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嗯。”喬尚書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昏暗的燭火下看不出有什么神色波動。 林氏卻是陡然變了臉色,眼眶微微泛紅:“妾身也不曉得蘇大人為何懷疑是妾身害了jiejie,jiejie那樣好的人,又總是照顧妾身,妾身怎會起了那等子心思?” “妾身當年也是傷心了好久才能接受jiejie出事的事情,這些年妾身又一直將大姐兒、二姐兒視如己出,妾身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誰要這般冤枉妾身,若是旁的閑言蜚語便也罷了,妾身曉得妾身一介商賈之女被老爺扶正惹了旁人的眼熱,被人編排兩句也算不得什么,可妾身甚是敬重jiejie,豈容得旁人詆毀我與jiejie的感情?” 林氏說了許多,喬尚書也不知到底信了沒有,只是沒再追問,讓林氏早些歇下后便出了她的院子,去往的方向分明是瑾瑜院。 ** 知香瞧聽見喬尚書問話的時候是震驚的,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自大夫人仙逝后,老爺何時特意親自來瑾瑜院過? 少頃,她斂了眼底神色,回道:“小姐已是睡下多時了?!?/br> 喬尚書的目光從燭火微暗的外間掃過,淡淡道:“明日本官休沐,歸晏醒后,讓她來書房找我?!?/br> “是?!敝沩槒牡貞?yīng)了。 喬尚書不再停留,轉(zhuǎn)身便離開了。虞歸晏就站在窗欞側(cè),目送著喬尚書遠去,待得已是徹底看不見身影,她才走到窗前:“你說京兆尹今晚去見了林含光?” 聞聽雪的身影出現(xiàn)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之下:“京兆尹離開喬府后先是回了蘇府一趟,而后才回了京兆府,去見了尚被關(guān)在京兆府大牢中的林四公子?!?/br> “林四公子?” “昨日被收押在京兆府大牢的林府四公子,林含光。”聞聽雪道。 “竟是他?”虞歸晏詫異。 前幾日林氏娘家的林含光不知所謂地將公孫翼打了個半死被收押,她本是當個笑料一聽而過,如今看來卻并非這般簡單。 ** 與此同時,天機寺南無院。 虬曲繁茂的菩提樹華蓋如傘,似能遮蔽人世間不知凡幾的愛恨貪念?!捌刑帷痹阼笳Z中為“大徹大悟”之意,據(jù)傳,釋迦牟尼當年便是在菩提樹下靜坐七日七夜后大徹大悟,修成佛陀。此后,無數(shù)信徒西渡,只為求得佛陀悟過的菩提樹。 數(shù)百年前,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空法大師數(shù)次西渡,終于在圓寂前有幸得了兩枝當年釋迦牟尼徹悟菩提樹的枝椏交與自己弟子,讓其好好護送菩提樹回朝。弟子感念恩師傳道授業(yè),舍了性命完整地帶回了菩提枝椏種于半山腰。后來,世人聞名而來,山上也漸漸成了寺廟。那寺廟便是如今的天機寺。 當年兒臂粗的菩提樹枝椏如今已是繁茂如華蓋。聞遠來時,樹下,著雨過天青色衣衫的年輕男子正與一襲灰色衣衫的虛相對坐執(zhí)棋。 聞遠行禮之后,將剛從信鴿身上取下的密文遞與聞清瀟:“世子,京城有消息傳來。” 聞言,聞清瀟頓住了落子的動作,向虛相微頷首:“清瀟失禮了?!?/br> “聞施主自便。”虛相打了個佛號。 聞清瀟歉意一笑,將白子放入棋盒中,而后接過了聞遠遞過來的宣紙。 宣紙上的字不過寥寥三兩行,聞清瀟看得很快。 林含光冒犯公孫翼,本也不是什么要緊事,畢竟京城林氏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商賈之家。但事情就蹊蹺在,賢王府上有一位頗為得寵的林側(cè)妃,而這位林側(cè)妃便是出身林氏。依照林氏女的商賈出身,本當不得皇室側(cè)妃,可賢王為了與太子抗衡,需得處處收買官員培養(yǎng)暗衛(wèi)。銀子如何來?正是出自富甲一方的林氏一族。 林氏一族背靠賢王,公孫世族又是向來持中立態(tài)度的簪纓世家。公孫翼是大理寺卿獨子,林含光何嘗不是林氏嫡系獨子? 看似明了簡單的一個案子,卻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賢王有動作,太子也有動作。