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我在入住登記時,沖前臺又擺臉色又罵臟話;我不但不讓服務員碰我的行李,還不停向他抱怨這家旅館有多糟糕,最后還拒絕給他小費;我半夜三更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惹得樓下的住客打電話到前臺投訴,在被前臺警告后我又跑到樓下敲那名客人的房門然后隔著門板恐嚇了對方;我一個晚上叫了三個“技師”來“上門服務”,每來一個我就以“長得比照片差太多”為由將其趕走,并在她們朝我豎中指翻白眼時罵她們丑逼…… 長話短說,我這一晚上至少制造了七八個對我留有深刻印象的“證人”。 而第二天,我就去搶劫了一家珠寶店。 這家店我事先踩過點了,每個柜臺下面都有隱藏的報警按鈕,而且是私營的,老板本人就在店里,只要搶劫發(fā)生,必然有人會按警報。 我戴著滑雪面罩,拿著手槍,快速地搶了一袋贓物,并在警方趕來前就提著包跳上了車。 警察趕來的時間我是早就算過的,而且柏林的郊區(qū)車也不多,縱然我的駕駛技術(shù)一般,也不至于被立刻追上。 我就這么猛踩油門,一路飆到了“預定地點”,然后在警車的圍堵下開車沖入了施普雷河。 車身還沒撞到水面,我就已經(jīng)給自己戴上了潛水面具,下水后,因為車窗早已被我打開,我只需解開安全帶,就能直接從那兒游出車外了。 我還是比較有良心的,把珠寶都放在了一個防水的袋子里且緊緊拉好了拉鏈,所以當警方把這個袋子從河里撈起來時里面的東西一件也沒丟失。 至于劫匪,也就是“約翰·史密斯”這個人……被找到時,“他”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警方們得到的這具尸體,是我花了不少錢才弄到的,簡單地說……那是我的克隆人,只不過他一被克隆出來就立即被淹死了。 在這個宇宙、這個時代,克隆技術(shù)無疑也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但依然有人在搞,而且根據(jù)搞這些生意的人所說,他們的技術(shù)……也都是從聯(lián)邦內(nèi)部買出來的。 聯(lián)邦內(nèi)部秘密進行的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反正在地下世界里流通的技術(shù),僅限于做出生理上完全一致、但沒有異能、沒有變種基因、也沒有記憶的克隆體。 也就是說,做出來的成品,雖然和被克隆者的年齡、血型、體型、發(fā)色等完全一樣,但醒來時腦袋一片空白,既不認識這世間的事物,也不會說話;除了呼吸、吮吸和抓握這些本能動作之外,連翻個身都不會。 要讓這樣的人冒充本體進行日?;顒幼允遣惶赡艿?,但充當一具尸體肯定是足夠了。 可能有人會奇怪,這種克隆人又有什么用呢?在這個時代,絕大部分內(nèi)科病都可以非手術(shù)治愈,外科方面的器官損傷也都可以用仿生材料修補,所以也沒必要用克隆人作為器官供給體;拿他們來做人體實驗也不合理,因為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實驗方法多得是…… 難不成克隆人是專門用來當假死道具的? 其實你們稍微再想想就會明白了,主要是色情業(yè)在用。 做這門生意的人一般都會想方設(shè)法去搞到一些名人的唾液、頭發(fā)、或指甲之類的東西……也并不難搞,只要買通一些高檔地方的清潔工就能搞到……然后做出這些名人的克隆體,賣給那些“有需要的人”。 當然,價格很貴,有時候甚至比本體還貴。 你們要是疑惑……有錢人連本體都能“買來用”,為什么還要找克隆體呢?那就是你們想象力太匱乏了…… 正因為是克隆體,是白紙一張,所以可以去“定制”,可以根據(jù)要求去更改一些生理或非生理上的細節(jié),還可以按某種癖好進行“教育”。 再細的我就不說了,連我都覺得他們太惡心了;總之,這門生意仍是給有錢人服務的,即使撇開買賣者賺取的差價,光是克隆一個人的基礎(chǔ)成本也高得離譜的,窮人還是去“用”合成的照片或者換臉視頻吧,消費不起的。 