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于是他便笑了,心中恐慌慢慢平息了下來。 仰頭看了看天色,小池便決定,給莊衍兩個時辰為限。如果他不來,自己就去找他。 莊衍可以等。 ……但他時間不多了,已經(jīng)等不起了。 一個半時辰后,他被請去移步中軍帳。 中軍帳里面擺了左右兩邊各擺了三四把椅子,正前方中央擺了一把高椅,一眼看去,便知道這是誰的座位。 莊衍軍中的將領(lǐng)和參政要臣聞訊趕來,一同參加這場談判。將領(lǐng)三三兩兩入座,都是些熟面孔。這些人跟隨莊衍近十年,都曾經(jīng)見過他這位“莊夫人”,因此對他與莊衍之間的愛恨情仇,大都是心中有數(shù)的。 眾人落座,他無座,便在中間站著。 正前方的椅子,仍然空著。 小池氣定神閑的整理著自己冗長的袖子,任由各式各樣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有個快人快語的武將最先忍不住,“呸”了一聲,“妖人,你還有臉來!” “為何不敢來?”小池反應(yīng)極快,反唇相譏道,“公事公辦,私事私見,你與我之間又沒有私情,何須如此義憤填庸?” 眾人一時被他震住,現(xiàn)在的他與過去印象里的反差也太大,震驚過后,眾人齊齊罵起這人簡直不要臉至極,只恨自己沒有一雙火眼金睛,早在一切發(fā)生前就把這妖人的真面目辨別出來!然后告誡莊衍離他千萬要遠一點。 “你生性下賤,得了小侯爺寵愛還不知足,轉(zhuǎn)頭又與與外人勾結(jié),殘殺老侯爺,侵占了我們的土地!現(xiàn)在見了你,居然還不覺羞愧,在這里強詞奪理?” 小池的臉便沉了下來,“給我聽清楚,我姓尉遲,本是羅鄂王室,憑我的身份配一個莊衍綽綽有余!再說我下賤,那就是辱及我家族血脈,休怪我對你不客氣,咱們出去比劃!” 眾人早就見識過他兩年前的實力,比劃一下不是重傷就是死,自然沒人敢跟他比劃,于是不敢應(yīng)戰(zhàn)。 “第二,莊衍早就與他爹決裂,這時候卻來要求他盡孝道,你們居心何在?那畜生是他爹還是你們爹?” 一番問爹的言論,再次刷新了他們對小池的認識,只見小池神色傲然道:“我殺了那個畜生,為我父母、胞妹、朋友、家國報仇,我何錯之有?你們有家人,難道我就沒有嗎?羅鄂人就不是人嗎?” “至于說我害得莊衍將領(lǐng)地拱手讓人……”在一連串的質(zhì)問過后,小池嘲諷道,“你們也太瞧不起莊衍了,現(xiàn)在莊侯生前在江北的基業(yè),四分之三仍牢牢把控在他手中。就是我不動手,等莊侯自己老死,江北所有莊侯舊部,真的就會立刻投誠莊衍?沐北熙就不會借機動手、渾水摸魚?” “我不會背負你們對我的譏議,恕我直言,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權(quán)利指責我?!毙〕厣裆貧w冷漠,一副仿佛不屑再看任何人第二眼的模樣,將手收回袖子里籠著。 這一頓歪理把所有人都辯了個措手不及,這停戰(zhàn)之議還沒開始便先輸一陣,眾人面面相覷。 終于有人惱羞成怒,“你以色侍人,引誘了小侯爺還不知足,轉(zhuǎn)頭又與那沐北熙勾搭成……” “夠了!” 這聲喝止從帳外傳進來時,所有人都收了聲,連小池的動作有一瞬的靜止。 “諸位將軍、大人如市井潑婦一般粗俗無禮,這可是我軍的風度禮節(jié)?如此待客之道若是傳了出去,當不知會被多少天下人恥笑?!?/br> 腳步聲響起,莊衍從他身后走了進來。 小池心如擂鼓,太陽xue也在一突一突的蹦跳。他直直的盯著眼前那唯一一張空蕩蕩的椅子,卻沒有回頭。 莊衍從他身邊走過時,他不知道莊衍有沒有看他一眼,還是如他一樣,眼睛盯著前面的位置,是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過的。 莊衍行走時帶起了一陣風,他沒在第一時間看到莊衍,卻聞到了莊衍的痕跡。 那是微微的汗味,很淡,卻很好聞,還是他記憶中所熟悉的味道,在多少個同床而眠的夜晚里,在他的鼻端淡淡漂浮,讓他安心的沉入深眠。 而當他恍惚抬頭,看向正中椅子上落座的人時,感受到了恍如隔世的距離感。 莊衍甚至露出了微笑,“賜座?!?/br> 他的笑容不一樣了,這是沖入小池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他以前不會這樣笑,唇邊彎起來,眼睛里卻那樣冷,沒有一絲溫度,冷得讓人心慌。 