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繁個子高，進(jìn)屋還需要低頭，否則就會撞門框。待他走進(jìn)玄關(guān)換鞋時，他更是高到連頭頂?shù)臒舳颊谧×恕?/br>
    老房子采光不好，玄關(guān)只能靠這盞頂燈照明。他板板整整站在燈泡正下方，整個玄關(guān)瞬間變暗，只有他的頭頂如一顆炫彩光球，在黑暗里閃閃發(fā)光。

    楊笑想，我現(xiàn)在很生氣，我現(xiàn)在絕對不能笑。

    她從鞋柜里拿出一雙客用拖鞋，示意孟雨繁穿上。

    孟雨繁脫掉他像船一樣大的運動鞋，把兩只腳往拖鞋里一塞——前腳掌進(jìn)去了，可是腳后跟直接踩在了瓷磚上。

    楊笑：“……”

    她還沒說什么，孟雨繁先臉紅了：“不好意思啊，我是46的腳?！?/br>
    普通男人的鞋碼一般在42到44，孟雨繁的腳實在大，不過他身高在那兒撐著，也不顯得突兀了。

    楊mama“哎呀”了一聲：“小孟你這么大高個子，不會是模特吧？”

    女兒在電視臺工作，來來往往總能接觸到不少明星，楊mama看孟雨繁長得周正英俊，便以為他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呢。

    “不是、不是?！泵嫌攴贝瓜骂^，看著身高只有一米五出頭的楊mama，語氣乖乖地說，“我是籃球運動員，現(xiàn)在在一邊讀書一邊打球?！?/br>
    此話一出，別說楊家爸媽震驚了，就連楊笑換鞋的動作都慢了一秒。

    楊家爸媽震驚之處在于，沒想到女兒會找個“學(xué)生仔”，女兒性格成熟，怎么會看上象牙塔里的男孩？

    而楊笑則在琢磨男孩的自我介紹方式——如果是一般的體特生，不會特別強調(diào)他在一邊上學(xué)一邊打球。聽他的語氣，孟雨繁應(yīng)該是個經(jīng)常上賽場的運動員。

    ……她這是什么運氣，隨隨便便租來的男友，難不成還是什么明星球員？

    她現(xiàn)在有點后悔平常不關(guān)注籃球賽事了。

    “你還知道自己是籃球運動員??？”楊笑接話，特意用親昵的語氣說道，“剛才在小區(qū)門口，你欺負(fù)幾個高中生，整場下來就看你不停的灌籃、灌籃、灌籃，都要把那群小不點兒欺負(fù)哭了。”

    她還特地給自己加戲，握起拳頭輕輕錘了他胳臂幾下，倒還真像是小情侶在開玩笑。

    不過，當(dāng)她的身子倚過去時，男孩的身體明顯僵硬了幾秒，演技十分尷尬。

    好在，楊爸楊媽沒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不和諧，見小情侶這么親密，還以為倆人在熱戀期呢。

    因為楊家實在沒有適合孟雨繁穿的拖鞋，最后沒辦法，只能讓他直接穿著襪子走進(jìn)客廳。

    楊mama把女兒拉到一邊，有些嗔怪地說：“你說說，你多大人了，做事還這么不妥帖。你要是早和媽說小孟的腳大，我不就去樓下超市，提前買雙大碼拖鞋了嗎？”

    楊笑嘴上乖乖認(rèn)錯，撒嬌道：“媽，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難道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說教里嗎？”

    楊mama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拉住她的手，憂心忡忡地說：“笑笑，你真的要注意身體。媽那天還看新聞，說現(xiàn)在的白領(lǐng)加班時間長，猝死風(fēng)險大……你可不能一忙起來又兩天兩夜不睡覺，拿咖啡當(dāng)水喝?。　?/br>
    “媽，我惜命的很，你就放心吧?！睏钚s忙應(yīng)下來。

