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話，整個會議室里也響起了小小的笑聲。

    周繪并未制止那些嘲笑，也并未出言批評楊笑，她表情冷淡，等待著楊笑的下文。

    楊笑：“我在解釋這個概念之前，我想先請問大家一件事。想必大家從小到大，學校里應該都有體育生吧？”

    眾人點頭。

    “那你們有關注過，這些體育生最后都去哪里了嗎？”

    “呃……”有人回答，“還能去哪里啊，繼續(xù)升學，有的進體校，有的去綜合類大學當特長生唄?！?/br>
    楊笑看向那人，搖了搖頭：“不，你這個想法是完全基于幸存者偏差的。實際上，就像普通學生里有很多人在九年義務教育之后就輟學、即使讀完高中也沒能考上大專院校一樣，很多以體育作為夢想的孩子，并沒有走到最后?！?/br>
    大屏幕上光影變換，楊笑展示了一組數(shù)據(jù)，這是她通過網(wǎng)絡查找的歷年新聞后，整理成的表格。

    “以籃球為例，每年都會舉辦全國性質(zhì)的青少年籃球比賽。但是我們通過這些數(shù)據(jù)可以看到，每年參加u14的籃球運動員，要遠遠少于u12的；參加u16的，又遠遠少于u14的……”她一邊說，鼠標一邊在幾個關鍵數(shù)據(jù)下打了圈，“也就是說，隨著年齡增長，還在堅持籃球夢想的人，越來越少了?！?/br>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進國家隊??！”有人舉手，楊笑認出來他是節(jié)目組的統(tǒng)籌，“我小時候也去體校練過兩年乒乓球呢，以為自己打得不錯，結果正式比賽一上場，整個反應能力都差太多了?！?/br>
    “是的，你說的是一種沒能繼續(xù)的情況——雖然有夢想，但是自身能力跟不上，也就是俗稱的‘先天不足’?！睏钚釉挕?/br>
    會議室里又響起了一陣小小的笑聲。

    楊笑：“這些人為什么從籃球世界里離開？簡單來說，可以歸納為兩點，其一，就是那位同事的‘先天不足’，還有一類是因為家庭貧困等等‘后天’原因，離開了球場?！?/br>
    她話音一轉——“他們，都被命運拋棄了。”

    會議室里突然變得很靜。有人想要咳嗽，剛發(fā)出一聲，就立刻按住了嘴巴。

    楊笑說：“但是，還有人在這條路上堅持下來了。這些堅持下來的人，難道人人都是喬丹轉世嗎？難道人人都付得起高額的私教學費嗎？……不是的，他們很多人也在命運里掙扎著，他們無數(shù)次想要放棄，但是無數(shù)次堅持下來了?！?/br>
    ppt重新退回到第一頁，那六個字逐漸拆分變換，形成了一句新的slogan。

    “在實現(xiàn)夢想的路上，不被命運拋棄，也不放棄命運——這就是我對籃球這項運動的理解?！?/br>
    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說完，楊笑勇敢地迎上了周繪的視線。

    只見這位金牌制作人身子微微前傾，眼神里閃過一絲興味。

    她指節(jié)輕敲桌面，說：“繼續(xù)?！?/br>
    簡單至極的兩個字，楊笑卻從中聽出了肯定。

    ppt又翻過一頁，楊笑背后的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新的內(nèi)容。

    “我的提案是，擴大甄選范圍，引進不同年齡層的選手，暫定1416歲的預備役少年組、2025歲的現(xiàn)役運動員、3035歲的退役運動員，代表籃球夢想的傳承與發(fā)揚。鼓勵運動員自由組合，組成小隊，進行3v3、5v5的pk賽……最終決出優(yōu)勝者?！?/br>
    具有光輝未來的少年，正處于運動生涯巔峰的青年，已經(jīng)離開球場的中年……他們的人生和籃球息息相關，這條艱難前進的道路上，他們踏錯一步，就會與冠軍無緣。

    他們站在時光長河的兩岸，審視著自己，也審視著別人。

    第83章 （純劇情章，可跳）

    在最初的《籃板之王》的策劃案里, 節(jié)目組想要把這個綜藝節(jié)目打造成兩個陣營對抗的形式，一邊是學院派出身的cuba籃球運動員，一邊是活躍在街頭巷口的路人王，整個節(jié)目風格強強相對，劍拔弩張。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在爭論, 街頭籃球和聯(lián)賽籃球，究竟哪個更強？街頭派認為學院派籃球古板、教條, 畏首畏尾，打起來不夠精彩；而學院派則認為街頭派手段臟、總搞一些花哨的無用功，根本沒有對戰(zhàn)的價值。