今日案子簡單斷了,實則所有動作都還在后面。 他把宣紙遞還回去:“不必顧忌,若林氏與林家人真動過手,長安不怎么太平,你派人護著京兆尹些,莫讓旁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笨粗菑埿堅诼勥h手中碾碎成灰燼,他道,“罷了,還有九日,我也該回去了?!?/br> 聞遠應(yīng)下了,又遞了一封書信過去:“王爺寫了一封書信差屬下交給世子?!?/br> “父王?”聞清瀟微有詫異。 聞遠道:“五日前二公子陪王爺去客香居見賢王,之后中途離席,帶了一位姑娘回府,安置在昭質(zhì)軒。王爺本是氣二公子毀了那姑娘的清譽,二公子卻是向王爺?shù)酪⒛俏还媚铩!?/br> “可......”在聞清瀟的目光下,聞遠遲疑了片刻,緩緩道,“可那姑娘當日便不見了,這幾日二公子找那姑娘都幾宿沒睡了。” 聞清瀟眉目微凝,垂首拆開了信。 信中所言與聞遠并無差異,只在末尾,齊王加了一句若是再找不到人,就要把聞沉淵送來天機寺修養(yǎng)幾日。 他沉吟著,直至聞遠離開都心事重重。 虛相落下一枚黑子:“你的身體不宜憂思過甚?!?/br> 聞清瀟微微一笑:“多謝大師提醒,清瀟自當銘記于心?!?/br> 虛相道:“若是記得,施主便不該過分折損自己的身體。” 此話本不該經(jīng)由他之口,只是他與齊王世子認識多年,非是香客法師之誼,更像忘年之交。 聞清瀟落子的動作稍有片刻停頓,而后毫不猶豫地將白子落于敵方腹部,他笑道:“我都快皈依佛門了,如何算得上費心勞神?” “阿彌陀佛?!碧撓啻蛄藗€佛號,再落下一子,卻不再多勸。 佛家講究順應(yīng)天意。 兩人都沒再開口,夜深,一局棋未了。虛相卻是起了身:“夜深了,施主該歇息了。” 聞清瀟落下手中白子,亦起身:“清瀟送送大師?!?/br> 虛相雙手合十:“聞施主不必相送,老衲希望施主謹記,短時日內(nèi)切勿再用武?!?/br> 見得聞清瀟點頭同意,虛相便踏夜而去了。 ** 這一夜,不知是安神香的緣故還是什么,虞歸晏睡得很是安穩(wěn)。待得第二日,她并未即刻動身去書房找喬尚書。 早膳后,她仔細地回想著關(guān)于這幾日發(fā)生的一切。 林含光因為把公孫翼打得半死入了獄,后來不知為何供出了林氏當年陷害原身母親華氏一事。京兆尹與原身父親政見不合,抓到了喬尚書續(xù)弦的把柄,自然是想狠下手,讓喬尚書顏面掃地,落個識人不清的名聲。 這里頭若說沒有原身師父的手筆,她是不信的??芍劣谟卸嗌?,她卻是無法肯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不行了,我先睡了,太困了,明天再改錯字 第59章 我會陪著你 思忖著, 她到底是出了院子。 原身的瑾瑜院離喬尚書的書房有些遠, 她走了好些時辰才到。侍候在外的下人見著了她, 向書房內(nèi)的喬尚書稟報立一聲, 得到應(yīng)允后趕緊將她請進了書房。 書房中不止喬尚書一個人, 還有隨侍在側(cè)的貼身侍女書墨。喬尚書在府邸時多數(shù)時辰留在書房處理政務(wù), 書房中的秘密應(yīng)該只多不少, 沒想到他竟還放心一個柔弱女子侍候在書房, 看來這個書墨頗得喬尚書重視。 虞歸晏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自眉目不驚,但卻自有一股書卷氣的書墨身上掠過, 而后向喬尚書福了福身:“女兒請父親的安。” 喬尚書擱了狼毫,書墨也不再研磨,朝喬尚書淺笑著微點頭之后,便向虞歸晏請了安,自覺地離開了書房, 輕輕地帶上了書房門扉。 “歸晏來了?!眴躺袝@過書案, 走到虞歸晏跟前。 虞歸晏面不改色:“女兒昨日里睡得早, 是以今晨才知曉父親來過?!?/br> “不妨事?!眴躺袝?。 他看著輪廓與華氏隱有三四分相像的二女兒, 才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的長大了, 想起即將要開口的話, 他微有猶豫, 并未直接開口:“知道我今日喚你來書房所謂何事嗎?” “女兒不知?!庇輾w晏搖頭, 身為剛恢復神智不久的喬氏二小姐,她不該知曉。 書房中有片刻的沉默,喬尚書看著虞歸晏, 未曾開口,虞歸晏便也未多開口。 