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曾經(jīng)的自己不一樣了。他再一次送走了他的家人，但這次，他身邊又有了新的家人。

    孟雨繁緊緊握住楊笑的手，兩個人十指交扣，掌心的熱度融為一體。沒有人能夠分心，這股熱意是由誰傳遞給誰的。

    孟雨繁看著楊笑。

    楊笑也在看著孟雨繁。

    楊笑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確定，她是愛著孟雨繁的。

    愛他的自信與勇敢，也愛他的孤獨與脆弱。

    他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矛盾體，他有著最健壯的身軀，和最幼稚的靈魂。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回到過去，抱抱曾經(jīng)那個孤單的男孩。

    但是另一方面，她害怕著這樣陷入愛情的自己——

    楊笑曾經(jīng)在書上看過一句話，大意是，當你愛上一個美麗的女孩時，會發(fā)現(xiàn)在她不美麗時，你最愛她。

    同樣的，當她愛上一個勇敢的男孩時，她卻發(fā)現(xiàn)，當他露出自己的脆弱與痛苦時，她便無可救藥地陷進了他的世界里。

    楊笑想，這樣是不可以的。這樣是不行的。她不能把自己毫無保留地投入到一段感情里。她必須成為這段感情的掌控者。

    她失敗過兩次，而第三次，她不允許自己再失敗了。

    所以，她拼命給孟雨繁花錢。甚至在床上，也永遠是她在主導(dǎo)。

    可是現(xiàn)在……她望著面前這個英俊年輕的男孩，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抵抗著什么。

    “笑笑姐。”在空無一人的機場大廳里，他低下頭，吻她的鼻尖，“你想不想知道，我爸媽送你的盒子里，裝著什么？”

    “是什么？”

    這也是楊笑好奇了一晚上的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樣的禮物，會讓孟雨繁打破他的堅持，擅自做主拿走？

    孟雨繁伸手，從背包里，拿出了那個盒子。

    紅色的狹長盒子，金色的緞帶，兩種顏色融合在一起，在瞳孔里留下深深的倒影。

    楊笑像是預(yù)感到了什么，伸手接過。

    出乎意料的是，那個盒子極輕，輕到楊笑手一飄，簡直懷疑拿到了一捧空氣。

    她下意識地晃了晃那個小盒子，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纳成陈暋?/br>
    孟雨繁望著她，說：“笑笑姐，你打開看看吧?！?/br>
    于是，楊笑拉開了緞帶，輕輕掀開了盒蓋——出乎意料的東西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那是一段樹枝。新鮮的、翠綠的、像是剛從枝椏上折下來的一段樹枝。

    棕灰色的樹枝在中斷分叉，在末端繼續(xù)分叉，每個杈上連著一小片綠色的針形樹葉。針葉散開，從一到多，變成一小捧耀目的綠色。

    楊笑萬萬沒想到，孟家人送她的，居然是一段樹枝。

    “……這是松樹？”

    “不是。”孟雨繁道，“這是柏樹?！?/br>
    楊笑回想起馬路兩旁的翠柏，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要送她這種東西。

    “在我們那里有個習俗。只要家里生了孩子，都要種下一棵樹?！泵嫌攴甭曊{(diào)緩緩，娓娓道來，“若是女孩，就種下一顆香樟，女兒出嫁那天，砍掉香樟做成陪嫁的木箱；若是男孩，就種下一顆柏樹，兒子提親那天，父母就折下一段樹枝隨彩禮送上。”

    “……”

    楊笑頭一次知道，原來小小的一根柏樹枝，背后也能蘊含這樣深切的含義。

    她捧著那段樹枝，明明剛剛還覺得它輕飄飄，可現(xiàn)在它卻覺得它重達千斤。

    這段樹枝遠比之前的任何禮物都要貴重，它根本無法用金錢去估量價值。

    孟雨繁繼續(xù)說：“你最近一直很矛盾，我不知道你在矛盾什么，但我想，應(yīng)該和這段感情有關(guān)，對嗎？”

