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 顧玄鏡能明目張膽動手的唯有一個賞春宴。聞清瀟是晏晏如今的未婚夫婿，他若是在賞春宴，至少聊勝于無。

    顧聞祁又尋了幾個話頭與聞清瀟閑聊，但聞清瀟剛施了針，于情于理他都不該多留, 遂在日暮時分辭別了去。

    離開南無院前, 顧聞祁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院中菩提與樹下青衣人。

    對于聞清瀟, 不知為何, 他終究喜歡不起來。

    **

    顧玄鏡回到隆宴宮已近傍晚時分, 當(dāng)日從皇宮離開后, 他離京了一趟, 今日才歸。他本是要徑直回到隆德殿, 途徑西側(cè)門，隱有人交談的聲音——

    “王爺，我家王妃托奴婢帶一句話給您, 王妃說，請您永遠(yuǎn)記得，您是臨安王，她是魏王妃，也請你今后莫要再送這些給她?！辈贿h(yuǎn)處是丫鬟恭敬的聲音。

    身著粉衣的丫鬟將一個錦盒遞還給背對著他、身形挺拔的紫衣男子。

    臨安王的聲音沙啞而苦澀：“是我當(dāng)年沒有能力，才讓她不得不含恨嫁給了君臨，可是畫棠，我對你家小姐的心意從未變過，只要她點頭，我便是舍盡所有，也會三媒六聘娶她為妻。她會是我唯一的妻?！?/br>
    名為畫棠的丫鬟似微有動搖：“可是小姐已嫁與......”

    畫棠跟在喬錦瑟身邊十多載，自然對當(dāng)年之事一清二楚，更加清楚地知曉這件事根本怪不得臨安王。當(dāng)時臨安王剛被認(rèn)回主家，處處受制于人，老臨安王又受了魏王的暗示，如何會因著一個不得寵的嫡子而傷了兩家和氣？

    便是這幾年來臨安王從未在小姐面前提過，她也隱約聽了些風(fēng)聲，當(dāng)年，老臨安王強(qiáng)制將臨安王送離了京城，待得小姐成親之后才接了回來。

    臨安王打斷了畫棠的話：“那又如何？我會讓......”

    臨安王話未說完，似乎察覺到了驟然臨近的氣息，倏地轉(zhuǎn)過身來，便見了已是臨近兩人的鎮(zhèn)南王。

    顧玄鏡不欲多管閑事，只是這條路是從西側(cè)門回隆德殿的必經(jīng)之路。他清冷著眉目，向管漸離微頷首。

    顧氏與管氏雖世代為敵，但面子上兩家卻還是對彼此禮遇有加，尤其是顧玄鏡與管漸離這種從不給人落下話柄的老狐貍。

    在畫棠慌張地向顧玄鏡行了禮之后，管漸離也微頷首。

    兩人都并未言語，顧玄鏡便從管漸離身邊擦肩而過。西側(cè)門離隆德殿不遠(yuǎn)，顧玄鏡不過須臾便到了，待得看見了守在殿外的喬青瀾，他微蹙了眉心。

    喬青瀾顯然也看見了顧玄鏡，立刻走了過來。雖說她行止間端莊優(yōu)雅，可眉目間到底帶了幾分急切：“你回來了?！?/br>
    “嗯。”顧玄鏡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便要繞過她往殿內(nèi)而去，“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br>
    顧玄鏡聲線一如往常的溫和，仿佛那日夜里之事從未發(fā)生過，可喬青瀾知道，他到底是待她不同了。若是往常，他不會這般看也不看她便離開。

    在顧玄鏡即將擦身而過時，她抓住了他的手臂：“玄鏡。”

    她定定地望向他：“我等了你很久?！?/br>
    前些時日他尚在氣頭上，她不敢，也不能去找他。等她以為他消氣了，卻是遍尋不見他了。

    顧玄鏡掰開喬青瀾的手：“青瀾，我想我的話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待賞春宴事了，我會為你尋一個好人家，算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br>
    言罷，他毫不猶豫地邁步而上。

