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這廂事了,送了聞聽雪來喬府的聞致已是回了齊王府稟命。 微白杏花垂落的院中,聞清瀟一襲青衣專注凝然而坐,孟夏的陽光亮不烈,穿過交錯的杏花枝椏投在他端雅淡泊的眉眼間。 忽而,開至荼靡的杏花簌簌撲落,杏花釀的醇厚香氣隨之飄散。原本倚靠在杏花樹上曬太陽的藍(lán)衣少年瀟灑利落地躍下了樹椏,修長白皙的指尖吊著一瓶杏花釀:“老頑固總算是走了!” 少年的聲音干凈清澈,甚是好聽。 他在矮凳上坐下,眼也不眨地抽走了聞清瀟手中的書:“大哥,老頑固走了,我也先走了啊?!?/br> 聞清瀟手中一空,只微抬了眼,溫聲道:“你去吧?!?/br> “謝謝哥!”聞沉淵把書拍在石桌上,給了聞清瀟一個大大的笑,正想走,卻是見聞致回來了。 聞致向聞沉淵行過禮,便向聞清瀟回稟道:“屬下已送了聞聽雪至喬二小姐院中?!?/br> 聞沉淵頓時止住了步伐,后退,后退,再后退。直到退到聞清瀟身邊,才矮了頭湊到他身邊,嘖嘖嘆道:“大哥說著不要,心里卻很誠實嘛,連聞聽雪都給喬二小姐送過去了!” 聞氏忠君,雖不似顧氏、管氏、君氏一般培養(yǎng)暗衛(wèi)無數(shù),可到底是百年簪纓世族,也并不乏暗衛(wèi)。聞聽雪是一個聞氏暗衛(wèi)的名字,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護(hù)衛(wèi)聞氏主母周全的歷代暗衛(wèi)都名為聞聽雪。 如今還未成親,大哥竟然連聞聽雪都送過去了,喬二小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可想而知。 面對聞沉淵的調(diào)侃,聞清瀟卻僅是示意聞致退下后,便重新執(zhí)了書:“她心智不全,又沒有暗衛(wèi)護(hù)著,若是再發(fā)生昨日之事,身邊沒個人總歸不便?!?/br> “大哥不用解釋了,我都知道。”聞沉淵揶揄地笑道。 大哥的解釋,別說一個字,他半個字都不信。若真是不把喬二小姐放在心上,盡可以隨意挑個暗衛(wèi)送過去,又為何偏偏送了聞聽雪? 無論原因如何,大哥能接受喬二小姐便好。當(dāng)初因為怕大哥不答應(yīng),他與父王甚至是瞞著大哥去下了聘。這么些年了,大哥的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近些年甚至隱有加重的趨勢。若非如此,他與父王也斷不會因聽了虛相大師一席話而出此下策。 哪怕是僅有一絲的希望,他也不想放過,他只希望大哥的身體能好起來。 第37章 清醒 不待聞清瀟反駁, 聞沉淵狠狠摸了一把爬在一旁曬太陽的小白便干凈利落地越過了圍墻:“可悶死我了!” 齊王府與虞歸晏買的宅子離得較遠(yuǎn), 聞沉淵雖有武功在身, 但到底顧念著此刻是白日, 并未飛檐走壁地嚇著旁人, 而是老老實實地走過去。 好在他身高腿長, 沒多久便到了宅子前。 可宅子的主人卻似乎不在家, 門庭緊閉, 淡云微風(fēng)掃過,攀墻出頭的樹影婆娑, 更顯得幽閉的宅子靜謐。 “咦?沒在家嗎?”聞沉淵失望地盯著緊閉的門扉看了半晌。 可他買的荔枝糕得趁熱吃才好吃啊。他耷拉了眼皮看向懷中的荔枝糕,偏偏挑了個他不在家的日子過來。 ......要不等等? 沒準(zhǔn)他就回來了。 說做就做,聞沉淵一撩衣袍,便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怕懷中的荔枝糕涼了, 他裹緊了油紙包, 捂在懷里。 