    “等等?！睏頼ama忽然抬著頭，仔細(xì)端詳起她的眼睛，“你眼睛怎么紅紅的？你是熬夜了，還是哭過？”

    真不愧是她親媽，明察秋毫。楊笑不僅熬了通宵，更狠狠哭過兩場?？蓷钚Σ荒苷鎸ama說實話啊，她大腦一時宕機，不知該如何圓過去。

    關(guān)鍵時刻，她的好戰(zhàn)友孟雨繁同志一個健步?jīng)_過來，來了一個史詩級的救場。

    “是……是美瞳！她早上戴美瞳的時候沒戴好，磨眼睛，您看這都磨出血絲來了！”孟雨繁湊過來，一手搭在楊笑肩膀上，擁住了她，“我已經(jīng)讓她把美瞳摘下來了，您別擔(dān)心了。”

    “對、對對，是美瞳?！睏钚α⒓唇由?，“我在淘寶上新買的美瞳特別不舒服，我估計是山寨貨，回去就給它差評！”

    “你就是從小愛臭美?！睏畎职肿谏嘲l(fā)上，有些不滿地說，“你又沒有近視，非往眼睛里戳那種彩色玻璃片，多傷眼睛啊。還有你看看你，回家一趟，還打扮的像是出門上班一樣，粉底涂這么厚，嘴唇涂那么紅，皮膚都不能呼吸了！”

    楊笑絕望地想，天啊，她老爸又來了。

    明明她都二十五歲了，可她爸還覺得她是十五歲的小丫頭。最好看的發(fā)型是“大光明”，最漂亮的衣服是校服，最適合她的護(hù)膚品是大寶，連用個帶顏色的唇膏都要被老爸叨叨好久。

    最可怕的事情發(fā)生在剛畢業(yè)那陣，有個鄰居阿姨要給她介紹對象，楊爸爸直接把她身份證上的照片發(fā)過去了……

    那次相親，男方看了照片就婉拒了。楊爸爸還納悶，覺得自己姑娘這么漂亮，對方怎么能看不上呢？

    是啊。楊笑想，在她爸心里，她素顏出鏡都能當(dāng)中國小姐，她若是化妝，那么娛樂圈四小花旦加起來都沒她的顏值能打。

    追星少女擁有親媽濾鏡，她爸爸則是持續(xù)了二十五年的親爸濾鏡，而且隨著年齡增長，那濾鏡也越來越厚。

    楊笑怕她老爸一言不合逼迫她現(xiàn)場卸妝，她趕快挽著她媽躲進(jìn)廚房，留下孟雨繁一個人在客廳應(yīng)付她爸。

    孟雨繁慌了，眼神可憐巴巴地追著她，模樣像極了一只被主人遺棄的大狗狗。

    楊笑趁爸媽不注意，對著她的假男友露出一抹猙獰笑容，伸出右手食指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死亡”的動作，然后留下一個“敢露餡就殺了你”的眼神，就緩緩關(guān)上了廚房的大門。

    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的孟雨繁：“……”

    就在這時，楊爸爸開槍……不，開腔了。

    “小孟，別站著了，坐吧?！睏畎职种噶酥干嘲l(fā)對面的小板凳，“來，和我講講，你是怎么和我的寶貝女兒認(rèn)識的？”

    孟雨繁想，他賺點錢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可真是太難了……

    ……

    好在，楊爸爸問的問題都沒有超綱。

    孟雨繁提前和楊笑對過答案，不說成竹在胸，但至少也能拿個八十分。

    孟雨繁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小板凳上，一米九四的大個子蜷成一座小山，兩只手放在膝蓋上。

    楊爸爸問他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

    孟雨繁背答案：“我和笑笑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rèn)識的，當(dāng)時第一面就對彼此挺有好感的，然后接觸了幾次，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br>
    這個答案勉強合格。

    楊爸爸又問：“你剛剛說你是學(xué)生？那你多大了？”

    孟雨繁回答：“我今年22歲，在讀研究生?！?/br>
    “22歲？”楊爸爸眉頭一皺，“這么說，你比我們笑笑小三歲？”

