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這個更簡單,每隔一兩天,就拿上幾杯網(wǎng)紅店的奶茶,在下午的空閑時間到羅主編工作的那一層去,找個借口在前臺那兒站一會兒,和前臺聊聊天,順便再跟那些正在和前臺聊天的ol一塊兒聊聊,基本就能探出個大概了。 不過這事兒不能做得太頻繁,必須懂得分寸、點到即止;你要是連續(xù)一個禮拜天天都去,那個前臺就會誤會你對她有意思,然后你就必須約她出去,否則她就會發(fā)現(xiàn)你其實對她沒意思……那時候,她就會有點不爽,就算她本來也不喜歡你,打算拒絕你或者把你當備胎,但你如果先她一步停止了某種她認為已經(jīng)存在的曖昧關系,她就會恨上你,緊接著就會開始在背后說你壞話。 人性就是這么麻煩,懂得揣摩這些的我也覺得這些很麻煩,如果我是個女人、并且生在古代,也許有機會把這些知識用在宮斗活動之中,可惜我不是。 言歸正傳,在對羅主編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后,我對他那份履歷的質疑變得十分強烈,為了驗證這點……我利用一個周末的時間,辦了旅游簽證,去了趟紐約。 出發(fā)前,我已通過郵件聯(lián)系到了一位從紐約先驅報退休的老記者,約好了和他一起喝杯咖啡。 我自然不可能在網(wǎng)上直接問他關于羅主編的事情,倒也不是怕留下什么聊天記錄,而是你直接問他這種問題他未必會理你。 我與那位老記者接觸時是想好了全套說辭的,他以前曾寫過一篇挺出名的關于環(huán)境治理問題的報導,還差點兒拿了普利策獎,我就以此為突破口,宣稱自己在學校時就是因為讀了他這篇報導,才立志成為調查記者的,如今終于得償所愿,因此想跟他見一面,聊上幾句,并請他這位“人生導師”給我傳授點經(jīng)驗。 不出我所料,這老頭兒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 “超過平均水平的高傲”、“不同程度的自以為是”、和“渴望被人重視”,可說是律師和記者行業(yè)的通病。 想象一下,一個“差一點兒拿到普利策獎”的老頭兒,如今退休在家;他還沒有老到必須進療養(yǎng)院的地步,經(jīng)濟上也沒什么困難;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從早忙到晚,過去的人際關系也漸漸疏遠和減少;年輕時因為醉心工作,妻子早已離開了他,子女們一年里也只跟他見幾面…… 這樣的一名老人,需要的是什么呢?金錢?社會地位?這些他不缺、或者說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 他最渴望的東西無非是別人的陪伴,這個“別人”,如果是他的親人那最好,是朋友也行,實在沒有……一個懷著善意或敬意的陌生人,也很好了。 那天我一下飛機就聯(lián)系了他,四十分鐘后我們便在咖啡館里碰頭了。 老頭兒一看我手上還拿著行李(我的行李不多,只帶了一個小號的旅行箱)就來了,可感動壞了,他熱情而有力地跟我握手,仿佛我是他遠隔重洋卻素未謀面的知己。 之后的一個多小時,我和他聊得很愉快,畢竟我來之前做了不少功課,讀了不少他以前寫的報導;“背東西”算是我的看家本領了,要不然我這學渣怕是根本考不上大學。 我可以從老頭兒的眼里看到他的滿足,看得出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這么長時間地認真聽他說話了。 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曾被家人以外的人重視或崇拜過,還有些人雖然享受過那些,但某天……通常是他們退休的那天,這些也都跟著煙消云散。 這種心理落差,加上這類人慣有的高傲,會讓他們非常失落。 人上了年紀的確是很可憐、也很可悲的,當一個人不可避免地變得越來越不受重視、甚至被視為累贅,身體和大腦也都逐漸衰敗時,他們會慢慢被孤獨和落寞所吞噬;很多人到了晚年輕易就會被一些拙劣的騙子擺布、卻不信任自己的親人,就是因為可能騙子陪他們的時間相對更多些。 我,也是個騙子。 我騙取了他的信任,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在我那杯咖啡第三次續(xù)杯時,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提到了我的上司——羅主編;老頭兒自然已經(jīng)不記得那家伙了,不過我早有準備,我拿出筆記本電腦,點開了一張羅主編當年在紐約先驅報實習時的照片;這貨把這張照片直接掛在自己辦公室的墻上用來裝逼,不難弄到。 