作為一個穿越者,在使用克隆人作為自己的“替死鬼”時我也有過對自己的道德審問,但在我了解了他們這一行后,我也就麻木了。 如果以后有機會,我想我會把所有從事這行的人趕盡殺絕,但現(xiàn)在,我也是他們的消費者。 言歸正傳…… 由于我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還不長,所以可以規(guī)避掉絕大多數(shù)的“克隆破綻”,比如牙科記錄、動手術(shù)留下的疤痕、體內(nèi)的鋼釘?shù)瓤寺o法復制的痕跡都不需要去考慮。 于是,官方很快就確認了“我”,也就是“約翰·史密斯”這個人的死亡。 即使put—oid對此有所懷疑,要追查我“生前的”行動軌跡也無妨,他們能查到的就是:一個穿越者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后,脫離了平淡的生活,決定去干一票大的,結(jié)果栽了。而這個人在搶劫前一晚的狀態(tài),也有足夠多的證人可以去證明……十分符合亡命徒的人設(shè)。 當然,一般來說,即使是put—oid,也不會查到這個份兒上的,因為“克隆尸體”太有說服力了;和那種“找不到尸體”或“尸體被搞得面目難辨”之類的情況不一樣,很少有人會用這種辦法假死,而會用這種辦法假死的人……也不太可能是我這種小人物。 綜上所述,做到了這一步,我基本就可以安心了;此時,只要我再換個身份,且今后不中彩票也不繳稅,put—oid也不會再盯上我。 但我這個人比較謹慎,我也不著急…… 我決定,再躲半年。 這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因為我早就給自己準備好了一間“安全屋”,就是那種處于市井之間、看起來十分普通、但你連入口都找不到的房產(chǎn)。 屋里有非常充足的食物和飲用水,以及大量的衛(wèi)生紙,水電氣皆有,并且在一個很大的公共wifi覆蓋之下,屋里可以聯(lián)網(wǎng)的設(shè)備在無數(shù)連接著這個wifi的設(shè)備中也沒什么與眾不同之處。 我只要關(guān)上門,在這安全屋里宅上半年,風頭肯定就徹底過去了,就連道上的人沒準都會開始傳“祭者已經(jīng)死了”的消息。 想是這么想的,然而…… 又過了兩個月,某天早上,我剛上完廁所,準備坐下看看新聞,突然,安全屋的門竟然開了。 這門即使是從內(nèi)部也是得用密碼才能開的,何況是外面?但密碼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所以這絕對不對勁兒。 我想都沒想就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支手槍對準了門口,然后……他就進來了。 被槍指著,似乎并未讓他感到任何的不自在。 只見他隨手帶上了門,面帶微笑地來到我的面前,盤腿坐下,問了我一句:“祭者?” 我看得出來、也聽得出來,他這是明知故問。 “你是?”所以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他一聲。 “我叫詹姆斯·蘭斯,你也可以叫我……‘判官’?!彼@樣回道。 “你找我有事兒?”我又問道。 他知道我的安全屋在哪兒,知道我的綽號,關(guān)鍵還知道我安全屋的密碼,那他自然沒找錯人,因此剩下的問題就是他找我干嘛了。 “呵……別緊張?!苯Y(jié)果,他笑著說道,“其實我和你有很多共同點,比如我也很喜歡讓一些沒有受到應有懲罰的罪人吃點苦頭……”他說到這兒頓了頓,似是在觀察我的反應,“你以前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很出色,是個謹慎、靠譜、且值得信任的人…… “我呢,最近想搞個真人秀,其形式和內(nèi)容,應該很合你的口味,目前我還缺個助手,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試一下?” 