    男孩細心極了：“我想，若在飯桌上，我媽把這份禮物直接交到你手上，你肯定會很為難，不知道該收還是不該收。所以我自作主張拿了過來，留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只剩下咱們兩個人了?！?/br>
    是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沒有父母的殷殷期望，沒有朋友的關(guān)心緊張，只有他，和她。

    男孩大掌捧住她的小手，而她的掌心里，則是那一支翠綠的柏。

    “笑笑，這顆柏樹永遠在這里?！彼f，“不管你收不收下，它一直在，我也會一直在的?！?/br>
    在這一瞬間。

    楊笑的眼淚垂落。

    她曾一直以為，在這段感情里，她是一直占據(jù)上風的。

    她曾一直以為，掌握方向盤的人是她，掌握開關(guān)的人也是她。

    可是直到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

    原來，真正掌握感情開關(guān)的人，其實是孟雨繁。但是他選擇，把開關(guān)交付在她手里。

    她泣不成聲。她顫抖著合攏掌心。

    那枝翠綠的柏被她緊緊地握在掌心之中。

    柏樹的刺看似尖利，其實柔韌而有彈性。

    她握住了它，他也在同一時間握住了她。

    楊笑的眼淚不停在流，但是她的嘴角卻是上揚的。

    “雨繁，”她喚著他的名字，鄭重，堅定，像是許下一個此生最重要的誓言，“這顆柏樹枝，我收下了?！?/br>
    第77章

    當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個心結(jié)解開之后, 楊笑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她開始學著把孟雨繁當成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男孩）去看待, 她學著在他面前摘掉無所不能的女強人面具, 學著示弱，學著依賴，學著撒嬌——雖然楊笑第一次撒嬌時, 孟雨繁驚到下巴都要掉了，懷疑她是不是被鬼上身——但總歸來說，效果很不錯。

    那顆柏樹枝被楊笑珍藏了起來。她后來上網(wǎng)特地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柏樹寓意著百年好合, 在孟mama的家鄉(xiāng), 這是長輩對新婚夫妻最好的祝福。

    那只錦盒被她擺放在了床頭，柏樹枝的味道很清淡, 也很純粹, 每當她入睡時, 淡淡的松木香氣都會縈繞在她的鼻間。

    她把那天發(fā)生的事全部告訴了唐舒格。

    唐舒格回家陪爸媽過年，兩人只能靠電話聯(lián)系。唐舒格靠寫作為生，本來情緒就比一般人敏感，聽完她的敘述，唐舒格哭到直打鳴，抽紙用了半盒, 還說一定要把這段故事寫進小說里, 讓她的上萬讀者都為這絕美愛情落淚。

    唐舒格抽泣著說：“笑笑, 我……嗝,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世界上唯有兩段真摯的愛情永不變質(zhì), 就算天塌地陷天崩地裂，它們也永遠存在！永遠璀璨??！”

    楊笑好奇，問她：“哪兩段愛情？”

    唐舒格回答：“一段是你和孟雨繁；一段是我和我家愛豆?。?！”

    楊笑：“……”她無奈道，“謝謝你如此高看。”

    ……

    春節(jié)七天假期里，楊笑和孟雨繁甩開父母，無所顧忌地玩了整整一周。

    之前的每個春節(jié)，孟雨繁都是窩在家里或者隊里度過，既不走親戚，也不出去玩，一個人無所事事，除了打球就是打球。

    但現(xiàn)在有了楊笑，一切都不一樣了。寂寞單調(diào)的春節(jié)，突然之間變得那么熱鬧。

    他們?nèi)チ藦R會。

    那里人實在太多了，楊笑一度擔心自己會和孟雨繁走散。不過到了廟會她才發(fā)現(xiàn)，孟雨繁簡直像是矗立在人群中的一根定海神針，不管人群多擁擠，她只要一揚脖子，就能看到他的腦袋漂浮在人群之上。