那張照片中,除了羅主編之外,還有另外幾名實習生,以及當時負責“帶”他們的記者,也就是我眼前這位老人。 像紐約先驅報這種美國老牌媒體的背后主要還是被白人財閥們掌控,明里暗里的種族和性別歧視根深蒂固;羅主編實習的時候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個時候“政治正確”還沒現(xiàn)在這么緊,所以華裔的實習生很少,老頭兒一看到照片,就對他有印象了。 或許是擔心我和羅主編有什么交情,老頭兒在說話時繞了些彎子,但依然可以聽出來……姓羅的很不是個東西。 看來他那套溜須拍馬和弄虛作假的把戲,一直沒有變,只是并非在所有的地方都行得通。 三個小時后,我和那位老記者道了別,臨行前老頭兒拍了拍我的肩膀,夸獎、并祝福了我。 如果是在十年前,他還沒退休的時候,他可能根本不屑于跟我這樣的人坐下來喝咖啡;就算來了,他也不會跟我聊那么久。 那時的他,八成會跟我擺架子,說些自己很忙之類的話,粗暴地打斷我的陳述,抨擊我國的新聞自由,強行灌輸一些他認同的價值觀,回答一些他想回答的問題、無視其他的,刷完一波優(yōu)越感后,留下一句“這單我買了,謝謝你浪費我的時間”,然后扔下幾張現(xiàn)金并無禮地離去。 可是現(xiàn)在的他,站在街上,揮手、目送我上了出租車,直到車消失在拐角,他才轉過頭,帶著嘆息的意味舒了口氣,步行回家。 事后他能意識到我只是在他身上打探情報嗎? 應該是可以的,但我想,即使可以,他也不會讓自己往那方面去想;他會竭力說服自己,今天遇到的真的是一位滿懷熱情的年輕后輩,而這個后輩真的是因為崇拜他才來見他的。 …… 9月9日的下午,我從羅主編那里得到了我的第一個任務:去采訪一對夫婦。 我知道他們,他們是幾年前網(wǎng)上炒得沸沸揚揚的“無肛嬰兒之死”事件的當事人;當然了,如今這事兒也早已經(jīng)無人問津了。 主編要求我去跟進他們的情況,寫一篇關于網(wǎng)絡暴力的報道;按照羅主編的說法,最近上面想抓“網(wǎng)絡暴力”這一塊,進行一定的輿論引導。因此,需要我們用一個較為典型和凄慘的受害者案例,寫一篇將網(wǎng)絡暴民妖魔化的報導。 其實這也算好事。 我沒有等到第二天,當天傍晚,我就拿著他給我的地址,乘上了前往天津的高鐵。 第四章 判官之章(二) 對于雷蒙德·福克斯來說,五月一日這天本來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日子。 這天上午,他只花了二十分鐘就在法庭上將一名初出茅廬的辯護律師懟得面無人色;不到一個小時,法官就結束了庭審,將對方的委托人丟進了大牢,而等待那家伙的……無疑將會是最高限度的量刑。 也許那名辯護律師一輩子都會記得這件案子和這天的屈辱,但雷蒙德肯定不會。 作為“史上最年輕的聯(lián)邦司法部首席檢察官”,這種程度的“勝利”在他看來連開胃菜都算不上。 雷蒙德的“優(yōu)秀”,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今年四十歲的他,出生在一個平凡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他的家族沒有任何的官面背景,他是純粹靠著自己的努力,從一個小律師一步步往上爬,并在三十六歲那年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的;不出意外的話,五十歲之前,他就能順勢拿下“史上最年輕的聯(lián)邦司法部總檢察長”之紀錄。 在“司法之都”海牙,雷蒙德的故事簡直就是勵志典范,許多法學院的講師都把他當作正面典型,要求學生們跟這位前輩榜樣好好學學;而他在工作崗位上打破的各項記錄,尤其是那堪稱驚人的“定罪率”,更是讓同行們望塵莫及。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經(jīng)歷了今天中午的“最高法院襲擊事件”后,立刻萌生了一個念頭。 而他也很快將這念頭付諸了行動。 …… 下午,一點二十分,海牙市某警局。 “既然規(guī)矩你都懂,就別再為難我了,雷(ray,即raymond的簡稱)?!币幻心晏絾T正攔在雷蒙德的面前,雙手叉腰、微微低頭,用無奈的口氣說道,“我已經(jīng)破例把這家伙的身份透露給你了,你也應該知道,這種‘通緝中的反抗組織成員’不是我們該去管的……fcps那邊剛才已經(jīng)跟我們打過招呼,他們的人這會兒已經(jīng)在路上了、隨時會到,等他們到了就直接把人提走,接下來就跟我們無關了。” “聽聽你自己的話,柏瑞,你現(xiàn)在活像是個自己當初最討厭的官僚?!