    喬青瀾望著那抹白衣勝雪的身影，心間隱隱絞痛，騙得了所有人，可她騙不過自己，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依然傾慕于他。

    在他即將走進(jìn)殿內(nèi)那一刻，她道：“你便真的不想知曉原因嗎？”

    “我要知道的事情，我會自己查清楚。”顧玄鏡的聲音未有遲疑。

    眼看著顧玄鏡要走離她的視線，她拋卻了所有端莊，疾跑著過去，從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身：“我不承認(rèn)我錯了?！?/br>
    察覺到他想掰開她的手指，她越發(fā)狠地收緊了手臂：“我為什么要承認(rèn)我錯了！我沒錯！你要娶的人本就該是我，是她搶走了你。當(dāng)年我沒害過她，如今我也沒有，我不過是不想她再來打擾我們而已！她都死過一遭了，為什么還要陰魂不散地來打擾我們？”

    仿佛要一口氣訴盡所有委屈，她的聲音越發(fā)凄厲：“是，我曾經(jīng)錯過，我故意跟林一清離開了，可我愛的從來都是你，我跟他走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來找我，想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哪怕你那時跟伯父執(zhí)拗著說要娶我，可卻從未親近過我，連說一聲‘喜歡’也沒有，你讓我怎么相信你愛我？你只是為了報恩吧！”

    “可我以為你哪怕是因為報恩，也會來找我，也會騙騙我。其實只要你肯說一句心悅我，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但你沒有！你甚至連派人來找我都不曾，你只是派了人守在喬府，是我自己回了喬府，顧書才把我回來的消息給了你！這么些年了，我從沒提起過離開的那些年，你知道我那幾年過的是什么日子嗎？好多次我都恨不得就此死過去，可我想著，你會等我，所以我熬了過來，熬到跑了出來?！?/br>
    “可你給我的是什么？是另娶她人！”

    她蜷縮著指尖，整個人都在顫抖：“可你便真的沒愛過我嗎？虞歸晏眉目有三四分像我，琴棋書畫更是與我肖似，你把她養(yǎng)成了我的模樣，娶了她，卻從不愿意來找我！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

    臨到最后，甚至連她自己都已分不清自己的眼淚到底是在騙人，還是真的痛了。

    顧玄鏡感覺到背后一陣濕意，他微闔了眼，想起過往種種，清冷的語氣到底是緩和了些：“青瀾，對不起?！?/br>
    喬青瀾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可我要的不是它?。　?/br>
    忽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松開了他，走到他身前，仰望著他，眼底滿是期冀：“我錯了，你也錯了。我們一起忘了那些錯，重新開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那日我的語氣的確是因著你隱瞞了安樂的消息而急切了些，但這并非是我要讓你離開的原因。”他看向她，眼底情緒難辨，“正如你所說，我錯了。我錯在不應(yīng)該因為想報恩師之情而許諾了要娶你，也錯在讓你誤會娶她是因為你，更錯在看不清自己對安樂的感情?！?/br>
    “你離開之后，父王雖是不允，更是阻攔，但我并非沒有私下找過你，只是未曾找到。之后決定養(yǎng)安樂，娶安樂，最初只是因為我不喜受到鉗制罷了，哪怕這個人是父王?！?/br>
    “至于安樂的琴棋書畫有三四分肖似你，一來是因為當(dāng)時安樂還年幼，我又從未接觸過旁的閨秀，不知如何教養(yǎng)她，便會時常讓她拿著你的書帖臨摹，學(xué)著你的琴譜研習(xí)；二來，那時我很忙，沒有多余的空閑去親自教導(dǎo)安樂，等我承爵了，安樂的書畫卻是定了性，我也無法匡正了，索性并非什么大事，也便由著她了?！?/br>
    顧玄鏡的聲音穿透厚重的夜幕清晰地闖入喬青瀾耳中，猶如一記驚雷炸響。喬青瀾踉蹌著險些跌倒，失聲驚叫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便是當(dāng)年五月初五那日夜斷魂橋頭的話是她故意捏造給虞歸晏聽的，可他又怎么可能從未愛過她！