莊衍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他曾經(jīng)熟悉莊衍的每一個神情,看著他的眼睛,即使不用莊衍說出口,也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做什么。 時至今日,就連他猜不透這位最熟悉的人了。 當小池聽到自己身后椅子的落地聲時,他已經(jīng)收起了自己轉(zhuǎn)瞬而逝的失態(tài),露出了一個艷麗到幾乎張揚的笑容,“如此,便多謝小莊侯?!?/br> 兩年的時光過去,小池仍是好年華,他本就容貌昳麗,如今鋒芒畢露后,不需再隱藏自己的才能和性情。這樣肆意的笑容,別說莊衍從來沒看過,就連在場的人,也都被他吸引了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但莊衍大概是唯一一個不為美色所動的人,他淡漠的發(fā)問,“尉遲大人,此行所為何事?” “……為停戰(zhàn)一事。”小池表現(xiàn)沉穩(wěn),無人發(fā)現(xiàn)他剛剛一瞬因為莊衍稱呼的停頓,“小侯爺駐軍圍城兩年,前日無事,我便為你算了一筆賬……” 他侃侃而談,引經(jīng)據(jù)典條理清晰,十分有感染力,且反應(yīng)迅速判斷準確,就連不喜他的謀臣,都聽得暗自點頭。 他確實有能力,無怪年紀輕輕,也能身居要臣之位——這歸功于他身為王子時學過的功課,若干年前在莊衍身邊時耳濡目染的博覽群書,在南邊卓越政績的歷練,一同成為了他現(xiàn)在的模樣。 只是莊衍,又是獨自走過了什么,才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模樣呢? 這一場停戰(zhàn)會談,在莊衍親自參與后變得十分順利,小池代表沐北熙提出的條件均非常合理,顧及了雙方的切實利益,不暗藏陷阱坑害。 今日的莊衍又格外沉默寡言,他聽出小池的誠意,見重要的幾個方向都有妥善的解決方案后,于是也沒有故意為難,那些想為雞毛蒜皮討價還價的文士,見莊衍不開口,也只能乖乖的閉嘴了。 兩個時辰過去,帳中參會之人就已經(jīng)將重要的條目商議個七七八八,這樣的干脆利落,實在是幾十年中同等級的會面里,都十分少見的。 等到重要之事都已經(jīng)拿妥主意,莊衍便起身告退。 見莊衍并不愿與小池在一個房間里相處,而剛才的表現(xiàn)又十分冷靜理智,讓莊衍的班底都松了一口氣,暗道小侯爺吃一塹長一智,終于過了美人關(guān)。 小池看著莊衍毫不留戀的向外走,在他經(jīng)過自己身邊時,終于忍不住了。 他喚道:“莊衍?!?/br> 莊衍停住了腳步,一連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看了過來,耳朵都豎了起來。 “我給你看個東西?!毙〕貜淖约簯阎心贸鲆粔K玉佩,只在莊衍眼前一閃,就收了起來。 莊衍果然看清了,便露出了一點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是他曾經(jīng)送給小池的玉佩,是他娘親善娘子的一件珍貴遺物,他本以為已經(jīng)被小池摔碎了,卻沒想到剛才匆匆一觀,居然仍是完好如初的模樣? 小池笑容帶著一點惡意的狡黠,他舔了下嘴唇,笑得愈發(fā)肆意妄為,像一朵恣意綻放的劇毒之花,“我來的時候,路過那邊有個坡,那個高度很不錯,我在上面扔了好多石頭下去,覺得石頭落下去的聲音很好聽?!?/br> 莊衍目光終于看向了他,“……你想做什么?” 小池悠哉道:“我剛剛決定,這就去摔點別的?!?/br> 莊衍眉頭緊皺,“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我愿意以重金相贖……” 他看清了小池的表情,突然改口道:“……別鬧!此事豈同兒戲?” 小池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決心,連已有了七八分模樣的停戰(zhàn)之議都不管了,正事一扔,居然撒腿就跑。 莊衍:“……” 小池本就腳程極快,事關(guān)親娘遺物,莊衍來不及多想,再想人就跑沒了,只得立刻就追了出去。 所以他與小池兩個人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陣風刮過,吹開軍帳門簾空蕩蕩。 莊衍班底:“……” 作者有話要說: 莊衍班底:這個妖精!又一句話拐跑了我們的老大 (ノ°Д°)ノ彡┻━┻ 第118章 小池說到做到, 真的跑到了一個高坡,才停下了腳步。 被他以玉佩相逼,說遛就給遛出來的莊衍,顯然覺得這件事也讓他很沒面子。 