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完，女士?！?/br>
    朱麗淡淡地打斷了何康莉?qū)⒁摽诙龅脑挕?/br>
    “這次比賽輸了，還意外受傷。我很難過，被喬納森扶下臺時我甚至覺得就此死了算了，靠天天不靈，靠地地不應，靠自己自己的水平也就這樣，還有什么意思？但你這么一番話倒是讓我多少明白了一點：至少我確定我不想聽你的，走你所謂的‘正確的路’。”

    “離婚是我自己的選擇，重新復出比賽也是我的選擇，哪怕是小腿骨折，也是我的小腿在我的意志下受到了傷害。我不會再讓別人左右影響我的生活了，女士。請不要用你會心疼擔心來道德綁架我，站在八角籠里與人格斗并且取得勝利我很快樂，過往的日子里我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滋味——我可以通過我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

    “技不如人，輸了就是輸了?！?/br>
    說著她頓了頓，瞥了神情復雜的喬納森一眼：“我的教練希望我能早一點體會到輸比賽的滋味一步一步向前走，我現(xiàn)在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把我看做你的女兒，想要為我做點什么，就請從尊重我的選擇開始吧?！?/br>
    朱麗真誠地對何康莉開口：“否則的話，我不會再見你了?！?/br>
    這句話落地之后，整個病房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安吉爾站在房間的一角，落入視野的是朱麗沉著的眼神和淡然的神情，好像失敗與骨折都沒有對她造成什么打擊一樣。

    ——但并不是這樣。

    在八角籠之外安吉爾·薩特為工作人員攔下，他與朱麗擦肩而過。站在賽場之外的安吉爾分明看到離開之時朱麗的眼角閃爍著淚光。

    朱麗從未哭過，她確實很難過，她傷心得哭了出來！

    可是現(xiàn)在……

    一句“尊重我的選擇開始”，不僅僅堵得何康莉無言以對，也如同利刃一般狠狠刺穿了安吉爾的心臟。

    剎那間這一年來所有事關(guān)朱麗的記憶襲上心頭，安吉爾驀然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人都在指責他在婚姻之中做的有多過分，而其中出現(xiàn)率最高的一句話就是“他不尊重她”。

    邁爾斯嘲笑說至少離開之后朱麗不用再聽那些風涼話。

    邁克爾離職前痛罵他，說“自己對老婆不好，還指望別人幫你噓寒問暖”？

    何塞說他給不了別人給她的尊重。

    安吉爾一直對此生氣郁結(jié)，一度進了醫(yī)院。

    察覺出何康莉出現(xiàn)之后對朱麗的負面影響，安吉爾·薩特怒不可遏，甚至很想把這個女人直接丟出美國去。

    而現(xiàn)在，在這片寂靜里，安吉爾恍然意識到，何康莉在美國的所作所為與他過往的一切幾乎沒有區(qū)別。

    朱麗對她母親道出的這番話，同樣也可以送給安吉爾，只是她從未說過。

    只是何康莉再怎么不講理，她也不曾真正影響過朱麗的生活。

    但安吉爾·薩特做過。

    至于朱麗，面對何女士啞口無言的神情，她不過是收回了目光。

    她還有一些話打算對安吉爾說，然而當朱麗扭過頭時，卻發(fā)現(xiàn)……

    整個病房只剩下了何康莉和喬納森兩名客人。

    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向來高調(diào)的安吉爾·薩特竟然選擇了默然離開。

    ***

    伊?！の挚藥缀跏窃诖蚵牭街禧愡M了哪家醫(yī)院后，就帶著拉娜和維克多一路油門趕了過來。

    他停好車、繞到正門。還沒來得及走進醫(yī)院大廳，就迎面撞上了搖搖晃晃走出來的安吉爾·薩特“安吉爾？！”

    深夜的醫(yī)院大廳空無一人，搖滾天使瘦削的身形和虛晃的步伐讓伊桑心中一突，他急忙向前扶住了安吉爾。他蒼白的臉色和急促的呼吸頓時讓伊桑明白這家伙又犯了老毛病。

    “你冷靜一下，”伊桑急忙把他扶到長椅上，“朱麗已經(jīng)受傷了，安吉爾！你別在這個時候拖后腿，她沒事——”

