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那眼神并無失了理性的恍惚,甚至不具備任何占有的欲望,僅僅仿若情人間耳鬢廝磨,亦像是溫熱指腹寸寸拂過。 她的呼吸卻就此亂了步調(diào),視線閃躲。 局促之間,乃至腳下一軟,如若不是他及時地攙穩(wěn),她或許就這樣軟倒在他的懷里。 【然后他們兩個之間就發(fā)生了一些晉江不能允許的脖子以上的會被鎖的情節(jié),交換了一下氣息,一退一進,雖然是少年人之間那種交換,但是晉江還是不允許,所以大家自行想象一下就好了。雖然我認為十八歲以上的人接吻真的不犯法?!?/br> “宋致寧,你……” 四個字,他的指尖戛然而止。 那是她能感覺到的,一瞬間曖昧氣息的蕩然無存,隨即而來的是擁抱,分不清是懺悔又或是臨別,他僅僅只是用力抱住她,抱得那樣緊,手臂繃得青筋畢露,甚至微微發(fā)抖。 “宋致寧?” 他附在她耳邊。 聲音猶帶未散的嘶啞:“……我差點忘了,小胖子不是小胖子了,可我還是宋致寧?!?/br> 她不明白他說的意思,什么叫她不是,他還是,這之間又有什么區(qū)別。 可是或許人總是有種預(yù)卜先知似的下意識,愚鈍如她,至少也能從那語氣里,聽出來三分往后今不如昨的預(yù)警,于是她笨拙地解釋著,也接著話:“你又說什么胡話啊,我們都沒變啊,宋致寧,你一直都是這樣,沒關(guān)系的,我們、我們試一試吧,因為,因為反正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多好笑,連她這種一無所有的女孩也學(xué)會恃寵而驕。 或許他也覺得好笑吧,于是擁抱時埋在她頸邊,也輕輕笑出聲來。 可他明明笑了,說的卻又分明是離別時才該說的話。 “笨蛋,一個男人對你不一樣,就是對你有圖謀,這個世界沒有這么單純的,”他說,“未來的人生還這么長,你要擦亮眼睛,要記得,你應(yīng)該值得一個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家庭。那個家會很溫馨,讓你永遠不用考慮那些復(fù)雜的東西,可以一直傻乎乎快樂下去,不用被任何東西牽累。” “……你在說什么啊。” 他說:“你永遠不需要為任何人低頭,也不要成為犧牲品,被人利用,不要浪費了這輩子好不容易生下來就輪到你的幸福,不要傻了。變漂亮了,就找一個大帥哥談戀愛,比我?guī)浀模@世界多了去了?!?/br> 她手足無措地回抱住他,“你在說什么啊,宋致寧,我不懂,不是,你到底……” 她沒等到他明確的回答,于是頓了頓,甚至人生頭一次,在他面前搬出自己的家庭,“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已經(jīng)很漂亮了,我們家對你也很有幫助,對不對?所以為什么不能——宋致寧,你不要代替我做決定,好不好?你告訴我你在擔心什么,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啊,為什么你好像一下就給我判了死刑一樣啊,……為什么啊?” 她急得快要哭了。 而他卻竟還在笑,什么都不解釋,什么都不回答。 唯獨那擁抱啊,抱得那么那么緊。 他的眼淚流進她的衣領(lǐng)。 這是屬于十九歲的眼淚。 再也不會回頭的十九歲,高傲自矜,自以為是,又那么真摯。 可那時太年輕。 除了還給他她最努力的擁抱,她終究還是什么也做不了。 “白倩瑤,對不起?!?/br> 只有松開她的前一秒,他的聲音,他不像解釋的解釋,劃上了那天晚上最后的休止符。 從此后,他依舊是放縱不羈,不為任何人停留的宋家小三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塵世大俗人。 而她是他唯一的與愛無關(guān)的異性摯友,沒有利用,沒有利益,僅僅是年少相知相識,勉強稱一句知己。 這中間的愁腸百結(jié),波瀾終息,不過是再惡俗狗血不過的青春故事,添上寥寥數(shù)筆家族恩怨,不值一提。 卻也誰都說不明白,究竟是誰傻,誰更愛,誰最沉默,誰不夠勇敢。 