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在這個夢里他并不會“成長”,也不會覺醒什么異能,他始終就是普通人的狀態(tài)。 他無法在這個夢里睡著,但疲勞和傷痛卻會不斷累積。 他從山崖摔下、感受著骨折的劇痛靜靜等死;他掉入陷阱、慢慢流血而亡;他被動物撕碎、吃掉;他被怪物抓住、折磨后殺死……他經(jīng)歷的每一次死亡都無比真實和痛苦,每次當(dāng)那痛苦到達(dá)極致后他又開始了下一輪的游戲。 那晚,醒過來以后,姬珷照了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一夜之間就已老了五六歲。 很顯然,巨大的精神折磨已經(jīng)讓他那本該非常長壽的身體也產(chǎn)生了變化。 他知道這種“夢”絕對是不正常的,他也推測到了這可能和德蕾雅有關(guān),為了避免再次陷入這恐怖的噩夢,他急忙開始用藥物來阻止自己入睡。 這個方法讓他在接下來的四天里都沒有再睡著,也沒有進(jìn)入那噩夢。 但到了第五天,更可怕的事發(fā)生了…… 因為藥物的作用,盡管他可以“不經(jīng)歷正常人的睡眠周期的任何一個階段”,但他開始出現(xiàn)了“走神”的癥狀。 姬珷這種人,通常是不會走神的,因為他的大腦非常發(fā)達(dá)而且經(jīng)過多年的訓(xùn)練;他可不會像一般人一樣做白日夢或因長時間想心事而出神,他時刻都是在進(jìn)行理性的思考的。 但拒絕睡眠、加上藥物的副作用,把他的大腦毀了,他開始經(jīng)常性的“走神”。 而他一“走神”,德蕾雅的詛咒就悄然而至。 短則三十分鐘,長則一小時,若換算成“夢”里的時間,即他每次走神,都會到那個夢境里被折磨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而他一天里走神的次數(shù),也從三五次,慢慢發(fā)展成十次以上,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短短半個月下來,他的精神已經(jīng)垮了,每天只有很短的時間是清醒著的。而在他清醒的那點時間里,醫(yī)院里的護工們才能喂他吃點東西;他上廁所的問題,則基本是靠導(dǎo)尿管和成人尿布解決…… 照這樣被折磨下去,估計再過半個月,他就會完成變成植物人狀態(tài),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永遠(yuǎn)在那個“噩夢”里生活。 看著這樣的姬珷,克勞澤的心情也很復(fù)雜。 雖然他們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真要論起來,姬珷也算是克勞澤養(yǎng)父(即一百多年前那個前帝國的末代皇帝)的后代吧。 諷刺的是,克勞澤這個并非維特斯托克家族血脈的男人,他的后代卻沿用了這個姓氏,而姬珷這個和前帝國皇室真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卻已改了姓了。 “或許我不該管這事兒……”說這話時,克勞澤已在姬珷的身后站了許久了,他是因為終于等到了對方回過神來的時刻,這才開口道,“或許這份折磨是你應(yīng)得的,你理應(yīng)償還你給德蕾雅帶去的那些痛苦,不過……”他說到這兒,抬起一手,“還是算了吧,至少在我看來,已經(jīng)夠了?!?/br> 確如天一所說,克勞澤這人比較心軟,他今天的私事,就是來給姬珷一個痛快、一個解脫。 然,就在克勞澤的手即將落下去的瞬間,他好似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短暫的遲疑后,他又把手放下了。 接著,克勞澤便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病房,并朝著走廊的一側(cè)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隨即他又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一分鐘后,在克勞澤望過一眼的那個方向,走廊的拐角處,一部電梯停在了這一層。 電梯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他的名字叫做張三,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姬奇。 姬奇還是那樣子,看著四十歲左右,亞裔、微胖、相貌平平,穿著一套既不很貴也不便宜的襯衣和牛仔褲,像是個隨處可見的路人。 