    后面的話，在伊桑發(fā)現(xiàn)安吉爾正在抽泣時戛然而止。

    人見人愛的天使?jié)M臉是淚，寶石般的雙眼婆娑不停。他捂住了精致的面孔，幾乎顫抖地吐出了一句話。

    “伊桑，”他開口，“我是真的搞砸了和朱麗的一切?！?/br>
    “……”

    你是終于明白了啊。

    一時間伊桑甚至顧不得感到欣慰，而是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醫(yī)院的天花板，不由得擔心起來——

    病房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安吉爾·薩特都頃刻間回過味來？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小垃圾在文章十五萬的時候終于認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呱唧呱唧！歡迎來到人間啊，安吉爾。

    說了不用擔心朱麗啦！她真的是個很堅強的姑娘噠。

    。

    晚上九點還有一更，大家不見不散，姜花比心！

    第四十六章 045（二更）

    045

    伊桑也是打定主意要來看望朱麗的。

    然而撞見安吉爾這幅隨時可能會暈過去的模樣， 獅鷲樂隊的老大哥左右為難，在拉娜的勸誡下，也只能把朱麗的兩位室友放下， 然后再充當司機把安吉爾送回去。

    直至回到公寓后， 安吉爾才好似找回了正確的呼吸方式。

    伊桑把安吉爾扶到沙發(fā)上，瞥了一眼寂寥冰冷的客廳——過去朱麗還在的時候，他們的公寓可不是這個樣子的?？v然家政人員將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朱麗也總是會確保她和安吉爾的住所存在著打量親切卻并不雜亂的生活痕跡。

    而現(xiàn)在朱麗不在， 搖滾天使成為了當之無愧腳不沾地的“天使”，除卻睡覺會回來之外幾乎不在家中落腳，公寓比酒店還要冷清。

    “我去給你煮杯茶?！币辽ｉ_口。

    “冰箱里有啤酒。”

    “……”

    伊桑挑了挑眉， 露出了一個“你認真的？”的表情。

    安吉爾·薩特靠在沙發(fā)上， 縱然呼吸恢復平穩(wěn)，淺金色長發(fā)之下的面容仍然白得像是一張紙。這么半夜出門， 說搖滾天使其實是假裝人類的吸血鬼怕是也有人信。

    他這幅模樣，伊?？刹桓医o他啤酒，只是從冰箱里拿出了兩瓶汽水。

    迎上安吉爾即將發(fā)作的不滿神情， 伊桑面不改色：“行了， 朱麗現(xiàn)在住院，你別添亂。”

    伊桑算是發(fā)現(xiàn)了，邁爾斯說得對?，F(xiàn)在的朱麗·揚仿佛一根效果拔群的逗貓棒， 哪怕她本人不在場， 提提名字也絕對好使，能引得安吉爾這只無時不刻都在爆炸邊緣的貓科動物頓時轉(zhuǎn)移注意力。

    現(xiàn)在也是如此。

    一聽到朱麗的名字，安吉爾有如霜打的茄子萎了下來， 一雙淺藍色的眼睛里再次充滿了霧氣。

    “發(fā)生了什么？”伊桑把汽水遞過去，坐下來問道。

    總是有話直說、毫不遮攔的安吉爾罕見地遲疑了。

    他說不出口。

    該如何說出口， 難道要說安吉爾·薩特大言不慚地出言攻擊前妻的糟心母親，話說到最后，陡然意識到這些話朱麗完全可以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他？

    安吉爾沉默許久，那張?zhí)熨n般精致的面孔中浮現(xiàn)出閃爍神采：“我……一直以為我對朱麗很好?！?/br>
    伊桑：“……”

    安吉爾哽咽道：“可今天我才意識到，我給朱麗的一切，都不是她真正需要的?！?/br>
    他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不論外界如何看待搖滾天使其人，事實上安吉爾·薩特的世界非常簡單。

    獅鷲樂隊的成員們除了架子鼓弗雷德受到過正經(jīng)大學教育外，其他人，特別是安吉爾，和朱麗一樣都是在類似的街區(qū)中長大的——否則當年的安吉爾也不會在“撞擊隊”俱樂部附近的酒吧做駐場。