良久,喬尚書到底是緩緩開了口:“昨日里京兆尹的蘇大人來了府邸,想必你也是知曉的?!?/br> 他的語氣有片刻停頓,“你四表哥前幾日被捕,經(jīng)不住拷問,直接交代了他與公孫公子起爭執(zhí)的全過程,案子很快結(jié)了案。” 聽著喬尚書對林含光的稱呼,虞歸晏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果不其然,喬尚書道:“案子是結(jié)了,但你四表哥因為嚴苛的拷問病了,胡言亂語之間交代出了當年你與你母親墜落湍河并非偶然。” 虞歸晏倏然抬起頭,眸光里滿是不可置信:“并非偶然?” 喬尚書看著她:“是?!彼H了闔眼,嗓音有些許沙啞,“你四表哥反復無常的話里,有一句是一直未變的?!?/br> “是什么?”虞歸晏追問。 喬尚書眼中滿是晦暗:“林氏派人在你和你母親所乘的馬車上做了手腳。”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虞歸晏漸漸從那沉默中品出了些味,喬尚書的意思分明是想包庇林氏,否則他不會單獨叫她來書房,更不會對著她稱呼林含光為她的四表哥。 思及此,她的心陡然一涼,之前原身一直很是敬重自己父親,她以為自己父親不過是被林氏蒙蔽??扇缃?..... 她的心底止不住的發(fā)涼。 她看著喬尚書,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呢?父親想與女兒說什么?” 喬尚書在那目光里平穩(wěn)地開了口:“若是你同意,為父便代你懲治了林氏,讓她今后每日都跪在你母親靈位前謝罪,死后不得入喬家祠堂?!?/br> “所以她還是尚書夫人,是嗎?”虞歸晏冷笑道。 盡管早意識到了喬尚書的意圖,可真正聽他說出口時,卻還是忍不住為原身悲涼,也或許是共情,她的心里竟也升起三四分寒涼。 饒是喬尚書再心硬,但此刻面對自己女兒的質(zhì)疑,到底是心有愧疚的,只是那愧疚比起整個喬氏的聲譽,太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 “你與齊王世子的婚事也近了,過幾日又是賞春宴,此刻鬧出這等事情著實于你名聲有損,”他如是道。 “您只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吧?”虞歸晏眼含譏誚地道,“也不知道您到底跟蘇大人讓步了些什么,他竟然愿意舍了能讓您聲名掃地的好事!” “歸晏!”喬尚書臉色一變,“為父知道是為父對不住你們母女,但......” 虞歸晏打斷了他的話,毫不避諱地道:“您根本就沒覺得對不起我們母女!您只是怕林氏此時出事會讓您聲名掃地!您只是覺得我母親根本沒有林氏重要!” 她目光猩紅地看向喬尚書,“好!您既然不愿意,那女兒便親自去揭發(fā)林氏!” 言畢,她再不看喬尚書,徑直往外而去。 喬尚書臉色一沉,眼看著虞歸晏就要走出書房,他沉聲呵道:“還不趕緊攔下二小姐!” 喬尚書話音剛落,虞歸晏的面前便出現(xiàn)了兩個侍衛(wèi),攔住了她的去路。 喬尚書道:“你對林氏的處置不滿意,直接告訴為父便是,怎地這般鬧性子?!?/br> “是!我不滿意!”虞歸晏止不住地發(fā)笑,“我不僅要她死后不能入喬氏祠堂,更要她此刻便為母親償命!” 喬尚書本以為自己這個才恢復心智的女兒剛醒不久,會比較好說服,這才與她坦白了事實,以免今后再出什么亂子,卻沒想到她竟是起了這般念頭。 他遲疑著,林氏娘家有姑娘是賢王側(cè)妃,他此刻動了林氏,不亞于在他與賢王之間扎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刺,教他不得不偏向太子。可他曾經(jīng)的夫人娘家人是賢王金庫,太子怎肯信他?這般算來,他豈非兩頭失利。 喬氏如今雖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新貴,但比之盤根錯節(jié)的百年簪纓氏族,卻還是差得太多,若是此遭能扶持新君即位,他便是新君潛邸時便跟隨的心腹大臣,身后更是有聞氏、君氏,何愁將來喬氏不能流芳百年? 再者,這么些年下來,他對林氏也的確有些情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