充其量不過是青春里留下的那筆無從彌補的遺憾,他還給自己,而她還給他罷了。 沒有對錯,只有遺憾。 = 三年后,宋達過世,宋家內(nèi)部嘩然大變。 緊隨而來的,便是宋家小三叔的車禍身亡——事實證明,宋思遠還是用他的死,用他手中僅剩的宋氏恒成地產(chǎn)股權(quán),成全了宋笙的高升之路,也直接將他的jiejie宋如茵逼入孤立無援之境。 宋如茵的垮臺,毫無疑問就意味著宋致寧的失勢,家族丑聞頻傳不休,一時之間跌下神壇,所有名下資產(chǎn)陷于凍結(jié)。 值此之時,一眾好友紛紛緘默,除了彼時尚未主持大事的紀司予,堅持站定立場,伸出援手之外,也僅僅只有遠在美國的白倩瑤出面,苦苦哀求父親從中調(diào)和,以權(quán)勢和多年交好的薄面,從宋笙手中保人。 白既明點頭答應(yīng),而對宋如茵開出的唯一條件,是并不讓聰明人意外的那句——“宋白兩家,永世不結(jié)秦晉之好”。 宋家所有人,至此,都已經(jīng)知道了兩家小輩們的結(jié)局,唯獨白倩瑤一直被蒙在鼓里。 就像小時候被宋達無數(shù)次暗示過“千金難配外戚”,卻依舊固執(zhí)地選擇無視那樣,她依然自顧自堅信著終成正果的可能。 【我也不是在等誰,只是恰巧沒遇到第二個特別讓我心動的人……好吧,其實也想過,覺得如果以后我們真的能在一起,到時候我就說“哼,我在跟你在一起之前都沒有喜歡過別人”,這種話真的很酷吧?所以不由自主就這么堅持下來了,也不覺得寂寞啊?!?/br> 五年后,宋致寧初逢陳昭,女人年長于他,溫柔堅忍,傲氣且固執(zhí),從針鋒相對到心念萌動,不過數(shù)月,他便對她生出惻隱之心,男女之情。 有關(guān)他的感情經(jīng)歷,或許是有意想要提醒,提醒她也同樣可以另尋良配,宋致寧倒對彼時仍在大洋彼岸追逐夢想的白倩瑤從不隱瞞,全部如實相告。 白大小姐于是也曾在電話里笑問:“那她跟我,誰更漂亮?” 宋致寧答:“你們不一樣。” “你愛她?” “喜歡歸喜歡吧,”他輕揉眉心,“但是她很難進的了宋家的家門,這也是事實。只能說,我很羨慕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種……說不上來?!?/br> 不難想象,如果是當時二十出頭的宋致寧,在陳昭和家業(yè)之間面臨抉擇,曾經(jīng)險些跌入過泥潭的小三少,依舊會選擇明哲保身,掩飾鋒芒,絕不為了一個女人而和家中翻臉,從此拋棄了自己生來的金湯匙和金貴身份。 有此一問,宋致寧同陳昭的感情無疾而終,確實也在白倩瑤的意料之中。 唯獨不在她意料之中的,是九年后,宋致寧與程忱的相遇。 原以為不過是個俗套邂逅、最終草草收場的尋常故事,比起擔心宋致寧深陷,她甚至更擔心程忱會被耽誤,幾次提醒卓青要讓程忱多點心思,不要受了傷害。 然而,誰又能想到,世上就是有這樣的陰差陽錯,因緣巧合。 見過世間多少絕色,提點過身旁多少明艷容顏,宋致寧偏偏就在那樣合適的年紀,遇見了一個足以讓他想要安定下來的伴侶,未來的宋太太。 或許因為少女洗手作羹湯的模樣安靜動人。 或許因為他是真的到了希望有一個家的年紀,而桑桑正是這個恰巧出現(xiàn)的合適的另一半。 他們真的相愛也好,僅僅只是合適也罷,她作為一個以為自己在局中的局外人,是頭一次覺得自己霧里看花,半分看不清前路。 直至一切塵埃落定。 直至她看到結(jié)果,也看到未來,看見宋致寧為了程忱而與宋如茵駭然撕破臉皮,言語行動之間,都是她曾經(jīng)盼望而從未享有過的獨一無二珍重。 才終于死心,也終于看懂了一切,對卓青笑嘆:“很多年之前,我不懂,為什么不能是我?我想來想去,那時候想的啊,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總覺得小時候雖然不能是我,總有一天,等到他終于安定下來,不用為了在家族里獲得稀薄的安全感而做很多他不怎么喜歡的事,等到終于他自己能夠選擇想過什么樣的人生的時候,應(yīng)該只有我是他最好的選擇了吧?但原來其實不是的。” “我看過他所有的樣子,好的,不好的,也知道他所有的苦衷,關(guān)于家庭,他的也好,我的也好。