他臉色并不好看, “尉遲大人,直接明說條件吧, 要怎樣你才愿意將我娘的遺物還給我?” 小池就站在坡邊緣,聽他這樣說, 將伸出在高坡外拿著玉佩的手, 又向外面試探著伸了伸。 莊衍:“……” 小池無賴道:“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見?!?/br> “你到底想干什么?”莊衍已經(jīng)有些不郁了。 側(cè)頭想了想,小池居然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啊, 這一輩子一直在想自己要干什么……現(xiàn)在終于不用想了, 那就隨心所欲的任性一次吧?!?/br> 莊衍眉頭深縮,他從沒見過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池, 一時竟然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 硬搶行不通, 那他還能怎么辦? 小池看著莊衍表情嚴肅冷酷, 心突然把手向外一探,作勢要摔玉。 莊衍自然不會無動于衷,著急之下,脫口而出了那舊時的稱呼:“小池!” 在莊衍心驚膽戰(zhàn)的注視下, 小池收回了自己的手, 將玉佩拿回了比較安全的地方, 滿意的笑了,“這就對了,好好說話不行嗎?” 莊衍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下了小池的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看著面前眉目張揚的人,莊衍只覺得這個人與他印象中有太多不同,嘆道:“以前竟不知道,原來你性子這樣張狂。剛才你與我臣下在中軍帳論辯,我在帳外聽到,都不敢相信那是你會說的話?!?/br> “非是我張狂,我本性也不是生來便如此的刻薄。”小池收了笑,“只是當年在我做王子時,沒人敢對我不敬。后來到了你身邊,若是有人嘲笑我、看不起我,你就一定會為我出頭,所以我只需要溫柔和順就夠了,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有你?!?/br> 小池態(tài)度柔軟下來,傍晚的陽光溫暖了他的眉眼和聲音,“以前總是有人護著我,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只有自己一個了……他們欺負我,你不會護著我,我就必須保護自己了?!?/br> 莊衍本就緊皺的眉毛,更是抽緊了一下,他面上表露出來不耐煩的神色,那是他用來掩蓋自己剛剛瞬間怔忪的偽裝,“你有事快說,我沒有這么多時間陪你胡鬧?!?/br> 站在他不遠的地方,小池看著他,收起了那些鋒芒畢露的棱角,漂亮的眼睛里,流淌的是安靜隱蔽的心聲,“少爺,我沒有胡鬧,我就是想見見你?!?/br> 莊衍:“……” 小池身體細瘦纖長,高立的衣領(lǐng)里仍能看出他尖尖的下巴,在這一套隆重的正裝里裹著,顯得愈發(fā)體態(tài)風流,幾有不勝衣之態(tài)。 這兩年,他憔悴了許多。 這一刻,莊衍沒來由的開了片刻小差。 沐北熙待他不好嗎?他在江南兩年多……過得不開心嗎? 他還是與以前一樣的奪目攝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輕易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吸引大把的男人女人為他沉迷。即使莊衍心中仍是意難平,卻不得不承認,小池脫掉偽裝恢復原本的性情后,比原來更迷人了。 只是美則美矣,心卻太狠了,心機算計更是讓人不敢隨便接招。 小池深吸了一口氣。“少爺,我想和你……道一聲罪,我那年……不該騙你?!?/br> 他曾經(jīng)以為這句道歉會很難說出口,可是他必須要說。因為現(xiàn)在不說,他怕以后不會再有機會說了。 話說出口了,也就撕開了他一直藏起來的一角真實,“我知道你大概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是來求你原諒的,就是和你說一聲我做錯了,以后我再不說了。” 會聽到這句道歉,莊衍完全沒有一絲預測,兩年前分別時強硬的對峙仍歷歷在目,這樣意外的開場,讓莊衍心中立時便起了波濤洶涌。他面上強裝著平靜,還沒來得及體會這復雜的心境,這口不上不下的氣就又被小池給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