    她哀哀地看向他，眼中不自覺的帶著乞求之色：“玄鏡，你在騙我對不對？你只是為了讓我放棄對不對？”

    顧玄鏡卻是道：“我從未騙過你，如今也不會?！?/br>
    短短十一個字，喬青瀾卻是要捏碎掌中rou，鮮紅的血跡自她掌心滑落，一滴滴滴在她月牙白的裙面。

    何其可笑！他從沒愛過她！

    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她一廂情愿！

    教她如何能相信！

    可他目視著她，饒是她竭盡全力，也尋不到半分情意，又教她如何能不相信！

    **

    虞歸晏猶豫了兩日都未曾下定決心，畢竟能立刻解決林氏的誘惑太大。待得到了慕先生說的那日，她還未下定決心，卻是有人幫她做了決定。

    晨后，她如往常用了膳食便要在閨房內(nèi)歇息些時辰，可卻是突然睡了過去，再醒來時，人已經(jīng)在客香居，連身上的衣衫都換了。

    背對著她而立的是身著灰衣的慕先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醒來，慕先生轉(zhuǎn)了身：“既然醒了，那便隨離月去邀月樓吧，莫耽誤了時辰。”

    虞歸晏未動，只緊緊盯著慕先生：“師父為何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便將我?guī)砹舜颂?！?/br>
    昏睡過去之前，其實她已經(jīng)做了決定，她不會應(yīng)慕先生的要求去客香居！便是她無法依靠自己之力找出證據(jù)，她還可以讓聞祁幫忙。林氏不過是商賈之女，聞祁查林氏應(yīng)當(dāng)不難。再不濟(jì)，她便讓聞祁偽造證據(jù)誣陷林氏！

    無論如何都好過于她冒險來客香居。

    “有區(qū)別嗎？”慕先生卻是不疾不徐地道。

    虞歸晏翻身下榻：“有區(qū)別?！钡降资穷櫦懊媲爸说膩須v，她緩了緩，道，“師父，我不想去，我回府?！?/br>
    慕先生道：“你可以現(xiàn)在就回去?！?/br>
    不等虞歸晏面色一喜，他便接著道：“如果你想讓所有人知道喬氏二姑娘被人劫走，丟在了紅袖招?！?/br>
    紅袖招是青樓，她若是不同意，他便要將她送去青樓！

    虞歸晏毫不懷疑慕先生話里的真假，慕先生對她的關(guān)懷不假，可同樣的，對她的無情利用同樣也做不得假。

    **

    邀月樓臨瑤仙池，今夏花開得遲，池中蓮葉才露尖尖角，但四季長青的芙蓉蓮卻是團(tuán)簇滿了整個水面，一眼觀之，猶如盛開一池素雅青蓮。前院高低起伏的絲竹聲穿過院墻，繚繞其間，更添韻致。

    只是此刻邀月樓雅間中卻是氛圍緊繃，沒一人聽得進(jìn)去外面的絲竹聲。

    賢王坐于主位，雖是在笑，可那笑意卻并不達(dá)眼底，他的左側(cè)是進(jìn)了邀月樓后就一直繃著臉的齊王，而聞沉淵便端坐在齊王身側(cè)，臉上同樣不見笑意，眉目凝然。

    作者有話要說：　　不，我沒洗白顧玄鏡！

    ————

    昨晚困到不行了，忘記說書名的事情。

    看寶寶你們?nèi)〉男聲?，也是很嗨皮了?/br>
    不過竟然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這個書名還行？那朕就懶得換了趴，主要是寶寶你們?nèi)〉拿词翘F(xiàn)代了嗚嗚嗚，古典的名字又太含蓄了，我雖然很喜歡，但是嗚嗚嗚會沒人看的，大家伙現(xiàn)在都喜歡直白的。