直到荔枝糕被藏得嚴(yán)實, 他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兩側(cè)尖尖的小虎牙也微微露出, 這下總不會涼得這么快了。 可惜哪怕是等到暴雨傾盆, 他也未曾等到要等的人, 倒是聽到了路過兩人傳來的絮語。 “你說倒霉不倒霉, 喬二小姐竟然又磕到了腦子。眼看著都要嫁給齊王世子了,竟然磕了個昏迷不醒?!庇曛信苓^的人語氣中說不清是嘆息多還是幸災(zāi)樂禍多,“嘖嘖, 果然是沒那個福氣?。 ?/br> “畢竟心智有缺,走路摔了磕到腦子也正常得很?!蹦侨撕竺娲掖腋艘蝗?,“你又怎知道是沒福氣,沒準(zhǔn)兒這一磕就磕醒了呢?” 喬二小姐磕到腦子了?! 屋檐下的聞沉淵猛地站起身,顧不得未歸的喬子安,轉(zhuǎn)眼便沒了人影。 ** 幾個時辰的時間,喬二小姐磕到腦子昏迷不醒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匆匆趕回去的聞沉淵想去尋聞清瀟,卻被告知聞清瀟已是去了喬府。 大秦四大世家的名望有多高,就有多少人的目光緊緊盯著喬氏,喬氏一有風(fēng)吹草動,自然瞞不過京城眾勛貴,誰讓喬氏像祖墳冒了青煙,竟然與四大世家中的三家都或多或少的有牽扯呢? 一個傻子都能入主聞氏,千方百計想攀附聞氏卻不得門而入的勛貴哪一個不眼紅?聽了喬二小姐出事的消息,沒人幸災(zāi)樂禍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有人巴不得喬二小姐直接磕死。因此第二日朝會時,喬尚書收獲了一眾或同情憐憫、或隱隱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 喬尚書倒是站得住,不動如山的站完了整個朝會,只在散朝后齊王走過去寒暄之時,臉色不怎么好看。 至于兩人說了些什么,旁人雖是好奇得心癢癢,可到底不敢偷聽,也就只能作罷了。不過饒是如此,勛貴們無一不是巴巴地盯著喬氏,等著喬二小姐何時落氣的消息傳出來。 可事不如人愿,勛貴們不僅沒等到喬二小姐香消玉殞的消息,倒是有了喬二小姐醒來了而且似乎恢復(fù)了心智的風(fēng)聲。 本來勛貴朝臣們還不信,待得朝會時看見齊王與喬尚書春風(fēng)滿面的笑臉,不信也信了。 你說氣人不氣人。 喬游一介落魄門第出身的嫡子,硬是憑著生了兩個好女兒,一路扶搖直上。本以為二女兒是個傻的,嫁入聞氏也起不了什么幫襯,哪想到大婚前磕了腦子,不僅沒磕個香消玉殞,竟然還磕得恢復(fù)了心智。 如此一想,朝堂上苦苦奮斗數(shù)十年的朝臣們何等意難平!因而今日的朝堂顯得有些詭秘的安靜,連一向得理不饒人的言官都變得寡言少語。 惠信帝高高坐在龍椅上,十二玉旒遮住了帝王威嚴(yán)的眉目,一身凜然尊貴的氣息卻教人不敢直視。 他微瞇著眼俯視下側(cè)的朝臣,渾厚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眾愛卿都盯著喬愛卿作何?” 本來各走各神的朝臣渾身一震,立刻斂了神色,端肅而立?;菪诺垡姞?,轉(zhuǎn)而看向從始至終都目不斜視、卻明顯高興得很的喬游:“喬愛卿,南蜀天災(zāi)持續(xù)數(shù)月,災(zāi)民不計其數(shù),卿以為何如?” 惠信帝不是不知道這些個朝臣盯著喬游在琢磨些什么,不過是開口提點兩句罷了。 被點到名的喬游出列:“南蜀天災(zāi)數(shù)月,哀鴻遍野,臣以為,當(dāng)賜之糧褥金銀,再慰以軍士。一則寬慰民心;再者,于鎮(zhèn)南王,此乃以示圣恩寬厚之舉?!?/br> “陛下,臣有異。”