    楊笑本科畢業(yè)后就進(jìn)入電視臺工作了，她是記者出身，后來轉(zhuǎn)去幕后做編導(dǎo)。工作是最催人成長的，尤其是在電視臺工作，每天見過的妖魔鬼怪不知多少，這更磨礪了她的心智，讓她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迅速成長為今天的女魔……女精英。

    和她相比，年紀(jì)輕輕、還未走出校園大門的孟雨繁，看上去實在不怎么可靠。

    雖然說女大三抱金磚，可是……

    一想到要把掌上明珠交到面前的毛頭小子手里，楊爸爸的心里更不舒服了。

    廚房里，楊笑母女倆也恰好談到了年齡問題。

    今天中午楊家吃餃子。楊mama負(fù)責(zé)包餃子，楊笑負(fù)責(zé)搟皮。母女倆分工合作，一邊聊天一邊做飯。

    楊mama驚訝道：“小孟比你小這么多呀？哎呀，面相倒確實看著挺年輕的?？墒切π?，你不是一直喜歡年紀(jì)大的男人嗎？”

    楊笑抗議道：“您別造謠啦，我哪有呀？”

    “媽還不了解你？你看你高中時候聽流行歌曲，別人都聽潘帥啊、周董什么的，你不喜歡那些，你只喜歡陳醫(yī)生，喜歡聽粵語老歌；還有你大學(xué)的時候，你們宿舍一起追韓劇，男主是四十歲的‘大叔’，有一陣子你還把頭像換成了那個男主角；而且你第一個男朋友……”

    楊mama的話戛然而止，她訥訥道：“算了，不提他了?！?/br>
    楊笑第一任男友，那位有繁殖癌的霸道總裁，年紀(jì)比楊笑大八歲。楊笑當(dāng)時剛畢業(yè)，被對方身上的“成熟氣度”折服，才和他談了兩年戀愛。

    可兩人越接觸、分歧越大，最終分道揚鑣。

    “沒什么不能提的。”楊笑一邊搟餃子皮，一邊淡定地把話接了下去，“在我心里，我的前男友早就是火化爐里的一捧灰，除了每年清明的時候我會給他上柱香以外，我們再沒有任何聯(lián)系了。”

    楊笑慶幸，好在她和于淮波談戀愛的時候并沒有告訴家長，否則要是讓他們知道，她又一次跌進(jìn)老男人的坑里，肯定要心疼不已了。

    “我以前確實喜歡年紀(jì)大的男人，覺得他們成熟，懂得體貼人?？涩F(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成熟和年齡是不掛鉤的。很多男人空長了歲數(shù)，可是他們卻沒有與之相配的思想?！?/br>
    所以，她的第一任男友，明明身家上億，卻依舊被封建的重男輕女思想所束縛，說出“不生兒子不領(lǐng)證”的無恥內(nèi)容；所以，她的第二任男友，能在和她交往的同時，同時和無數(shù)個女孩子聊sao，只因為這能證明他的魅力所在。

    楊笑揚起一捧干面粉，落在搟好的餃子皮上。她一邊做著，一邊說著：“他們頭發(fā)越來越少、肚子越來越大、笑話越來越黃、煙越抽越多……好像自從踏入社會以后，所有男人都加快馬力，向著油膩的方向奔去。他們既沒有有趣的靈魂，也沒有好看的皮囊。你女兒要是選了他們，你女兒才是眼瞎呢?！?/br>
    楊mama憂心忡忡道：“可……可是，你現(xiàn)在找了個年紀(jì)小的，也不能保證他以后不會變成你說的那種人啊?！?/br>
    “沒事，我有的是時間教他?！睏钚μ羝鹈济?，自信道，“要實在教不好，我就把他踹了，換一個唄?！?/br>
    “哎呀哎呀，這話可不能亂說！”楊mama說著就去捂她的嘴巴，“人家小孟聽了要多傷心啊?！?/br>
    “媽，您這觀念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啊?！睏钚ν虏?，“剛剛還嫌他小，覺得他配不上你女兒呢。你女兒一說要換人，你就心疼了？”