他徑直走向了姬珷的病房,幾乎沒有停留的,一步步來到了對方的身旁。 站定后,姬奇便把右手放到了姬珷的左肩上,和后者一樣,面對著窗外的夕陽,淡然言道:“別擔(dān)心,父親,你的痛苦馬上就會結(jié)束了?!?/br> 這話,姬珷聽到了,但他已無力再做出回應(yīng),即便是抬頭朝對方看一眼他都做不到。 不過,那句“父親”,還是讓姬珷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盡管已經(jīng)和兒子失散多年,盡管已經(jīng)老眼昏花、精神渙散,但姬珷還是相信了此刻跟自己說話的人就是姬奇;畢竟自己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沒有人還有必要再來騙他。 “我知道你一定用‘謊言之書’找過我,我相信你也能推測出……找不到我的原因是由于天老板遮蔽了線索。”姬奇也沒打算等父親做什么回應(yīng),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他不但遮蔽了你通過其他人找我的線索,也遮蔽了我真正的心聲……”他說到這兒,頓了頓,再道,“是的,你想的沒錯,子臨也看不到我真正的心聲。” “咳——嘎——”姬珷從嘴里擠出了幾個音,但說不出話來,但看起來他很激動,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姬奇又輕輕拍了拍父親的肩膀,安撫了父親一下,說道:“這個時代是屬于子臨的,這是引導(dǎo)者的判斷,也是命運的必然;所以,同樣的,下一個時代,必將屬于我……只是,那還要過很多年,或許要一百年、兩百年……但那天終究會來的。” 姬奇說到這兒,仰起頭,嘆了口氣:“很遺憾,父親,屬于你的時代,永遠(yuǎn)也不會來,因為你并不理解引導(dǎo)者…… “你輕視他、甚至自以為能取代他…… “子臨說得沒錯,你是梟雄,也正因如此,在這亂世的終結(jié),你輸給了普通人。 “我已不指望你能理解天一、或是理解子臨,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不以成敗而論對錯,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認(rèn)錯、不后悔,哪怕是面對萬劫不復(fù)的地獄也昂首前行,這才是梟雄本色。 “所以,就請你無悔的去吧,你留下的遺憾,我會在下一個時代替你討回來的……向這個世界……” 當(dāng)“世界”二字從姬奇口中說出之時,姬奇便用手上戴著的一枚藏有毒針的戒指輕輕點了一下姬珷的脖子。 不到五秒,毒素就走遍了姬珷的全身,使其心臟和大腦的機能瞬間停止。 傳說中的珷尊,就這樣,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般,靜靜的坐在一張輪椅上,死在了醫(yī)院的病房里。 夕陽下,他那蒼老的面容,在最后的時刻,似乎還帶著一絲笑容。 第十四章 終章 救贖 2220年,五月的某天。 清晨,那不勒斯的郊外。 一個身著黑西裝的男人,緩步走進(jìn)了一座幽靜的小墓園中。 他手執(zhí)一支玫瑰,在一塊墓碑前停住了腳步。 然后就這么默默的,佇立了良久。 直到晨露漸消,陽光灑到了他的肩頭,他才單膝跪下,將手中的玫瑰放在了眼前那無名的墓碑之上。 隨后,他便和來時一樣,一言不發(fā)的離去了。 ………… 當(dāng)晚。 杰克·安德森,獨自來到了第六帝國的皇宮。 潛入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并不難——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防御系統(tǒng),在停止的時間中也是無法正常運行的。 在他看來,真正困難的部分是在潛入之后。 杰克事先調(diào)查過,今晚在皇宮內(nèi)負(fù)責(zé)值守的侍衛(wèi)是凱九和槍鬼;這兩個人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以及他們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就連杰克都不知道。 但這份擔(dān)憂,并沒有困擾他太久。 因為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兩人根本就不在…… 他不知道為什么,不過也沒有時間去多想。 他就這么一路來到了王座,來到了子臨的面前。 