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那就請劉大人說個主題,也讓咱們江佑府的才子們好好發(fā)揮嘛。”白石景捻著胡須道。 做詩好哇,考場上就只能寫一首詩,哪里能展現(xiàn)出全部的才情來,在這鹿鳴宴上,考生們輕輕松松沒有壓力,做出來的詩句可能比在考場上還要有靈氣。 “無需主題,今日大家都隨意,想作什么詩,便作什么詩?!?/br> 劉言并沒有給眾人規(guī)定主題,反正這又不是考試,寫出來的詩作也不用排出名次來,不過是大家共同欣賞品鑒而已,沒有以共同的主題,又有何妨。 白石景捻胡須的手頓住了,這已經(jīng)不是他頭一次做考官了,年少時也是跟這些考生們一樣一步步考中進士的。 但不管是以往哪一次的鹿鳴宴,還是他過往參加過的哪一場文會,都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沒有共同的主題,怎么做比較,別說什么淡泊名利的話,文人之所以喜歡參加文會,大多都是為了揚名,沒有優(yōu)劣之分,又如何揚名。 底下的考生也多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情況,本來嘛,鹿鳴宴要作詩這是常例,大家都做好了準備,各種常見的主題,隨時都能夠從腦子里扒拉一首出來。 但是沒有主題,那準備好的這么多詩,從中選出一首來,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好在是大家都有存貨,再怎么難以選擇,到了時間總歸是能拿出一首來。 當然了,這么多考生里頭,或許也有那么幾個人是臨場發(fā)揮的,這就不好確定。 已經(jīng)得了解元,魏時就算是為了對得起這個名頭,也不可能隨意拿出一首詩來敷衍,所以他呈上去的也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是一首詠竹的詩,竹作為花中四君子之首,不知被多少人詠誦過,很多文人都愛竹的品格,魏時也不例外。 不過比起前人的傳世佳作,他這首詠竹詩就沒那么出彩了,格式是對的,用詞也是準確的,同時也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了竹上。 但詩作和策問不一樣,是講究靈氣的,有靈氣的詩,讀之便讓人會心一笑,沒有靈氣的事,遣詞造句再怎么精準,也打動不了人心。 前三甲的詩作不可避免的被放到一起做比較,顯然,科舉不是只考詩賦這一項,不然的話,頭名解元也不會是魏時。 白石景作為主考官,對于這三首詩感觸是最大的,如果沒有算學這一科的話,這三個人綜合的水平其實是差不多的。 鄭家逸在詩賦上有靈氣,劉子成的雜文更勝一籌,魏時不管是詩賦和雜文都比不上前兩個人,但墨義、帖經(jīng)和律學這三項卻是排在前頭的。 只是這一次算學的難度可能是太大了,考生之間也拉出了差距,差不多可以分為三個梯隊。 第一個梯隊是魏時自己,算學水平足夠高,這種難度硬是一個題都沒錯。 第二個梯隊是算學成績還不錯的,一些基礎(chǔ)分是拿到了,十成里差不多能得七成,雖然有可能是拉了總成績的后腿,但那是相對于魏時來說的,總的來看,算學對他們來說不能算是拉后腿的。 第三個梯隊就是算學基礎(chǔ)不怎么樣的了,不光是難題拿不了分,基礎(chǔ)的題也一樣拿不了分,大概是心態(tài)亂了,一些簡單的部分都沒能答出來,整張試卷的分數(shù)低到令人發(fā)指。 也就是因為算學這一科目,他不需要糾結(jié)在這三個人里頭選誰做解元了,魏時的分數(shù)是高出來的。 但就是這詩賦,不管是考場里,還是考場外,魏時的水平都明顯比不過鄭家逸和劉子成。 讓人可惜呀。 在座的除了官員,就是舉子,詩作方面都有一定的鑒賞能力,自然能夠看得出來,本屆的解元詩賦并不是特別出彩,在前十甲里頭,都是處于中下的。 魏時已經(jīng)可以預想到鹿鳴宴之后,他不善詩賦的名聲,大概是要跟擅長算學的名聲一樣傳播開來了。 劉言倒是越發(fā)覺得此次的解元跟他是同一路人,不是說瞧不上詩賦,只是不喜歡罷了,而且也并不擅長,在他當年的科舉路上,詩賦絕對是拉后腿的存在。 