禮部尚書重景德出列道,“微臣以為,此事不當(dāng)過多干預(yù)。南蜀為鎮(zhèn)南王封地,自始帝分封以來,分地而治,此為一;賜之過豐,雖示隆恩寬厚,然則過猶不及,鎮(zhèn)南王非是無能之輩,此為二。二因并論,臣以為,賜之糧褥以示圣恩即可?!?/br> 大秦習(xí)制非同往朝,世家盤根錯節(jié),名為一朝,實則顧氏、管氏位同皇室,各有肥沃富饒封地,分地而治,無需納貢聽朝,若非聞氏為忠良純臣,君氏向來置身世外,怕也是第三、第四個顧氏與管氏??绅埵蔷?、聞氏不重名利,卻也積威甚重,君氏尤甚,手握西南三十萬兵權(quán),聞氏則因其忠良純厚,乃清貴門閥、寒門子弟心之所向。是以,顧氏、管氏、君氏、聞氏并為大秦四大世族。 此制沿襲數(shù)百載,從未變更。若今圣上因隆恩過甚,招了鎮(zhèn)南王疑慮,反倒不妙。 惠信帝聽罷禮部尚書所言,并未言語,只垂落的玉旒微微晃動,心思難測。喬游微抬了眼,暗自揣度圣心。 須臾,他道:“重尚書此言差矣。”見帝王緊繃的顎線微松,遂繼續(xù)道,“君臣之道在于尊卑主次分明,陛下是君,鎮(zhèn)南王是臣,陛下賜之糧褥金銀、慰以軍士是君恩深重,鎮(zhèn)南王豈有不謝之禮?再者,陛下非是輕視鎮(zhèn)南王,賜之以恩,乃是重視,若是鎮(zhèn)南王因此而生罅隙,是為不敬。鎮(zhèn)南王又豈是這等不知禮數(shù)、不敬陛下之輩?臣以為重大人多慮了?!?/br> 雖說揣度天恩是重罪,可凡是得圣心的,有幾個不反復(fù)且仔細(xì)地揣度君心?喬游便是其中之一,他雖不精朝政,卻是通達(dá)人心,一路憑借女兒與精明,走到了如今。 雖則重景德所言皆為事實,可君王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更何況是顧氏與管氏這等對皇位有威脅之人。 年輕一些的惠信帝尚且還明智尚禮,可如今惠信帝到底是年紀(jì)大了,忍耐心不如從前,日漸急功近利,也最是聽不得朝臣夸顧氏、管氏、君氏、聞氏中人一句話。重景德的話便是犯了大忌。 更何況,南蜀事宜早有上奏,圣上卻拖到今日才開口,想必是早有決斷。他又何必惹了圣意? 果真,只見惠信帝不再聽重尋譯所言,道了一句:“喬愛卿所言有理?!北阏倭巳藬M旨。 朝會散后,重景德?lián)u搖頭,長嘆一口氣,不該如此啊! 見齊王在前,他連忙過去:“王爺?!?/br> 齊王眼中笑意無蹤,看了眼掌中玉笏,向重景德微頷首:“重大人。” “此舉是過分干預(yù)了南蜀事宜,怕是引來鎮(zhèn)南王不快?。 背甲硬桓已哉f君上不是,忠良如重景德亦是,可到底憂慮朝政,這才朝齊王開了口。 齊王面有倦色地看向高高在上的龍椅,那是萬萬人之上的至尊,亦是聞氏世代效忠的君上,可饒是他再鞠躬盡瘁,卻也日益不得圣心。 他轉(zhuǎn)過頭:“屆時怕是要勞煩重大人疏通一二了?!?/br> 還不待兩人多絮語,那廂,聞了喬二小姐醒來風(fēng)聲的朝臣便圍了過來。齊王、喬尚書被圍在里側(cè),連躲閃不及的重尚書都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 喬尚書笑著向朝臣應(yīng)道:“多謝諸位大人關(guān)懷,小女的確因禍得福醒來了?!?/br> 齊王沉重的臉色稍霽,也與朝臣道了謝。直到打發(fā)了一眾朝臣,齊王方才與喬尚書一道出宮,去往尚書府。 齊王世子近些時日一直奔波在齊王府與尚書府之間,今日因舊疾去得晚了些,恰與散朝后的齊王、喬尚書遇上,一同進(jìn)了尚書府,又聞得二姑娘今晨還未醒來,便齊齊去了正廳。 ** 這廂,實則虞歸晏早已醒來,其實連這場磕碰都是她故意為之。 聞清瀟送了聞聽雪過來,身為癡兒的她無法拒絕??梢坏┯辛寺劼犙?,她借作癡兒之故女扮男裝溜出府邸便成了難事。 如此一來,再偽裝成傻子也沒了必要,倒不如假裝恢復(fù)了神智,或許還能便利些。 幾相權(quán)衡之下,她索性直接裝作磕碰到了腦子。雖說她算計過,不會讓那石頭傷了要害,可到底是傷到了腦子,嚇得兩個丫鬟手足無措,還是被她特意支開的聞聽雪聞得哭聲趕了過來。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昏睡這數(shù)日竟像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到了原身的過去。可惜到底是夢得不全,只零零碎碎地記得印象最深刻的幾個場面。 饒是如此,卻也足夠她明白許多了。 撇開原身母親出事暫且不談,原身最痛最悔的不是其他,而是嫡親jiejie喬錦瑟的婚事。 原身的記憶中,她不甚清楚個中更深的原因,只知道自己jiejie本是與管漸離兩情相悅,卻因為幾方逼迫,更因為她,而不得不違背心意嫁給了君氏家主。 虞歸晏到現(xiàn)在都似乎還能清晰地感受到夢中那種無能為力,只能看著自己嫡親jiejie違背心意出嫁的悲痛。 三年多前,君氏臨門提親,名不見經(jīng)傳的喬大姑娘能嫁與君氏家主,還不是側(cè)妃,而是堂堂正正的正妃,喬氏自然上下歡喜,只除了心有所屬的喬錦瑟。喬錦瑟不肯,甚至以死相逼過。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會晚一點,建議明早起來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甜不辣 1瓶;無他 2瓶; 第38章 若你不愿嫁與清瀟 可不知是命還是天意如此, 恰逢那時聞氏未曾如約上門提親。突然登門提親的君氏自然便如雪中送炭, 與聞氏的聯(lián)姻懸著, 喬尚書又哪敢得罪君臨?自然也不會顧念喬錦瑟意愿。喬錦瑟不肯, 便關(guān)到她肯;喬錦瑟要尋死, 便以原身之命相脅迫。 直到關(guān)到原身那一場大病, 因著聞氏并未提親之故, 又有君臨暗示在后, 就在原身病榻前,喬尚書斬釘截鐵地告知喬錦瑟, 若她不肯答應(yīng)嫁與魏王,他斷不會為原身請大夫。 喬錦瑟被關(guān)在原身房中,眼看著看著原身病重,卻是連門都出不了。 記憶里,原身不知道病了幾日, 只知道最后那一日, 她半是昏睡中, 影影綽綽地看見了自己嫡姐跪在魏王君臨面前。 當(dāng)時君臨說了什么呢? 虞歸晏微晃了晃神, 他說:“錦瑟, 那日你離開前, 本王便說過, 有朝一日, 你一定會有求于本王。” 直到耳畔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她才恍然睜了眼,正瞧見一襲正紅華服的喬錦瑟端著托盤走進(jìn)內(nèi)室。喬錦瑟見虞歸晏醒來, 眉眼間的沉重消融:“晏晏,你醒了?!?/br> 前幾日喬錦瑟一直陪在虞歸晏身邊,連夜里都鮮少離開,她醒來假裝自己神智清醒時,喬錦瑟也在,當(dāng)時喬錦瑟甚至抱著她哭了好一場。 也不知是昏睡這幾日夢境的同化,還是出于憐憫,她竟然漸漸不排斥喬錦瑟,甚至下意識地想要親近她。 “jiejie?!?/br> 喬錦瑟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今日頭可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