沒過太久,他那袖劍的鋒刃,也已抵在了子臨的咽喉上。 杰克是真打算動手的,至少在袖劍出手的剎那,他還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在最后的最后,他從子臨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種稍縱即逝的東西……這讓他的手停下了。 他冷靜了下來。 接著,他便從子臨設(shè)置給他的“儀式感”中醒來了。 因此,他又把袖劍收了回去。 “你在干嘛?”子臨見狀,當(dāng)即冷笑道,“呵……事到如今,你總不見得是怕了吧?” “算了吧,我已經(jīng)都明白了。”杰克接道,“放棄吧。” “你在說什么呢?”子臨橫眉冷視道。 “你派無面到孟夆寒那邊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算到這一步了吧?”杰克道。 子臨沒接這話。 “今晚凱九和槍鬼不在,也是你自己安排的?!苯芸擞纸又?,“而你還故意裝作并不知道他們不在的樣子,說出了剛才那些話來刺激我。”他頓了頓,終于直接說出了子臨的真意,“你……很想讓我在這里殺了你對吧?” 子臨的神色變了,那裝出的冷厲之色從他臉上消失,變?yōu)榱怂綍r那戲謔下帶著些許冷漠的神態(tài):“切……就差那么一丁點兒我就成功了呢?!?/br> “珷尊已除,王朝已定,那些反抗組織領(lǐng)袖也都已被替換成了可控的克隆人,所以你便覺得你現(xiàn)在退場并無大礙了,你便覺得……”杰克道,“……你的死,可以作為你對天一最后的反抗。” “你就不能成全了我嗎?”子臨問道。 “為什么是我?”杰克道。 “因為你是殺神啊?!弊优R道。 “你覺得被我殺死很體面?”杰克道。 “說是榮幸也不為過?!弊优R道。 “但我今天不想殺你。”杰克道。 “為什么?”子臨道。 “因為我不想讓你得償所愿?!苯芸说?。 “你就這么恨我嗎?”子臨攤開雙手道,“沒錯,當(dāng)年你在那不勒斯和阡冥之間的事兒都是我在幕后策劃的,被你視為救贖之路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女人,就是我送到你面前,又讓其死在你面前的;也是我殺了和你志同道合的薛叔……但這些并不是私人恩怨;反過來說,就算是,你不是更應(yīng)該殺了我為他們報仇嗎?” “如果你和我之間的這些都是私人恩怨,那當(dāng)今天下和你有私人恩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苯芸私拥馈?/br> “這都是這個世界應(yīng)得的?!弊优R說到這兒,又回到了王座那兒,直接拿起了放在一邊的酒瓶,咕嘟咕嘟給自己灌了幾口紅酒,“老子曰: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你和薛叔相信的那套,雖很美好,但對這個世界卻是甜蜜的毒藥、是美麗的謊言……我做的事,或許會被一部分人憎恨唾罵,但另一部分人和下一個時代的所有人……終有一天能感受到這些事背后的意義?!?/br> 他說到這兒,又拿起酒瓶,干脆把瓶里剩下的一點兒酒也全喝完了。 “你今天不殺我,我以后還會這樣做下去?!弊优R道,“你了解我,我跟誰都沒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會為了個人情感上的原因改變我的做法,這也是天一選中我的原因?!?/br> “嗯?!苯芸寺牭竭@兒,點點頭,“我不殺你的理由,你這不是已經(jīng)說了一半了嗎?” “哦?”子臨放下酒瓶,“你是說……” “出于大義,我希望你以后能繼續(xù)這樣做下去?!苯芸私又?,“出于小節(jié),或者說私人恩怨的層面上,我覺得讓你繼續(xù)活著,是比殺死你更殘酷的一種復(fù)仇?!?/br> 他說到這兒,已完全收斂了殺意和戰(zhàn)意,毫不設(shè)防地轉(zhuǎn)過了身。 子臨看著他的背影,也沒有開口叫住他,只是臉上浮現(xiàn)了些許失落。 “你是暴君也好,賢王也罷……在我看來已不重要了?!苯芸苏f著,已邁步向朝堂之外走去,“畢竟史書如何記載你、人們?nèi)绾谓庾x你、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身邊的人怎么評斷的、以及客觀上的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從來也都不是一回事兒。 “帝、王、將、相……終會被仁慈而平等的死亡所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