    他們在小攤前駐足，楊笑聽到旁邊一個老阿姨在給家里人打電話，嘴里碎碎念著：“人這么多，你們怎么轉(zhuǎn)眼就不見了？我在哪兒？我在賣糖葫蘆的攤子這兒！什么？我知道這里有很多攤子賣糖葫蘆，不過我這里不一樣，這里有個特別高的人！特別特別高！你們過來就能看到了！”

    教科書上只學過刻舟求劍，老阿姨的行為完全就是刻人求劍了！

    他們倆在糖葫蘆的攤子旁邊站了很久，直到老阿姨的家人找過來，他們才默默離開。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楊笑和孟雨繁對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覺得自己胸前的紅領(lǐng)巾更鮮艷了。

    ……

    他們又去了游樂園。

    春節(jié)期間的游樂園人跡寥寥，就算是最熱門的項目排隊時間也只要二十分鐘。可惜孟雨繁身高體重都超限，很多游樂設(shè)施玩不了。不過沒關(guān)系，他可以負責當人形三腳架，給楊笑拍照。

    自從高中畢業(yè)后，楊笑就再也沒有來過游樂園了，她放飛自我，買了一個巨大的會在晚上閃閃發(fā)光的蝴蝶結(jié)發(fā)箍，還選了個顏色更花哨的，強迫孟雨繁陪她一起戴。他們在旋轉(zhuǎn)木馬前合影，照片上，兩個幼稚的成年人臉貼著臉，頭頂?shù)暮Y(jié)在陽光下撞作一團。

    游樂園里的氣球很漂亮，是雙層的，外層透明，里面那層裹滿亮粉。孟雨繁給楊笑買了一大捧，走在路上好似一朵移動的彩虹蘑菇云。楊笑說他浪費錢，但一轉(zhuǎn)眼，她就把氣球的照片發(fā)到了朋友圈里，得意地炫耀是男朋友送的。

    晚上離開游樂園時，這些氣球?qū)嵲趲Р蛔?，他們兩人就鬼鬼祟祟地跑到兒童車停放處，在每個兒童車的把手上拴上一只，希望這個小驚喜能讓孩子們做個好夢吧。

    ……

    他們?nèi)チ肃徥校抢镉腥珌喼尬ㄒ灰蛔Ａ⒃跇蛏系哪μ燧?，它橫跨海河，透明的轎廂在圓盤上緩緩轉(zhuǎn)動。那個夜晚天氣很好，當升到最高點時，可以仰望天上的繁星點點，也可低頭看到海河上蕩漾的漁船星火。

    他們在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接吻，遠處有煙花升起，砰的一聲炸開，如瀑布一樣倒掛在夜空，化成新的銀河。

    從摩天輪上下來后，他們又溜去了旁邊的一座寺廟。

    即使是夜晚，寺廟依舊燭火通明。據(jù)說這座廟很靈，很多當?shù)厝饲皝砑腊荨?/br>
    華城的寺廟是不允許香客敬獻供品的，但這里不同，幾乎每個香客都帶著一大兜子的瓜果。他們把瓜果交給掌管香火的小師父，小師父用供盤把瓜果落成一個高高的水果塔，搖搖晃晃地搬去殿前。

    那些泥塑金砂的神佛們端坐在大殿上，斂目看著那些青翠的果子。

    新的一盤果子端上去，舊的一盤果子就撤下來。師父們把沾染了香火的供品放在殿前，旁邊立一個隨喜箱，任何人都可以上去拿一只蘋果、拿一只柿子。

    孟雨繁頭一次進廟拜佛，他看得格外認真，學著其他老香客的樣子，先跪在墊子上拜了拜，又從錢夾里掏出十塊錢，塞進隨喜箱后，摸了兩只蘋果。

    這里沒地方清洗，他也不挑剔，直接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把那只最大的給了楊笑。

    “喏，借花獻佛?！?/br>
    楊笑接過，貝齒輕咬，在大大的蘋果身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牙印。

    這是楊笑此生吃過的，最多汁，最清脆，也是最甜美的蘋果了。

    ……

    后來，他們還去了籃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