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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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午正要回嘴,突然啞火了,他看到她胸前的名牌了——高二二班,江敏。 顧子午不由江敏退縮,伸手一個用力就將她拽上了墻頭,他目不轉(zhuǎn)睛望著她,道:“你果然是那個江敏,就是那個十二歲就殺人的江敏,喂,殺人是什么感覺?是不是又害怕又暢快?” 江敏略有些哆嗦地用力抽回手,她狠狠瞪他一眼,轉(zhuǎn)身扒著墻頭,順著墻體緩緩往下墜去。墻太高了,墜一墜再松手,不容易摔個狗吃屎。 顧子午跳下來,伸手做出要接住她的樣子,江敏彈了幾下腿,意思是“你快點走開”。 結(jié)果等她費勁巴拉地躍下來,他卻還沒走開,非但沒有走開,似乎還有點要黏上她的意思。江敏望著耍賴皮的顧子午,面色紅得像是能滴出血。顧子午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耍賴皮也好看,甚至爆粗口也好看。 “誰跟著你了?路是你家開的?” “叫誰顧子午呢?傻.逼才叫顧子午!我叫顧午!” “你是個牲口......呼呼......你肯定是個牲口......你他媽沒看到學校門口就有共享單車......呼......你跑、跑十五分鐘路.......呼呼......” 江敏按著膝蓋在便利店前跟他對著喘了兩分鐘,給他留下一句“不要再跟著我”,粗魯?shù)貦M臂抹了把汗,在一片叮叮當當聲里走進便利店。 店主看到江敏果然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十分欣慰,他一分鐘都沒耽誤,匆匆交待了兩句話就開著自己的破車走了。江敏系上店里統(tǒng)一發(fā)放的粉色圍裙,翻出英語課本,就此上崗。 ——一般情況下,在夜里十點之前,店里基本顧客不斷,偶爾三五分鐘的零碎時間,只能用于背單詞和記公式,而到十點以后,顧客就漸漸少了,是做卷子的好時機。 “overwhelming,壓倒性的,勢不可擋的,overwhelming superiority,絕對優(yōu)勢。the evidence against her is overwhelming。against,介詞,有對......不利的意思。 ” 顧子午在貨架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每每轉(zhuǎn)到收銀臺這端,都要勾著腦袋看一看江敏。江敏知道他在看,卻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么,所以只好直接不理。她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情況。她甚至有一瞬間差點相信幾乎每個學校都在傳的小話:你們聽說過沒有,我們一高/二高/市高/四中是建在墳場/亂葬崗/古戰(zhàn)場上面的。 顧子午轉(zhuǎn)了半個小時終于感覺沒意思了,他趴在收銀臺前,伸手合上江敏的課本,沒精打采地問:“喂,你是不是很窮?” 江敏順勢將課本收進書包里,也不看他,也不說話。 顧子午伸手自錢包里掏出一張卡推給她,道:“我只翻到一張卡,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錢。我懷疑他在防我,哼哼。” 江敏將卡推回去,依舊不看他,只輕聲道:“我不要?!?/br> 顧子午頓了頓,點了點頭,慢騰騰往外走。江敏耳朵微動了動,似乎是想看過去,但最后也只是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在差不多千斤重的書包里翻出一本化學課本,嘩啦嘩啦嘩啦往后翻著,一直翻到配平公式那里。 “啪”、“啪”、“啪”、“啪”。 門口擺放著玻璃工藝品的貨架上突然連續(xù)掉落四個玻璃物件。 江敏抿唇望過去,是顧子午隱隱含怒的眼睛。 “啪——”再一個玻璃風車。 “你以為我是只鬼,是嗎?” “啪——”再一個玻璃海盜船。 “你不理我,裝看不見我,是嗎?” “啪——”再一個玻璃流.氓兔。 “你現(xiàn)在看見我了嗎?” “啪——”再一個玻璃秋千架。 “顧子午是個傻逼,我不是,我叫顧午。” “啪——”再一個玻璃嘟嘴小人兒。 “我給你錢,你陪我玩兒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第3章 江敏前一天晚上做卷子做到兩點,早晨實在起不來,鈴聲響了一遍,關(guān)掉,十分鐘后再響一遍,再關(guān)掉,結(jié)果等她噩夢中倏地睜開眼睛,距離上課只剩下十分鐘了。江敏憤憤捶了下床,一躍而起,只用不到三分鐘就完成了穿衣、洗漱、出門一系列動作,但即便如此,卻還是遲到了小半節(jié)物理課。 “江敏,你怎么回事?” “我昨天晚上做卷子忘了時間,早上起不來?!?/br> “做到幾點?” “兩點?!?/br> 老師面色緩了緩,用下巴點了點江敏的座位,道:“下課給我看看你做的卷子?;刈话伞幼餍∫恍?,不要影響后面令狐同學打盹兒?!?/br> 正愉快打盹兒的令狐苗苗在大家的哄堂大笑里支吾半天捂住了臉。 江敏坐下以后看了看老師正在講的題,全部是她爛熟于心的,她于是小小放空了下,翻出背包里顧子午昨天臨走前硬塞給她的銀行卡。顧子午口口聲聲“顧子午的錢,我就算扔了他也只能認了”。 是什么情況?癔癥?她蹙眉想。 要不要去找他......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總得把卡還給他。她微微舒展了眉目。 結(jié)果大課間江敏磨磨蹭蹭來到一半門口,正要勾著腦袋往里面望一望,就聽到有女生指指點點道:她到底是有多窮,衣服洗得都發(fā)百了,領(lǐng)口也松了,都舍不得扔,這還是穿在外面要日日見人的,裹在里面常年不見人的......也說不定都有窟窿呢。江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棉質(zhì)短袖,確實深灰色都洗成灰白色了,也確實領(lǐng)口有些松了......但里面的衣服絕對沒有窟窿。 江敏緊握了握鋒利的卡片,打算回去了。她家里有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是前年年底反季打折時買的,買大了,沒穿過幾回,但干凈些,也漂亮些......要不然明天再來。 “顧子午,打球去?!?/br> 有人跑過走廊,突然大聲呼號。 “滾。” 江敏斜前方響起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跟著,一直壓著胳膊睡覺的男生慢吞吞轉(zhuǎn)過了臉,長長的睫毛在單薄的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 江敏的呼吸隱隱加快了,她緊盯著他的面目,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他不期然睜開了眼睛。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合在一起,一個立刻紅了臉,一個卻不由撂了臉色——任誰乍一睜開眼,看到有人目光覬覦,都得撂一撂臉色。 江敏期望著那雙美好的笑眼能再笑一笑,就像昨天在便利店里,他最后握著奶茶啃著烤腸心滿意足離開前那樣眼睛都要不見了的糖份超標的笑。但顧子午只是用慣常清淡的目光在她面上粗略地掠過,用時一秒都不到,就起身離開了。 江敏不死心地緊盯著他的背影,但他并沒有回頭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她抿了抿唇,低著頭泱泱地走了。結(jié)果走到自己班門口,倏地想起了銀行卡,她左右看了看,截住一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請他幫忙將卡還給顧子午。 跟著,是班主任杜沛的語文課。杜沛要求大家全部合上書,他要choucha屈原的《離sao》。有兩個倒霉鬼直接被叫到黑板前要默寫出整段,其余人則避開那兩段,一一站起來兩句兩句往下接,接不下來的要自覺罰站十分鐘,由下面的人繼續(xù)。屈原的《離sao》是高中生票選出來的最難背的三大古文之首。所以不出預料,半節(jié)課過去了,全班穩(wěn)穩(wěn)坐著的只剩下七個人。 杜沛痛心疾首道:“高二了,同學們,距離高考時間不多了,區(qū)區(qū)一篇《離sao》而已,你們自己看看,四十來個同學折損率百分之八十?!?/br> 有人嬉皮笑臉地悄聲接話:“沒有全軍覆沒不錯了。” 杜沛瞠目瞪他:“我真謝謝你們了,給我留了最后的幾片遮羞布。” 