第十六章 判官之章(完) 從5月13日的晚上算起,雷蒙德已經(jīng)一周沒睡好覺了。 他倒也不是擔心自己會被枕頭或是別的什么日用品里彈出的刀片給殺死,只是單純的心情沉重、壓力巨大。 當一個人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自己的事業(yè)是有意義的時,他不會這樣。 所有的壓力都會在完成一些階段性的工作后轉(zhuǎn)化為一定的成就感,人的心情也會在這些節(jié)點上得到舒緩。 但是,當一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做的事情是無益的、無謂的、甚至是錯誤的時候,對自身的質(zhì)疑會讓他痛不欲生,積攢下的壓力將無處宣泄,直到這個人的認知、底線或者精神崩潰為止。 雷蒙德現(xiàn)在就處于這個階段。 自13號那天起,蘭斯每天都會給他一條新的信息,每一條信息都涉及一名從網(wǎng)戒中心失蹤的孩子,和一件與雷蒙德相關(guān)的案子。 與“格林案”不同的是,他后來給的,都是雷蒙德在“學會妥協(xié)”的五年后經(jīng)手的、具有一定爭議、且存在幕后交易的案例。 這些案件的結(jié)果走向,每一樁每一件,都和雷蒙德有直接的關(guān)系,因為他在那些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導者”,而不是像格林案時那樣在幾乎必敗的前提下被動做出選擇的情況。 那個時期的雷蒙德,正處于事業(yè)的急速上升期,可謂年少氣盛、春風得意;他得到的高評價和收到的律師費都在以非??鋸埖乃俣仍鲩L,他也是到了今時今日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已完全不在乎當事人的想法了。 還是學生時,雷蒙德覺得學法律可以幫助人,但成為名律師后,“人”成了他在一個案子中最不關(guān)心的一項要素。 他在接手一樁案件后,僅僅通過現(xiàn)有的證據(jù)和資料,就能立刻用自己的一套邏輯算出這件案子大致的審判結(jié)果,以及一套最優(yōu)的解決方式。 有些案子勝券在握,便可以窮追猛打、爭取更大的利益;還有些案子證據(jù)不足、起訴/辯護困難,他就找漏洞、帶輿論、談交易…… 這些解決方案或許是沒錯,因為雷蒙德真的很出色,他的計算幾乎不曾失手過,他給當事人的承諾、預測的結(jié)果,也全都成真了。 但是,他已徹底忽視了那些“人”的感受和選擇,他把一次次關(guān)乎別人人生的審判,變成一道道公式和流程,當成了自己的法庭實踐課。 而他,也堅信自己的抉擇和做法是對的,直到……現(xiàn)在。 …… 5月21日,下午一點。 雷蒙德又一次來到了蘭斯的牢房,這幾乎是他最近半個月的日常了。 坐下后,他一言不發(fā)。 “你好像很累啊?!碧m斯看著滿眼血絲、臉瘦了一圈的雷蒙德,戲謔地言道。 “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沒接他那話,只是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呵……”蘭斯笑道,“你是不是覺得,等到那些小鬼全都被找到了,我的手頭也就沒什么籌碼了,你也就不用再從我這兒拿信息了?” “或者……”雷蒙德低聲接道,“等你把所有因我的原因而產(chǎn)生的不幸和悲劇,全都擺到我的面前時,這事兒一樣也會告一段落的,不是嗎?” “哦?”蘭斯道,“聽這意思,你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對!我就是無所謂了!”下一秒,雷蒙德忽然暴怒,他提高了嗓門兒喝道,“我就是個訟棍!通過自我說服和狡辯活得心安理得的人渣!怎么樣?”他站了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瞪著那雙血絲滿滿的眼睛,用手指著蘭斯道,“知道嗎!就是我這種人,會繼續(xù)這樣活下去!并且成為聯(lián)邦大法官!而你……離死已經(jīng)不遠了!” 