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她變兇了,開始愛笑了。 好吧。 他教她的那些為人處世,讓她不再被人欺負,但大概,也許……或者也最終奠定了她在學校的霸王花形象。 也因此,他們從此是算不上朋友的朋友,是莫名其妙就一起長大了的大院伙伴,更是不像青梅竹馬的青梅竹馬。 介于熟與不熟之間,終歸是互相熟悉陪伴又低頭不見抬頭見了許多年。 但回憶起來,到遇見阿青為止,他們之間唯一算是私密的接觸,倒是大概只有那一次—— = 那年白倩瑤十四歲。 隆冬臘月時節(jié),因為家中情況特殊,早早結(jié)束了拜年活動回了家的她,臨時受了白既明的囑托,帶著從外婆家捎來的吊瓜子、白果和一提糕點,去宋家順路送個小禮。 “早點回來啊,放下就行,讓警衛(wèi)員給你宋爺爺拿去,他最好這口,”臨走時,白父把她送到門口,“我這爐子里煨紅薯呢,就等我們瑤瑤回來吃了……路上小心滑!” “好!” 她一招手。 便就這樣裹著粉紅帽子粉紅圍巾,一身俗氣的粉紅色小棉襖,蹦蹦跳跳往隔了不過百來十步的宋家別墅跑。 直跑到那大門外,摁了好幾下門鈴,卻都反常的沒人應答,連平素最警覺的探查崗都沒反應,她這才探頭去看,卻不想隨便借力扶上門欄的一推,竟就這樣把門推開個供人通行的小縫。 或許是某個人進門太匆忙,竟然連門也沒關?警衛(wèi)員也被調(diào)開了……? 可是,是誰呢。 這種情況在戒備森嚴的大院里實在過分罕見。 那時的她年輕不怕死,又自恃每年過年都常來宋家拜年走動,遲疑了大概沒有半分鐘,便直接拎著大包小包進了門,一路跑到玄關處把東西放下。 還是沒人。 她悄然等了半天都沒動靜,連保姆都沒瞧見,只得略感無趣聳聳肩膀。 剛要走,卻陡然聽得樓上噼里啪啦一陣響,混雜著令人耳膜生痛的叫罵—— “宋如茵!別打了,你別打了!你比我好不到哪去!” “你還敢拿被子裹著?你好意思?!給我下來!jian/夫yin/婦!” “這句話也該還給你!賤……反正你給我滾!” 白倩瑤腳步一頓。 雖然經(jīng)歷不多,但她不至于聽到這也不知道樓上在發(fā)生著怎樣的狗血故事,以至于聽得心里一陣發(fā)毛,連忙加快腳步往外走。 越走越快。 越走越……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停了一停,向后回頭望去。 而后,便也就這樣,和霍然拉開陽臺門,滿面陰鷙的少年四目相對。 身后的“風景”,從她的角度看去,更是一覽無遺。 他父親的女人□□躲在衣柜,狼狽的父親用棉被裹著蹲在高處瑟瑟抖。 他的母親帶著男人過來捉/jian,手里的衣架甩得虎虎生風,罵聲響徹不絕。 而他這個親骨rou,這個因為父親的窩囊入贅而冠著母姓,永遠只是寄人籬下“表少爺”的三少,光鮮亮麗敗絮其中的三少—— 不管他在學校多么風光無限,多么浪蕩花叢中,多么“名聲赫赫”。 他依舊什么也做不了,連回避或是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做不了。 “宋、我……” 她呆呆站在樓下。 逃跑的步伐變成僵硬的停頓,幾乎發(fā)現(xiàn)他通紅雙眼的瞬間,就已然慌了神。 末了,只能徒勞地轉(zhuǎn)開視線,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干跺腳,“不是,我……” 那是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宋致寧在哭。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宋致寧也是會哭的,他明明好像做什么事都漫不經(jīng)心又游刃有余,什么都不缺,總有許多人追捧。連他也要哭,世界還有沒有道理? ……可,可他偏偏就是真的在哭呀。 宋致寧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難得的失態(tài),隨意伸手抹了抹眼角。 