    “我可從來沒說他配不上啊，媽就是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的感情生活。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丫頭，你覺得他好，那媽也覺得他好！”楊mama趕忙說，“再說了，媽可是個時髦的阿姨，平常也上網(wǎng)的！媽知道，現(xiàn)在可流行姐弟戀了，我看了好幾篇文章，都是講姐弟戀的。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叫‘老牛吃嫩草’，不過你們年輕人里，是叫……是叫……”

    楊mama敲敲腦袋，終于想起了那個詞：“叫‘小奶狼’！”

    楊笑差點笑到桌子下面去。

    “媽啊，你可真是我親媽！”楊笑問，“什么‘小奶狼’啊，你看他那樣子像嗎，他明明就是只傻金毛吧！”

    她家對門就養(yǎng)了一只金毛巡回獵犬，看著威風(fēng)凜凜，那叫一個帥氣逼人。其實本質(zhì)就是個二貨，有一次那只金毛追蜜蜂，結(jié)果被蜜蜂叮腫了嘴巴，整個腦袋腫成了小西瓜。

    母女倆在廚房里有說有笑的聊著天，忽然頭頂?shù)臒襞蓍W了閃，就那么滅了。

    楊笑一愣，正要問是不是停電了，就聽客廳里傳來他爸的聲音。

    “你倆別緊張?。】蛷d的燈泡老化了，我拉閘換個燈泡！”

    母女倆面面相覷，楊mama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嗔怪道：“你爸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客人還在呢，就算要換燈泡，也不能這時候換?。　?/br>
    楊笑也說：“我去看看吧，我爸年齡大了，登高換燈泡太危險了，我?guī)退鲋c梯子?！?/br>
    她們說著便一起走出了廚房，哪想到剛拉開門，便被客廳里的一幕震住了——

    原來，換燈泡的人根本不是楊爸爸，而是初次上門的孟雨繁！

    而且，他也根本沒用梯子，而是仗著身高，直接伸手取下了燈罩！

    他家這種單位分的老房子，本來層高就比現(xiàn)在的商品房要矮很多。孟雨繁一米九四的身高杵在客廳，簡直就像是被孫悟空借走的那根定海神針一樣顯眼。

    只見他輕輕松松抬起手臂，輕輕松松把燈罩拿下來，輕輕松松旋下舊燈泡，輕輕松松換了新燈泡，然后又輕輕松松把燈罩安了回去。

    楊笑一連用了五個“輕輕松松”來形容他的動作，因為他實在是……太輕松了。

    沒有搬梯子，沒有登高，他真的就像是隨手摘下一片樹葉那樣簡單地完成了換燈泡的工作。

    他還很細(xì)心的拿了抹布擦干凈了燈罩，從始至終沒超過兩分鐘。

    楊爸爸合上電閘——“啪”，客廳的燈，亮了。

    楊家客廳的頂燈是那種最常見的圓環(huán)形，原本的燈泡顏色已經(jīng)發(fā)濁了，新的燈泡換好后，那圈明亮的光環(huán)是那樣的耀眼醒目，孟雨繁就頂著那圈白色光環(huán)，圣潔的像是剛下凡的超齡天使一樣。

    楊mama的眼神瞬間犀利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大掃除時，這位女婿將如何為她建功立業(yè)，幫她清理陽臺最上層的玻璃、書柜最頂層的灰塵，以及輕描淡寫地拆卸抽油煙機了。

    楊笑根本不知道，孟雨繁僅僅是替她家換了個燈泡，她媽就已經(jīng)把他的名字寫在她家的戶口本上了。

    她現(xiàn)在只在琢磨一件事——換燈泡在業(yè)務(wù)范圍內(nèi)嗎，還需要另加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