師生之間正要風起云涌唇槍舌戰(zhàn)急赤白臉,輕微的敲門聲并著一個聲線辨識度極高的男聲插了進來。 “老師,不好意思,我想找下江敏?!?/br> 杜沛尚未有任何表示,令狐苗苗就興奮地向著門口的顧子午舉起了胳膊,用口型向他示意“看這里,看這里,江敏坐這里”。 二班有幾個女生是二次元資深聲控,夜夜都要聽著日本聲優(yōu)小澤宏講故事的聲音睡覺。大家一致表示,一班的顧子午擁有比小澤宏還要好條件的聲線,上課背書時是干凈少年音,下課將睡未睡時是妖孽美人音。大家衷心期盼顧子午有朝一日能給她們錄幾句話。 杜沛輕警告性地清了清喉嚨,令狐苗苗訕訕萎頓下去,卻還是忍不住輕點江敏的肩膀,壓著聲音多此一舉地提醒她“他叫你呢,叫你呢,你出去啊,出去啊”。 杜沛揚了揚下巴,向一樣被罰站的江敏道:“十分鐘內(nèi)回來,出去吧?!?/br> 江敏離開座位在同學驚詫的目光和顧子午不明的目光里慢慢走出教室。她智商其實不算低,腦洞也夠大,但實在是理解不了顧子午是什么情況。她昨晚睡不著覺不得不一直做題的原因就是,她沒辦法停止思考顧子午反常行徑。顧子午是在跟誰玩兒什么折騰人的游戲?顧子午突然癔癥了?一高真是建在亂葬崗上的?顧子午其實有個雙胞胎弟弟? 顧子午帶著江敏一路爬上六樓,六樓是教研組所在的樓層,此時正是上課時間,空蕩蕩的,是個交談的好地方,他卻依舊沒停下腳步的意思,顯然是直往天臺而去的。江敏忍不住悄聲提醒他“教導主任把天臺的門鎖了”。他腳下微頓了頓,很明顯聽到了,卻沒搭理她,依舊往上走。江敏定了定神,看到他指間露出一把古銅色的鑰匙。 天臺的太陽似乎格外地大,風也大,正面被曬背面被吹,江敏漸漸有點站不住了。而顧子午卻依舊在用壓迫性的目光盯著她看,一言不發(fā)。兩人相向而立,江敏腕間的老式腕表,秒針已經(jīng)轉(zhuǎn)四圈了。 江敏顧忌著出門前杜沛規(guī)定的“十分鐘”,輕聲道:“你要是沒什么話要說,我就回去背書了,你的卡我也還你了,你打碎的東西我也都不要你賠了?!?/br> 顧子午冷冷問:“我打碎什么東西了,需要賠償你七八十萬?” 江敏驚訝地半張著口。 顧子午轉(zhuǎn)開腦袋斂了斂情緒,硬聲道:“你昨天都跟我說什么了,一字不落地告訴我。” 顧子午防備的神色和強硬的“一字不落”實在是刺目和刺耳,江敏不由沉下臉色,她沉默良久,道:“卡是我撿的,在cao場后墻,我逃課碰上你也逃課,你扔了我的書包,不小心摔碎了里面一個玻璃掛件。就是這樣,我要回去上課了?!?/br> 江敏話音剛落就要往回走。 顧子午伸手攔住她的去路。 “你有沒有說謊?” “沒有。” 顧子午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但到底沒辦法強制留住江敏,只好沉默目送她推門離開。樓梯間里,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不過須臾,就被其它嘈雜的聲音淹沒。他向后一倒,不太著力地倚靠著深灰的墻面,半晌,在墻面上輕輕砸了一拳。 江敏六點半放學,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大口吞下一個兩塊錢的餅就算是晚飯了。店長在她進門后不到十分鐘交班離開,她系上萌妹風的粉色圍裙,抖擻了下精神,上崗工作。 跟往常一樣,自七點至午夜十二點的漫長時間里,陪伴她的只有佶屈聱牙的《離sao》、英語單詞、化學配平公式,以及顧客偶爾的“meimei,有沒有□□芒果味飲料”、“姑娘,雀巢三合一原味咖啡擺在哪里”、“你好,我要一杯不加冰的香草奶茶”、“姑娘,給我一盒金玉溪”、“喂,兩根烤腸一份魚蛋”、“買單”。 店里唯一的男員工曾辭十一點五十五分到了。江敏跟他交了班,解鎖了一輛共享單車,疾行二十分鐘回家。路上前半程是城市邊緣雜亂無章的霓虹燈,后半程是黑乎乎的樹影,有風的時候,也能聽到河提下方護城河嘩啦啦的流水聲。 江大川周五趕著午飯時間來看江敏。與其說是來看,不如說是來興師問罪。父女兩個端著餐盤往角落里一坐,江大川就開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斥責。張楚楚回家以后臥床了一個禮拜,可把他心疼壞了。 “敏敏,爸爸跟阿姨的關(guān)系,爸爸跟你解釋的很清楚,她雖然是爸爸的初戀,但我們是在你mama去世以后重新聯(lián)系上的,重新聯(lián)系上跟正式確定關(guān)系也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間隔。