好在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為官一方,在江佑府,只有他讓別人作詩的份兒,不會有人讓他作詩。 劉言索性拉著魏時說話,聊的都是些讀書上的小事兒,他的長子只比魏時小了兩歲,之前一直在京城,今年年初才過來。 雖然只差了兩歲,可他那兒子連秀才都沒考上呢,人壓根兒就在書房坐不住,對比人家解元,可真是差遠了。 劉言一來是喜歡這個高中解元的小舉子,二來也是想取取經(jīng),看看日后怎么教導自家孩子。 魏時一開始還有些緊張,但聊的都是生活和讀書上的小事兒,知府大人態(tài)度又一直很和藹,不像是一方父母官,倒像是自家的長輩,漸漸也就不緊張了,還把自個兒總結(jié)出來的學習方法告知。 不過這學習方法于他雖然有用,但旁人未必愿意學,畢竟習慣不是一朝一日養(yǎng)成的,想要改變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那就更困難了。 他也曾把自己的學習方法告知堂兄,但堂兄試了幾次之后壓根就沒堅持下去。 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也不知會不會用,他倒是沒有把這些學習方法藏私的意思,只是這東西貴在堅持,時間久了才能看出成效來。 倘若他是當世大儒,那教的幾個學習方法再難,也會有人堅持的,可他不過只是一個舉人,實在沒什么說服力。 白石景見知府大人無意點評詩作,更無意親自寫詩,他也就不用收斂著自己,怕?lián)屃酥笕孙L頭了。 評詩、寫詩可都是他擅長的,尤其鄭家逸和劉子成這二人,確實是有幾分詩才,一起寫詩、品詩也是樂事。 第29章 三更 鹿鳴宴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前十名無一例外都得了白主考官的獎賞——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 知府大人就吝嗇多了,獨獨賞了魏時一個人,是他隨身帶著的一塊玉佩。 魏時也看不出這玉佩的品相來,不過這樣的物件象征意義要遠高于它的價值。 鹿鳴宴上,有父母官,也有考官,舉子們再是躊躇滿志,也不敢開懷暢飲。 結(jié)束之后,干脆三三兩兩的約著一塊兒去吃酒,魏時作為解元也接受到了不少的邀約。 不過他一個也沒接受,接連兩日飲酒,就算是飲的不多,這胃里也不怎么舒服。 更何況他已經(jīng)讓下人收拾行李了,打算明日就啟程回柳州城,今日還得回去好好休息才行。 “既然魏兄打算明日就啟程,那我們也就不強求了,日后書信來往便是了,再過幾年,咱們就能在京城見了,同朝為官相處的機會還多著呢,也不急在這一時?!眲⒆映晒傲斯笆?。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到底是沒提自家小妹的事兒,魏兄現(xiàn)在還沒開竅呢,他提了對方也未必會明白,反倒是讓周圍人瞧了熱鬧。 等日后在書信上提一提也就是了,左右小妹才不過十三歲,魏時雖然少年得意,可有個不好相與的嫡母在,親事可能不會過早的安排。 魏時也行了禮,“劉兄說的對,咱們來日方長,定會有再見面的機會?!?/br> —— 燕縣,在魏時報喜的書信到達之前,魏仁先收到的是這個月的邸報,隨著的還有本府鄉(xiāng)試的舉子名單。 當然了,這份名單上并沒有自家兒子的名字,燕縣又不在江佑府的治下,自然是拿不到江佑府的舉子名單。 不過瞧著這份名單,魏仁當時想起了將近三年未見的長子。 依著兄長對自家兒子的信任,中舉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皇敲尾缓谜f。 遙想當年,他考鄉(xiāng)試的時候,可從來都沒有板上釘釘過,考了好幾次,才得了舉人的功名,也算是有了做官的資格。 在那之后,不管兄長怎么勸,他都不打算進京去參加會試了。 讀書難,考試難,越往上考越難。 反正他是沒有兄長那份雄心壯志和能力,沒想到他的兒子都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兄長在時哥兒這個年紀還都只是秀才呢,時哥兒都已經(jīng)去參加鄉(xiāng)試了。 這么一想,還真有些恍惚。 