    只是外界環(huán)境對安吉爾的影響非常小，他性格惡劣、脾氣暴躁，個性偏執(zhí)且容易上頭。這些特質(zhì)使得安吉爾·薩特縱然有著一張漂亮到驚心動魄的臉蛋也總是顯得融不進任何公共場合。

    但這一切等到他的音樂才華展現(xiàn)之后頓時變得無足輕重。

    從他學會識譜的一刻起，安吉爾的生命中再無其他。

    曾經(jīng)的貧窮沒有左右他的志向，之后的成名富貴也未曾讓安吉爾懈怠半分。安吉爾的身體靈魂完全沉浸在屬于他的世界里，這就有如一場獻祭儀式，他把一切送給了虛無縹緲的音樂幽靈，而幽靈回饋給他的是現(xiàn)實中的所有。

    他的惡劣性格不再成為問題。

    他在社交方面的缺憾不再是個麻煩。

    人們對天才總是會帶有更多的寬容，在這層光環(huán)之下安吉爾·薩特的缺點反而成為了他高高在上的優(yōu)勢。喜愛他的人對他的性格退避三舍卻又徒增幾分憧憬。

    其實安吉爾對這些也是不在乎的。

    只是他們越是寬容，越讓安吉爾·薩特沒有機會去反省，去認識，去學習究竟怎么該在自己世界之外的現(xiàn)實中，做一個合格的人。

    離婚一年來，他一直想不明白朱麗為什么會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寫下“感情破裂”這樣的詞匯。

    怎么會感情破裂呢？他和朱麗的感情可是經(jīng)過了更高層次的考驗啊。

    曾經(jīng)的搖滾天使的生命中只有搖滾，很長時間內(nèi)音符和節(jié)拍幾乎就是他靈魂中的全部，直至朱麗·揚的出現(xiàn)。

    她不是個主動的姑娘，和那些來酒吧想和英俊主唱發(fā)生點什么的女孩完全不一樣。

    最開始安吉爾不過是被伊桑督促到煩不勝煩，不得不“出于禮貌”請見義勇為的朱麗吃一頓飯。之后不知不覺間，她就這么固定地停留在了他的世界里，從不聲張，也不會顯得突兀。哪怕是在安吉爾沉浸在屬于自己的思維和創(chuàng)作之中，朱麗的身影就在那里，不遠不近。

    安吉爾理所當然地接納了她。

    在他眼中她就像是他的音符和節(jié)拍一樣重要，安吉爾認定了自己有權(quán)力擁有她、對她負責。

    當朱麗接過他的求婚戒指時，安吉爾突然覺得，這繁瑣且丑陋的現(xiàn)實世界，其實也不是那么壞。

    “我……”

    可是這一切，安吉爾不知道該如何同伊桑說明。他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言語方面的表達能力是那么蒼白，搖滾天使可以創(chuàng)作出令無數(shù)人潸然淚下的歌曲，唱出讓全世界為之心碎的詞語，但他面對著多年好友，卻不知道該如何正確的表述出自己的心情。

    “我以為，”不知不覺間淚水再次爬滿了他的面孔，“我以為只要我愛她就夠了。”

    可是現(xiàn)在安吉爾意識到，這是不夠的。

    在他眼里的何康莉強勢且不講道理，有如一把陳舊的匕首突然出現(xiàn)在了朱麗的生活中，既攪亂了她按部就班的步伐又掀開了過往的傷口。安吉爾并不知道何女士究竟同朱麗說過什么，可他看到了她哭泣的模樣，而安吉爾·薩特深諳這世界上唯獨能讓朱麗哭泣的事情，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的父親。

    他覺得她的母親不尊重自己的女兒，自以為是地把自己認定的觀念強加在朱麗的頭上，完全不顧朱麗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生活和道路。因此安吉爾很憤怒，他鮮少會為了其他人而生這么大的氣。毫不留情地道出那番攻擊話語時安吉爾甚至感到了快意。

    而等到看到朱麗平靜的回應時，安吉爾為自己編織出的勝利快感在頃刻間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