蘭斯靜靜地望著雷蒙德,待他吼完,精疲力盡地坐下后,蘭斯才慢悠悠地開口道:“看來你壓力很大啊……”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這是好事兒,這正說明了你這人還有良心?!?/br> “別廢話了,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一邊調(diào)整呼吸,一邊又問回了剛才的問題,因為他著實不想再和蘭斯多聊什么了。 盡管雷蒙德直到現(xiàn)在也不怎么了解蘭斯這個人,但只有一點他可以確定——和他聊得越多,就離被逼瘋越近。 “今天的信息,并不需要你再去解讀,你只要‘照辦’就可以了?!睌?shù)秒后,蘭斯如是回道。 “哼……我要是拒絕呢?我也會死于刷牙嗎?”雷蒙德毫不客氣地應道。 “呵呵……那倒不會。”蘭斯回道,“但你會失去一個‘重拾初心’的機會?!?/br> “哈!”雷蒙德也笑了,“你這是在干嘛?搞傳銷?還是說你覺得我倆的談話是類似戒斷者互助會之類的性質(zhì)?” 他的態(tài)度在蘭斯的意料之中,所以蘭斯沒有理會,只是接著說道:“你一會兒從出去之后,就跟他們說,我今天沒有給你任何信息,但提出了一筆交易——‘只要他們同意給我一次真實的全球直播、公開審判,我就會在庭審后一口氣把我知道的一切……包括失蹤孩子的信息、逆十字的情報、全球各路反抗組織的秘密等等,全部供出來’,你就說,我給他們?nèi)斓臅r間考慮,這三天里我不見任何訪客,三天后你們討論出了最終結(jié)果再來找我。 “至于你嘛……請你以自己壓力太大、身體欠佳為由,請三天假,待在家里等著,就行了……” 雷蒙德聽完他這段話,思考了片刻,接道:“所以你要我做的除了傳話之外就是請三天假?” “是的。”蘭斯點頭。 “你覺得我會相信事情真就這么簡單嗎?”雷蒙德又問道。 “你當然不會信,而連你都不信的事……卡門就更不會信了。”蘭斯說著說著,又露出了一個猥瑣的笑容,“所以,在你把我今天跟你說的這些話告訴她和其他那些傻瓜之后,她肯定會讓你將計就計、按我說的辦,隨后暗中把你監(jiān)視起來……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的三天里,哪怕你去拉泡屎都會被至少三個fcps的監(jiān)視人員密切圍觀。不過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是跟我還是跟卡門打交道,你終究還是只有一條路可以選,除非……你隱瞞一部分今天我對你說的話?!?/br>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你不用打這種主意,我告訴你,我一個字都不會隱瞞的,包括你最后這幾句幫我算賬的話,我也會和莫萊諾他們說得明明白白?!崩酌傻抡f著,已轉(zhuǎn)身敲了敲牢門,并呼喊了看守。 待他離開牢房后,蘭斯悠然地癱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此地無銀三百兩,說得就是你這種人了吧……” …… 5月14日,雷蒙德開始了他為期三天的假期。 出于安全考慮,雷蒙德的家人、以及與此案相關(guān)的幾位海牙市大佬的家人,早在呂特分部長死亡的后一天就已全部被轉(zhuǎn)移到了別的郡去,所以這幾天雷蒙德的家里就他一個人在。 昨天,在離開蘭斯的監(jiān)室后,雷蒙德并沒有對別人說“假期是蘭斯要我休的”,事實上,他把昨天蘭斯所說的關(guān)于讓自己休息的內(nèi)容全都隱瞞了,只說了交易的事,但最終,他還是請了三天假。 就連雷蒙德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要這么做,或許是直覺、或許是逆反心理、又或許是蘭斯在談話中潛移默化地給了他一些心理暗示…… 但其實,從結(jié)果上來看,沒有什么區(qū)別,因為卡門依然是派人監(jiān)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