    兩方人互相看不上。而上一版的編導就抓住了這個內(nèi)核，把矛與盾放在一起，讓他們對戰(zhàn)——因為這個設定實在太過精彩, 所以當整個團隊被挖走后, 《籃板之王》元氣大傷，根本找不到可以繼續(xù)前進的方向。

    之前，于令龍連續(xù)交了幾版方案, 都沒能逃脫這個設定的桎梏, 哪想到楊笑只用了三天，就另辟蹊徑，拿出了一個更有趣的方案??！

    楊笑大膽推翻了原有的設定，把原本的橫向對比, 改成了縱向——球員們不再和“另一個自己”做斗爭, 而是和“曾經(jīng)的自己”“未來的自己”做比較。

    整個節(jié)目的內(nèi)核瞬間被拔高了。

    至于具體的賽制、拍攝流程等等, 還需要后續(xù)再討論，但楊笑已經(jīng)完美的搭出了一個框架，后續(xù)增補只是時間的問題。

    半個小時的匯報結束，楊笑沒有浪費一秒時間，把自己的思路一一闡述清楚。

    而會議桌那邊的周繪，也從最開始的漫不經(jīng)心，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在楊笑的發(fā)言結束后，周繪有針對性的提了幾個問題。作為制作人，周繪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深度都遠超常人，有些問題是楊笑提前考慮過的，她便把提前準備好的答案拋出來；有些問題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只能誠實地告訴周繪自己還需要時間思考。

    在楊笑和周繪的一問一答間，其他同事也開始參與進來。宣傳、統(tǒng)籌、文案，每個人都靈感叢生，爭搶著為這個創(chuàng)意添磚加瓦。

    文案說：“我覺得slogan還可以更精煉一些……”

    宣傳說：“那我們海選時可以配合高校地推……”

    統(tǒng)籌說：“我去負責和體校方面溝通……”

    唯有坐在周繪另一側的于令龍，一臉煞白，一句話不吭，打開的電腦文檔上全是空白。

    不知不覺間，原定的半小時匯報時間被無限延長。直到會議室外的天空完全黑了下來，他們才驚覺，原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

    楊笑站在投影屏幕前，望著會議桌旁熱情討論的同事們，她緊握的掌心慢慢松開了。

    原來，融入這里并不是那么困難——職場如戰(zhàn)場，只要你表現(xiàn)出足夠出色的能力，那么別人就會對你臣服！

    “好了，”坐在上位的周繪拍了拍手，清脆的響聲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正襟危坐，同時看向她的方向。她環(huán)視一周，臉上難得見到了一絲笑模樣：“楊笑的提案很好，咱們節(jié)目就向這個方向繼續(xù)優(yōu)化?！?/br>
    她看向楊笑，再次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子：“你下周五再給我update一版細綱——不能再是這樣籠統(tǒng)的東西了，要細致，不低于三十頁，必須要有明確的臺本計劃和擬請的嘉賓。有問題嗎？”

    楊笑立正站好，大聲回答：“沒問題！”

    不就是加班嘛，她根本沒在怕的！

    可周繪沉吟了一下，忽然說：“算了。我看你的ppt水平太差了，你周四把東西給到我助理，讓她優(yōu)化?！?/br>
    楊笑：“……”靠，怎么又提前了一天……而且她的ppt雖然做得沒那么花哨，但白底黑字簡明扼要，也挺好的啊！

    周繪：“畢竟這套是要拿出去談合作的，做成你現(xiàn)在這樣，我可沒臉拿給人家看?！?/br>
    “合作？”楊笑問，“是給投資商看嗎？”

    眾人竊笑。

    周繪古怪地看她一眼，答：“想什么呢——當然是拿去給cba看了。”她挑眉反問，“你不會覺得，那群反骨仔拿著方案另起爐灶之后，我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

    “他們就算能拉來再多投資，可只有我，才能拉來cba官方合作。”

    楊笑真真正正瑞斯拜了?。?！

    原本只是電視臺和視頻網(wǎng)站打擂臺，哪想到周繪這么狠，居然直接拉來cba搞官方合作！簡直像是兩個國家開戰(zhàn)，一個國家忽然召喚宇宙外援空降地球——這tm根本就是降維打擊?。。。?！

    楊笑一時間接收了這么巨大的信息量，再加上昨晚通宵沒睡，她整個人都懵了。

    她呆立在那兒，望著周繪如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

    “周老師……制作人！請等等??！”

    電梯間里，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正要踏進電梯的周繪腳步一頓，轉身看去，只見于令龍神色倉皇，自會議室里追了出來。