兄長自幼是被父親嚴管著,他是被兄長一直嚴格要求,但是時哥兒,甭管是養(yǎng)在夫人膝下的時候,還是養(yǎng)在白姨娘那里的時候,他這個做父親的可都沒怎么cao過心。 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魏仁嘆了口氣,時哥兒爭氣對魏家來說是好事兒,可對他來說,恐怕又會帶來不少的麻煩事兒,夫人怕是又要鬧著分家了。 魏仁不是不硬氣,李家江河日下,早就不能同日而語了,魏家對上李家并不怯。 他只是怕麻煩,清清靜靜的過日子不好嗎,總鬧出這么多事情來,實在是讓人心累。 別看這幾年長子去了兄長那里,連帶著白姨娘也跟著過去了,李氏在后院一家獨大,按理來說不該有什么煩心事兒。 可達哥兒時不時的鬧病,李氏心情不好就要鬧一鬧,他實在是煩了。 恐怕更讓他煩心的還在后頭呢。 魏仁這個做父親的沒收到喜報,但魏成這個做伯父的,已經(jīng)是收到名單了。 江佑府的舉子名單,又不是什么不能外傳的東西,治下的衙門都能收到,托鄰近的知縣差人快馬送過來一份兒就是了,自然是比魏時的信件來得快。 打頭就是侄子的名字,魏成樂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魏家的麒麟兒?!蔽撼纱笮?,親自拿著名單往后院兒報喜去。 母親那里當然是由他親自來說,夫人和兒子那里他也能走一趟,但是二弟的白姨娘那邊兒,可就不是他能過去的地方了。 魏老太太最近這一年身體越發(fā)不濟,白日里躺著的時候比坐著的時候都多,便是偶爾出去走一走也要人攙著。 魏成過來的時候,老太太正躺在床上聽人說書呢,她眼睛雖花了,但聽力還不錯。 不能出去聽人唱大戲,更不可能日日把戲臺子請到家里來,請個女說書先生在邊上,既方便,又能打發(fā)時間。 一直到魏成走近了,老太太這才瞧見自家兒子。 “母親,時哥兒中舉了,而且還是頭名解元?!蔽撼裳陲棽蛔〉母吲d。 老太太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精氣神兒仿佛也跟著一下子都好起來了。 “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快扶我起來,準備香案,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你父親去,等時哥兒回來咱們再開祠堂?!崩咸贿吤χ麓玻贿叢粩嗟姆愿赖?。 她已經(jīng)很久不曾這么開心過了,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兩個孫兒雖然懂事聽話,但也都是可憐的,一個身子骨不好,一個是出身不好。 庶出的身份原就比嫡出的矮出一截來,更何況還攤上那么一對父母。 白姨娘瞧著倒是個心思淺的,這幾年來也是安分守己,不是總想著爭搶,不然的話,光是這家里頭的事兒,就得把這孩子給拽進泥里了。 不過,現(xiàn)在十四歲的解元,就算有這么一個身世,也足夠魏時找一個可靠的岳家了,找一個不會被李氏壓制的姑娘做夫人。 日后小兩口去京城,老二兩口子在燕縣,若是能井水不犯河水那對誰都是好事兒。 魏成可不知道老太太已經(jīng)盤算了這么多了,連魏時的婚姻大事都已經(jīng)cao上心了。 他就沒這么多想法了,魏時如今已經(jīng)是舉人了,若是一年后可以再進一步,或者是再多等三年,四年后的會試也方才十八歲而已,那時候再定親也不遲。 男子和女子不一樣,不怕被耽誤年齡,只要是有前程,那便多的是選擇。 都說‘成家立業(yè)’,但是過早的成家立業(yè)也不好,被兒女之事占住了心思,對于科舉不也是一種耽誤嗎。 所以他一點兒都不著急侄子定親的事兒,與其找岳家,還不如找?guī)煾浮?/br> 魏成這邊扶著老太太燒香跪拜,那邊兒得到消息的白姨娘可以說是喜極而泣。 老爺在做官之前也不過是考中了舉人,自個兒的兒子年紀輕輕便也考中了舉人,這可意味著日后就能做官了。 夫人在后宅順風順順,與其說是靠著李家,倒不如說是靠著老爺,老爺不管不顧,才有了夫人的無所顧忌。 可是這日后,她靠兒子,不比夫人靠老爺差。 更何況夫人還有一個病殃殃的小兒子,日后若想要前程,可能還得扒著她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