她沒有對不起你mama,你為什么對她充滿敵意?” “敏敏,你滿十七了,也快成年了,你用一個大人的角度,也替她想一想。她一個單身mama,能把兒子養(yǎng)那么大不容易,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結(jié)果你們爭執(zhí)中,你沒輕沒重一腳踹過去,傷了她兒子腦干,沒來得及搶救人就沒了。你即便考慮到這個,她有時候壓不住脾氣說你點什么,你也得忍忍吧?” “敏敏,爸爸跟阿姨當時極力勸你跟我們一起搬走,是你自己哭著不肯走,非要住在陰濕的老房子里的。結(jié)果你看看你一個人住著住著,好像就住出問題來了。你原來是個多乖的小孩,跟誰也不說重話,前幾天卻威脅你阿姨要殺了她。你就當爸爸求你,不要再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人?!?/br> ...... 江敏全程低頭扒飯,不動半點神色,江大川的質(zhì)疑、悲傷、憤懣、語重心長,她全部聽進耳朵里了,卻并沒有激起半寸漣漪。食堂里人漸漸少了,大家呼朋引伴地離開,笑嘻嘻約著打球去、上自習去、租漫畫去,江敏在一片嘈雜聲里輕輕擱下筷子,中斷了江大川的長篇大論。她望著世上僅剩的唯一的至親,微紅眼眶恨聲道:“為什么車禍死的不是你?當初死的是你多好,爸爸?!?/br> 顧子午目送江敏端著餐盤離開,轉(zhuǎn)頭應了好友章章的呼叫,慢吞吞收拾餐余。 第4章 江敏日復一日重復著家——學?!憷耆c一線的日子。她睜開眼,眼前只有黑板、試卷、各色顧客,沒有她自己,有時候她甚至會突然忘了自己長什么模樣。同桌在玩兒“吃雞”游戲,她偶爾偷眼看一看,迅速心領(lǐng)神會了一個“茍”字。滿滿一個大教室里,所有老師同學都是活著,唯獨她是茍著。 在各科老師連番的試卷轟炸后,漫長的一天終于結(jié)束了。校園廣播掐著點開始播放周杰倫的專輯,江敏在《七里香》前奏清脆的敲擊聲和風聲里大步離開。今天有偶像樂團來校演出。她跟這個年紀的大多數(shù)女生一樣,也有留意這個很棒的樂團,但她沒辦法留下來觀看,需要趕時間去便利店上班。其實如果跟店主說說,未必請不了假,但江敏是不可能為了這樣的事情請假放棄全勤獎的。 江敏早前也是個對錢沒什么概念的天真女生,也不過幾年,眼里除了成績,就只剩下錢了。她總有很深的危機感緊迫感,希望手里能攥越多越好的錢,沒錢就要低聲下氣去求人,她不愿意那樣。 也許很快就有同學在班級群里上傳視頻了,希望他們能拍得清楚些,不要抖手。她啃著餅一路疾行暗暗這樣想著。 果然,七點半開始,班級群里就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出現(xiàn)演出相關(guān)視頻。江敏將手機的音量調(diào)至只剩一格,在偶爾沒有顧客的時間里,一個一個點開看。有工作人員在調(diào)試樂器的,有樂團成員親切跟同學打招呼的,有學生會的小領(lǐng)導跑來跑去指揮人的,有表現(xiàn)欲極強的同學卷著試卷喂喂兩聲突然開嗓吼叫的......令狐苗苗另辟蹊徑,上傳了個顧子午跟人說話的視頻,顧子午全程只露出小半張側(cè)臉,聲音卻很清晰。班級出現(xiàn)了兩級分化的刷屏的問號和感嘆號。 八點至十點半是正式的演出時間。江敏斷斷續(xù)續(xù)刷著視頻,在同學們抑制不住的尖叫聲里,聽到了她最喜歡的《山?!贰ⅰ赌倪浮?、《逢魔時刻》,她還喜歡《妖怪》,可惜這首歌太小眾,不在樂團的演唱名單里。 曾辭似乎跟家里人吵架了,今天來的特別早,江敏得以在剛過十一點就下班回家。依舊是一路疾行,像個點著的炮仗似的,至無人的河堤段,屁.股漸漸離開了座位,又像踩著哪吒的風火輪。 行至河堤中段,江敏遙遙看到個隱隱約約的人影,那人走得搖搖晃晃的,好像是喝多了。江敏斂住呼吸,用力蹬了幾下,一下子就竄過去了。幾乎就在兩人交錯的同時,江敏聽到一聲惡意滿滿的嗤笑。 “顧子午,不如就一起死吧?喂,我說,你的痛苦是你家人的鍋,我的痛苦是你的鍋,你也不無辜。但就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你不愿意跟我共生,你當我愿意呢?你活得像個妖怪,我活得像個見不得光的鬼,我早他媽膩味兒這種藏頭露尾的生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