    他一直都是文質(zhì)彬彬的文藝青年形象，可現(xiàn)在，他卻丟了那一份儒雅，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氣急敗壞。

    “制作人，我想和你談談！”他開門見山，根本不管周繪的助理還在旁邊看著。

    周繪看看表，不耐煩地問：“談什么？”

    “談楊笑?！庇诹铨埶浩屏俗约旱男邜u心，直白地問，“您剛才在會議室里說，讓所有人配合她的工作，按照她的提案繼續(xù)深化——您的意思，是要把節(jié)目二把手的權柄交給她嗎？”

    “正是如此?！敝芾L坦然回答，“她是編導，在一個節(jié)目中，編導本來就是節(jié)目的核心，文案、策劃、統(tǒng)籌、宣傳、藝管，這些都是要圍繞編導的方案工作的。臺里的制作人基本都是編導出身，怎么，你有意見？”

    “我……我……可我也是編導??！”于令龍急切地說，“而且她來衛(wèi)視只有三天，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可是在衛(wèi)視兢兢業(yè)業(yè)做了好幾年，這個節(jié)目也是我從立項之初就一直跟到現(xiàn)在的！我現(xiàn)在是您手下里資歷最老的人，周老師，您把她提拔起來，那我怎么辦？”

    “既然你說楊笑經(jīng)驗不足，那很簡單?！敝芾L淡定道，“我把你調(diào)去她手下，從今往后，你就負責配合她的工作。她不清楚、不明白的地方，你就負責給她說清楚、說明白——還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斎挥刑齑蟮膯栴}?。?/br>
    于令龍萬萬沒想到，他本來想討個公道，讓周繪重視他這幾年的付出。哪想到，最終的結果卻和他的期望背道而馳，他居然淪落為了一個新人的手下？！

    如果這都不叫侮辱，那還有什么叫做侮辱？？

    于令龍氣急敗壞地說：“周老師，您就算想任用新人，可您能不能考慮一下我這個老人的立場？當初視頻平臺來挖人，整個團隊都拿著高薪跳槽走了，只有我，只有我留下了！難道我的忠誠，在您眼里一文不值嗎？”

    “……”周繪果然被他的話“震住”了，她靜了幾秒，仔仔細細地端詳起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緊接著——她大笑出聲。

    她從未這么大笑過，在所有下屬眼中，這位女魔頭向來是不茍言笑，冷酷無情的。

    她一笑，躲在旁邊的助理嚇得瑟瑟發(fā)抖，看向于令龍的眼光也充滿了憐憫。

    于令龍后背發(fā)緊，問：“……您笑什么？”

    “我在笑，你謊言重復那么多次，是不是連自己都被自己騙過去了？”周繪眼神鋒利，笑顏如刀，“你說你是因為‘忠誠’才沒有根他們一起離開的？……但是我怎么聽說，在他們的挖人計劃里，你根本不在其列呢？”

    視頻網(wǎng)站想挖的是節(jié)目組核心團隊，于令龍因為工作水平很一般，一直沒能混進核心團隊。所以對方挖人時，他的名字根本不在列表當中。

    那一天，當所有同事同時遞交辭呈、同時曠工、同時入職新公司時，他和其他人一樣驚訝。

    整個核心離開后，他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資歷最老的那個。

    也不知流言從何而起，大家說于令龍忠心耿耿、沒有和那些跳槽的人同流合污。于令龍出于虛榮，默認了這個說法，而他也漸漸被這個想法所洗腦，在內(nèi)心深處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不為金錢折腰的人……

    可惜，這層謊言實在太脆弱了。周繪人脈強大，她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但她愿意給于令龍一次鍛煉的機會，所以她把寫新案子的機會交給他。

    可惜阿斗永遠是阿斗。

    于令龍只能做庸庸碌碌的螺絲釘，他無法更進一步，成為一個好的領導者。

    “于令龍，看在你這么多年在我手下工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最后再給你一次機會吧?！敝芾L說。

    于令龍?zhí)痤^，眼神希冀。

    周繪說：“留在衛(wèi)視，成為楊笑的下屬；或者由你主動遞交申請，我把你調(diào)去地面頻道——你選一個吧?！?/br>
    ……

    半個月后。

    “聽說沒有聽說沒有？！”茶水間向來是八卦集散地，小宣傳眼神發(fā)亮，和小姐妹分享著八卦，“于令龍遞交了申請，要轉去地面頻道了！”

    “??？？”大家根本不信，“為什么??？之前別人出那么多錢挖他，他都沒走，怎么現(xiàn)在突然要走了啊……”

    于令龍風度翩翩又單身未婚，是衛(wèi)視很多小女生心里的擇偶優(yōu)選，他突然離開，大家別提多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