我們熟悉到對方笑一笑就知道馬上要發(fā)生什么,從十幾歲開始,好像就沒有人比我們之間更有默契——可那又怎么樣呢?我出現(xiàn)的時候不對,沒有勇氣,錯過了第一次機會,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只差一點點’。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不般配?!?/br> 命運早已經(jīng)把一切都標注了回答,提前給她看了標準答案。 可惜她是個頑固的考生,偏偏要耍小聰明來獲得優(yōu)勝,最后拿到倒數(shù)第一名,也不能怪任何人。 卓青默然許久。 末了,緊攥著她的手,輕聲說:“對不起,瑤瑤,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告訴桑桑,讓她去李阿婆那里,讓她跟宋致寧認識——” “不關(guān)你的事。” 而她笑著,沖此生唯一的摯友搖搖手指。 “不是桑桑,可以是小陳,小李,小姜,可以是所有除了我之外合適的女孩,我倒是很慶幸那是桑桑?!?/br> “……” “桑桑是個很好的女孩,我的人生過得怎么樣,不該讓她來給我分擔罪惡感,所以,不關(guān)你的事,也不關(guān)她的事。” 她說:“推卸責任不會讓我覺得松一口氣,但是知道他會過得很幸福,小時候的我,應(yīng)該會很開心吧?!?/br> 這是一點也沒有隱瞞的,最后的真話。 十四年后,2028年。 白倩瑤因精神性厭食帶來的各項情緒病癥反復(fù)頻發(fā),最終轉(zhuǎn)至美國治療。 不久,因長期疾病折磨,極度消瘦,直至器官衰竭,搶救無效,撒手人寰。 她病重身亡的消息,依照她的遺愿而長期封鎖,直至再兩年后,復(fù)才經(jīng)由摯友卓青而公之于眾,并由其主持,針對小部分親屬朋友,在國內(nèi)補辦一場小型葬禮。 同年年底,宋家小三少一推再推的婚禮,在上海四季酒店舉行,陣仗轟動全城。 婚禮上,旁人眼中早已浪蕩一生的青年,宣言卻格外真摯,幾近感人淚下。 新娘戴上了宋家人予以伴侶此生僅此一對的家族戒指。 作為新娘親屬方出席婚禮的卓青,則婉拒了婚禮見證人的身份,僅僅作為旁觀者看完了一整場婚宴。 至于新婚禮物,除了她本人隨丈夫紀司予封的大紅包、代白倩瑤轉(zhuǎn)送的新婚紅包,還有一把銀行保險箱的鑰匙。 這把鑰匙在婚前的單身派對上,被她隨手扔給了即將成為新郎的青年,像是并不貴重,并不珍惜。 宋致寧接到手上。 把玩著那小巧鑰匙,視線遠遠看向廚房忙碌的妻子,只嘴上笑道:“不至于吧?我結(jié)個婚,禮金都要用保險箱裝了?” 卓青也笑,笑意極淡:“不是錢,也不是我送的,是我代人轉(zhuǎn)交的?!?/br> 話音方落,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收回視線,轉(zhuǎn)而定定看向面前波瀾不驚的女人,臉色忽變。 卻一語不發(fā),只是強裝淡定,又兀自將那鑰匙死死攥緊手心。 右手背在身后。 “既然是轉(zhuǎn)交,該說的話我也原模原樣告訴你,”卓青說,“這把鑰匙的主人讓我跟你說,拿到鑰匙,不用那么急著打開,等到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打開吧。有些事這輩子沒結(jié)果,就等到這輩子該結(jié)束的時候再聽答案,她知道你會做得很好?!?/br> 話畢,卓青無心再去看他的表情,只起身,挽住身旁丈夫的手臂。 最后一句,或許是情緒使然,倒說得格外莊而重之,亦極冷極淡。 ——“她一輩子都沒有等到的那個‘合適的時候’,只有你知道,那該是什么時候……無論如何,致寧,我把桑桑交到你手里,希望你好好對她,也希望你永遠幸福?!?/br> “……” “這也是她的愿望,從七歲開始?!?/br> 那一晚,單身派對徹夜不息,并沒太受到不該有的情緒影響,如白倩瑤所想,他做的很好,不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