而后,這少年便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雙眸裝滿她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輕蔑冷淡,撂下冷冷一句:“以后如果我聽到別人討論這件事,我第一個就會收拾你?!?/br> “啊?” 她反應過來,很快用力點了點頭,“哦,……嗯,好?!?/br> 一連三個肯定。 話都說完,卻還繼續(xù)停了停思緒,沒走。 好半晌,才在愈發(fā)惱人的爭吵聲中,忽而沖宋致寧比劃了一個下樓的手勢。 她說:“你下來吧,你在外頭院子里等我一下?!?/br> “……?” 然后,也不等宋致寧回答好或不好,便一扭頭,飛也似地往家里跑。 白家很快也迎來一陣雞飛狗跳。 “誒!瑤瑤,你干嘛呀,燙!” “爸,我馬上回來哈!” “不是,你戴個手套!手套!” 她回家取了兩個紅薯,又飛快狂奔出門。 剛剛煨好的紅薯guntang,幾乎隔著手套也灼得她齜牙咧嘴,只得不斷把那番薯左右手交替來回疏解熱氣。 可即便如此,等到她把大個的紅薯遞到坐在大院中間那長椅上等她的宋致寧面前,還是被燙得不輕,粉色手套上一圈一圈的炭黑印。 宋致寧唇角緊抿,盯著那其貌不揚的紅薯看了好半會兒。 好半晌,復才抬眼看她。 他的眼睛不再紅紅的了。 那是一雙很漂亮很漂亮的桃花眼,漂亮到讓人晃神的輪廓溫柔。 “紅薯?” “嗯嗯!你吃吧,這個我爸弄的,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冬天吃這個,暖洋洋的!” “……” 以至于,直到很多年后,白倩瑤還無比清楚地記得那天宋致寧的樣子。 他戴著一頂漂亮的尖頂灰色羊絨帽,脖子上層層繞繞同色系的圍巾,原本就只巴掌大的清雋臉龐遮得只剩半邊,一垂眼,一抬眼,長而微翹的睫毛好像給人心尖上撓癢癢似的。 雪花也掉在他的睫毛上,又被他隨手拂去。 而后,他像是不怕燙似的,接過那熱乎乎的烤紅薯,便毫不猶豫地咬下一口。 白倩瑤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邊,也咬了一口自己手上那小的。 想起不久前他還說要教訓自己,不由后知后覺地喉口一澀,有些心虛。 隔了好半天,才輕咳一聲,問他:“好吃嗎?” 他沒有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只不答反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做事的辦法還是很蠢?” 哪有人剛被威脅了,轉(zhuǎn)頭塞給人一個紅薯的? 就是討好賣乖也該選個貴重的東西,就她一門心思,到這時候也只惦記著熱乎乎的紅薯。 甜的,黃瓤的。 沒出息。 白倩瑤:“……” 兩人默默啃了好半會兒紅薯。 嘴里呼出的熱氣,合著空氣中四散白霧,直至宋家家宅門口,一輛黑色的寶馬駛出,悠悠離去。 宋致寧目送那車走遠。 “也就是我比較心大,算了,”許久,才復又咬下一口紅薯,說,“你長點心,應該多和我們這群人接觸,才不會受欺負?!?/br> “啊?” “不是跟你說了嗎,你應該對我兇點,別人才會信你是個真公主,不是土大款暴發(fā)戶?!?/br> “我們不是剛剛還在說……” “加個喂?!?/br> “喂!我們不是剛剛還在說,就是……說什么來著?” 宋致寧:“……” = 很多年以后,白倩瑤的心理醫(yī)生為了顯示專業(yè),在見她的第一面,便曾試圖來一手“從你的臉上讀出你的人生”。 當然,也不過一眼,她便先入為主地認定,這八成又是個好姑娘遇見渣男的惡俗愛情故事—— “誒?錯了嗎?” 被稱為“柏醫(yī)生”的女人愣了愣,端起保溫杯的手僵在原地,“不是渣男?” “當然不是,我遇到的是個很好的男孩,”而白倩瑤說,“只是他有他的人生,不得不把心情都藏得很深很深?!?/br> 因此,如果非要說她的愛情故事的話。 無非是一個不夠好的女孩遇到了一個把自己偽裝得太好的男孩,倒不至于歸類于誰又辜負了誰,誰好誰壞諸如此類。 白倩瑤笑了笑,伸手,也摸過一杯茶水,低頭抿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