住處安排在了內(nèi)宮中。

    雪梨和子嵐并肩往休息的地方走，子嵐將雪梨先送到了住處，就在他打算離開之前，雪梨走過來抱住了他的腰，舒服地在他下巴上蹭蹭，道謝道：“霧霧，今日謝謝你?！?/br>
    子嵐不解道：“怎么了？”

    雪梨說：“謝謝你陪我過來見姨母。還有之前，狼官說你請他們幫忙關(guān)注姨母歷劫回天的消息了，所以天官才會在姨母要回天的時候第一時間告知狼宮，我才能那么快知道。你還特意準備了仙車，陪我一起過來?！?/br>
    “……這些都，不必道謝。”

    子嵐微微一詫回答道。他的確是為了雪梨特意多注意了一些，但當初這么做的時候，實際上并沒有多想，只是希望雪梨能夠早些得到韶音仙子的消息、早點見到韶音仙子，這樣或許能讓雪梨覺得開心，此時雪梨如此鄭重地提出來，還要向他道謝，反而讓子嵐有些局促，不覺微微面紅。

    雪梨說：“今日姨母說得這些……嚇了我一跳?！?/br>
    子嵐應(yīng)道：“嗯。沒想到你的父親會是長云神君，這位神君的名號我也曾聽說過，他一把破風(fēng)劍使得極好，在仙妖之戰(zhàn)中也很有名。還有雪心仙子，經(jīng)歷亦讓人感慨?！?/br>
    子嵐的神色看上去的確很受震動。

    只是雪梨問：“剛剛聽姨母說這些的時候，你看起來有些緊張？”

    “……嗯。”

    聽到雪梨說起這個，子嵐微頓，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并不否認。

    他道：“我只是在想，韶音仙子將這么重要的秘密說出來告訴你，我也一起聽了沒有關(guān)系嗎？”

    子嵐的確很關(guān)心雪梨的事，想要知道所有與她有關(guān)的內(nèi)容。但他亦很清楚，長云神君和雪心仙子都是雪梨的父母，而韶音仙子是雪梨的師父和姨母，認真來說，這些都是雪梨的家事，和他這樣的外人是沒有關(guān)系的。雪心仙子之事嚴重，韶音仙子將所有的經(jīng)過都告訴雪梨，必然下了很大的決心，而這種時候讓他也在場，無疑是“破例”。

    韶音仙子是相當冷靜持重之人，讓她破例是相當難的。

    子嵐隱約覺得自己應(yīng)當是沾了長云神君當年的光，因為此前已經(jīng)有過將雪心仙子的事告知長云神君、讓長云神君進入雪蓮峰內(nèi)宮的先例，所以韶音仙子才會在思量后決定也對他破例，現(xiàn)在想來，這一點在第一次來雪蓮峰時，甘草和當歸議論時好像也有提及。不過相比較于長云神君當年的長守四年，子嵐這回實在算是十分輕松了。

    然而相比較于子嵐的緊繃，雪梨卻認為很自然。

    她問道：“那你聽了會說出去嗎？”

    子嵐當即承諾道：“當然不會！只要不是你們二人授意，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br>
    子嵐的目光堅定，漆黑的眼眸里沒有絲毫動搖遲疑，眼神儼然是狼的目光。

    雪梨和子嵐生活在一起這么久，她知道狼族的承諾是非常沉重的，雪狼族尤其如此。雪梨了解子嵐，他這樣說了，肯定一個字都不會往外吐露。

    想到這里，雪梨不禁笑了，說：“這就是了。”

    雪梨道：“姨母讓你一起聽，肯定是非常信任你、相信你的人品才會這么做的。你在小仙境里和我們相處的時間不短，當初仙境被白衣人的暴雨入侵的時候，是你舍命救了我們，盡管你現(xiàn)在沒事，可當時真的是九死一生，這些姨母都看在眼里……”

    雪梨當時還對子嵐的舉動懵懵懂懂的，后來到九重天上聽了其他人的解釋描述，又聽了掌星會上玄武北君的說法，才明白得清晰起來，并且越想越是后怕，對子嵐的感情亦愈發(fā)感動。

    雪梨道：“經(jīng)歷過這些，姨母不可能不相信你的。再說，你也不是外人，我和你……”

    說到這里，雪梨忽然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