崩酌傻潞瓦@名探長顯然挺熟的,雙方都用名字而非姓氏來稱呼彼此,而且他們說話時的語氣毫不客氣、卻又帶著幾分難得的真誠。 “是的,沒準兒我現(xiàn)在就是個該死的官僚。”柏瑞似乎也有點惱火,他從鼻孔里出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已經(jīng)有點兒謝頂?shù)念^皮,略顯不耐煩地應道,“如果這樣能讓你放棄的話,我可以試試……要是你覺得還不夠,我還可以變得更官僚一些?!?/br> 雷蒙德轉過頭去,順著自己的鼻子和下巴撫了一把,稍稍頓了幾秒,深呼吸一次,然后調整了一下語氣,再道:“好吧……我道歉,柏瑞,是我說錯話了;但你得明白,這件案子真的很重要,這也許是一個突破口……”說到這兒時,他又一次停下,看了看周圍。 此刻,他倆正站在警局的一條過道兒里,身邊往來的人很多,環(huán)境也很嘈雜;由于大家都很忙,也沒什么人在關注他們。 饒是如此,雷蒙德在說出接下來的話之前,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著,我們都知道如今的聯(lián)邦政府是怎么一回事兒……”他說著,用一個看起來很有力的動作指了指地板,“那些‘大人物們’總是在搞這一套——他們直接把那些‘發(fā)出不同聲音的人’帶走、來個‘人間蒸發(fā)’;他們不走司法程序、不管民眾的質疑,永遠用‘權限規(guī)定了你們無權知曉、我們也無權透露’來當理由……” 說到這兒,他又朝前走了半步,聲音又低了幾分,幾乎就是在用說悄悄話的音量對柏瑞說:“就是因為他們總用這些狗屁來搪塞所有人,聯(lián)邦政府才會越來越?jīng)]有公信力,司法的權威也一再受到質疑……就是因為這樣,現(xiàn)在的老百姓可以輕易就相信網(wǎng)上的謠言,卻無法相信我們的工作成果……” “你到底想說什么?”柏瑞皺眉問道。 “我想說的就是……這是一次機會。”雷蒙德沉聲應道,“你也看到那個家伙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恐怖分子;手指上沒有指紋、被捕前后也沒有絲毫的驚慌和恐懼;他有能耐把火箭筒這種東西弄到城里來、甚至是帶到最高法院的門口,卻沒有用來襲擊人群,而是在光天化日下炸毀了正義女神像……”他緩了口氣,接著道,“用你那資深警探的腦子稍微想想吧,柏瑞……這家伙一定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自己會被捕,他這么高調地行事肯定是有某種目的的,而有目的的人就有與之談判的余地…… “與其讓fcps的人把他帶去某個鬼才知道的地方嚴刑逼供最后弄死,不如交給我來處理;我可以把這件事件變成一次‘公開審理’,像民眾和媒體證明我們,讓他們重拾對司法的信心……” 他越說越激動,不知不覺嗓門兒又升了起來。 柏瑞還沒聽完,就打斷了他:“好了好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但就算我現(xiàn)在同意讓你進去見他,你又能怎么樣呢?” 他這半句話出口時,或者說,當他說出“就算”這個詞的時候,雷蒙德便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功說服了對方。 “你也說了這貨就是個恐怖分子,在短時間內(nèi)想要取得這種人的信任難如登天,更別說讓他跟你合作了?!卑厝鹩纸又?,“再退一步講……即使你真的和他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等fcps的人一來,他們要提人,還有人能攔著不成?”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會想辦法的,但首先你得讓我進去見他?!崩酌傻抡f著,還特意低頭看了看表,盡管這動作實際上沒什么意義,但的確從心理上給柏瑞施了壓,“只要趕在fcps的人來之前,讓我跟他聊上一會兒,我就有辦法促成這事兒?!?/br> 柏瑞沒有再說什么,他低下了頭,陷入了猶豫…… …… 叱——叱—— 羈押室的電子門開啟,又關上了。 緊接著,西裝革履、頭發(fā)锃亮的雷蒙德,拿著一個看起來就超貴的公文包,走了進來。 此時,蘭斯正戴著一副手銬,坐在一張桌前;這張桌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的一側還有一個環(huán)形的金屬扣,用來鎖住手銬的鏈子。 雷蒙德進屋后,其視線立即就和蘭斯對上了,但他沒有立刻說話。 