    第52章 萬一

    正在眾人一觸即發(fā)時, 雅間輕叩幾聲得到應(yīng)聲之后, 雕花漆彩門被人從外推開, 著裝溫婉, 眉眼卻是嫵媚的舞姬婀娜多姿地踏入了室內(nèi)。

    虞歸晏混在舞姬中走進(jìn)雅間時, 聞沉淵正背對著她, 加之少年正襟危坐, 全然不若往常的瀟灑恣意, 她并未立時認(rèn)出他來。因著是慕先生有意安排，侍酒的舞姬依次論派到每位貴人身邊, 輪到她，恰好該是排到賢王身邊。

    她低眉斂目地走到了賢王身側(cè)，默默地執(zhí)起桌上酒壺為他添酒水。許是正事已談完，許是正事還未開頭，雅間里沉默得很。

    走到聞沉淵身側(cè)的舞姬瞧著藍(lán)衣華服公子豐神俊朗的模樣, 一時看得愣了神, 連為他斟酒都險些忘了, 還是左側(cè)的舞姬不著痕跡地捅了捅她, 她才反應(yīng)了過來。

    舞姬不同于青樓女子, 大多是清白之身, 以賣藝為生。若能在侍酒宴舞時得貴人憐惜, 納回府邸做妾, 那便是得了大造化。舞姬含羞帶怯地瞧了一眼貴人，若能得這等姿容出身都出色的貴人垂憐，那何止是福氣。

    她雙靨緋紅地執(zhí)起桌上酒壺便要為聞沉淵添酒。

    聞沉淵早在舞姬們踏進(jìn)雅間時便注意到了, 但他只以為她們是來跳舞助興，沒想到卻是來侍酒的。濃烈的香氣靠近的那一霎那，他眉心微皺地便往一側(cè)躲開了，冷聲道：“不必替我添酒?！?/br>
    他的聲音雖小，卻是如同驚雷乍響，狠狠震亂了雅間內(nèi)的兩人。

    本是要侍候聞沉淵的舞姬臉色煞白，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也不敢再偷偷觀望聞沉淵，但到底是馴養(yǎng)多年的舞姬，不多時便緩了神，微屈了身在聞沉淵身側(cè)請罪：“素雪有罪，還請貴人責(zé)罰?！?/br>
    同一時間，在給賢王倒酒的虞歸晏拖住酒壺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顫，那清酒便灑了些出來。

    聞沉淵！

    頭部猶如棒擊，震得她整個腦海都微微作響，聞沉淵竟然在此處！

    她不敢轉(zhuǎn)頭去看，僵直著身體要繼續(xù)給賢王斟酒，微一低頭卻是對上了一雙深邃的黑眸。

    也是在那一瞬間，她確定了賢王卻是對她有意。

    賢王的心思本未放在虞歸晏身上，只是瞧見一個舞姬連斟酒這等小事都做不好，剛想轉(zhuǎn)頭訓(xùn)斥兩句，卻沒想到看到了虞歸晏。

    其實他對虞歸晏并沒有多深的執(zhí)念，但能得到總歸更好。

    只不過此刻也并不是說話的時刻，他便只掃了她一眼：“下次仔細(xì)些。”

    “素心知道了?！庇輾w晏柔柔地應(yīng)了一聲。

    往常與聞沉淵在一起，她都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又加之這具身體像一個十五六處于變聲期的少年，聞沉淵也沒懷疑過她沙啞的聲音有何異常。

    她應(yīng)了一聲之后便越發(fā)低垂了眉目，企圖將自己遮得更嚴(yán)實一些，只憋到諸位貴人宴飲完便隨舞姬離開。

    是，從一開始她被慕先生逼得不得不來邀請月樓侍酒時，她便打定了決心不會給賢王下.藥。左右慕先生也不會知曉她到底動過手沒有，她出去之后便告訴他，她想動手，但是失敗了。想來他也無法把她怎么樣。

    因著隨舞姬之后的琴師入了雅間，恰巧在虞歸晏開口的同時起了琴音，多少又掩蓋了些她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