他先是用堅定的眼神與對方對視了幾秒后,隨后才開口道:“你好,蘭斯先生,初次見面,我是檢察官雷蒙德·??怂?。” “呵……”蘭斯看著他,冷笑一聲,“你好,檢察官先生,恕我不能起身跟你握手。” “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叫我雷?!崩酌傻掠煤茈S意的語氣這么說著,并順勢在蘭斯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好的,雷,但你可別叫我詹姆斯?!碧m斯的語氣也顯得很輕松;他沒有過問對方為什么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因為那根本算不上是個問題。 “那我還是稱呼你……蘭斯先生吧?!崩酌傻聭?。 說罷,他又沉默了幾秒,即使眼下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jīng)非常緊迫,他還是擺出了不緊不慢的姿態(tài)。 “那么……讓我們來說正事兒吧。”幾秒后,雷蒙德再道,“蘭斯先生,你知道自己此刻的處境嗎?” “我知道啊。”蘭斯勾起一邊嘴角笑著,“但問題是……雷,你又是否知道自己此刻的處境呢?” 雷蒙德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他無視了對方的反問,接著說道:“蘭斯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來幫你的。” “雷,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以前也是念過法學院的,如果我有興趣的話,現(xiàn)在坐在你這個位置上的人就是我?!碧m斯接道,“所以……不要跟我說什么‘我是來幫你的’這種廢話,你我都清楚,這話從一個律師嘴里蹦出來的頻率大致和某種男優(yōu)說‘我要射了’的頻率差不多,且后者的可信度還更高些。” 他這帶黃腔的比喻打亂了雷蒙德交涉的節(jié)奏,讓雷的思路稍稍遲滯了半刻。 但雷蒙德還是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和思緒,繼續(xù)言道:“原來如此……既然你是內(nèi)行,那應該也不用我解釋不久后將會發(fā)生什么了吧?” “那是當然?!碧m斯回道,“fcps的人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在路上了,等他們一到,就要把我提走?!彼㈩D半秒,突然露出一個變態(tài)狂魔般的笑容,瞪著雷蒙德道,“因此……你想求我?guī)兔Φ脑?,也就只能趁現(xiàn)在了哦?!?/br> “我……要你幫忙?”雷蒙德終于是露出了笑容,可惜也是冷笑,“這玩笑可不好笑?!?/br> “哈哈哈哈……”但蘭斯笑了,笑得很病態(tài)、也很快樂,“本來就不是玩笑,為什么要好笑呢?”他忽然又收起笑意,模仿著對方剛才的語氣,一字一頓地接道:“‘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來、幫、你、的’,雷?!?/br> “看來是我太樂觀了……”兩秒后,雷蒙德輕嘆一聲,露出失望的表情,并起身離開了座位,朝門口走去,“……我原以為你是個可以正常交流的人,結果你只是個單純的變態(tài)瘋子罷了……切,浪費我的時間。” 此言說罷,他已然走到了門口。 “我賭一只眼睛,不出二十秒,你就會回來接著跟我談。”而蘭斯仍舊是悠然地坐著,望著他的背影,自信滿滿地說道。 話音未落,雷蒙德就出去了。 然而,半分鐘不到,他果然又開門折了回來,并快步走到了蘭斯面前:“好吧……我只能說,希望你真的有我所預估的那種價值……蘭斯先生?!?/br> “放心吧,你我合作,絕對可以上演一出好戲?!碧m斯接道。 “這么說來……你已經(jīng)知道我要干什么了?”雷蒙德神色驟獰,緊盯著蘭斯道。 “我不但知道你要干什么,還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干……”蘭斯用戲謔的語氣接道,“或許你在人前會說些諸如‘重塑政府形象,讓人民重拾對司法部門的信心’之類的鬼話,但你的真正用意無疑還是升官發(fā)財…… “你是個聰明人,雷,但和大部分‘聰明人’一樣,你也是個典型的利己主義者。 “像你這樣的業(yè)界精英,政治嗅覺必然是很敏銳的……你會出現(xiàn)在這里,絕不是因為你有什么崇高的理想,而是因為你嗅到了機遇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