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徐瑨一聽,忽然想起自己前陣子犯愁的“幫忙”之事來,再看祁垣眉眼如點,面色微紅,低垂粉頸,讓人忍不住想要噬咬一口,嘗嘗鮮嫩的味道。徐瑨的喉嚨忍不住發(fā)緊,他抿了下唇,等意識到自己的念頭后,心中驟然一慌,急忙轉開了頭。 第37章 畫舫悠悠蕩蕩,轉入了荷花塢。船上的倆人熏香喝茶,賞景看花,卻不知這一幕正好落在了方成和的眼里。 今天阮鴻請方成和來畫畫,特意跟國公府的管家要了這處僻靜的小樓。阮鴻去參加射柳之賽時,方成和便決定自己先過來看看,好找些靈感。這會兒阮鴻沒來,倒是先看到了徐瑨和祁垣在畫舫上又賞花又釣魚。 他搖頭笑笑,將那側的簾幔放下,又輕嘆一口氣,自己仍是走到畫桌之前,緩緩磨著墨。 阮鴻噔噔噔地跑上樓時,見到的便是方成和的手執(zhí)墨錠,淡然不語的模樣。 此時的方成和看起來十分疏離冷淡,跟平日里自恃聰明,輕薄譏誚的樣子判若兩人,阮鴻看呆了一瞬,直到方成和輕咳一聲,才回過神。 方成和瞥他一眼,張口便道:“你便是愛慕我的風姿,也應該往里走走,離得近些慢慢看。在門口能看出什么?” 阮鴻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心想果然還是這個方成和,剛剛的大概都是錯覺。 方成和自戀,他也不遑多讓,搖著扇子道:“論儀表,自然我更好些。不過老天爺?shù)挂补?,我雖比你英俊瀟灑,比你聰明伶俐,又比你身強力壯,但在課業(yè)上就不如你,畫畫上也不如你?!?/br> 方成和笑著總結,“所以你好在金玉皮囊,我好在肚中錦繡?” 阮鴻剛要點頭,意識到不對,“嘿”了一聲道:“你才金玉其外呢!” 說完笑嘻嘻湊過去,朝畫紙上張望。 方成和讓他準備的乃是翰林書畫院特用的生宣紙,阮鴻搞了幾張整幅的來,卻被方成和裁成了縱約一尺,橫有一丈的長卷。 方成和自顧自地調著顏料,阮鴻倒也知趣,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著,后來索性干起了磨墨的活。 方成和看他一眼,輕笑了一聲,這才轉身去作畫。他下筆極快,須臾間便勾出遠岸云霧叢樹,近處山石短橋,或小斧劈皴或夾以短斫,線條細勁,令人驚嘆。 阮鴻頭次看他正經作畫,不由目瞪口呆。再看方成和,對著畫紙端詳片刻后又在山石旁和短橋邊細細繪出幾從花草,筆觸極其精微,或以淡綠涂細葉,或以藤黃染百合,以胭脂著月季,另用朱磦白粉點花蕊,色色精妙,繁復艷麗,竟毫無縱逸之跡。 只是阮大哥最愛的那幅《雪竹圖》放縱簡逸,意境開闊。這會兒方成和卻用工筆淡墨,意境筆法與《雪竹圖》截然不同。阮鴻不解其意,但心中卻更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樣子。 方成和細細繪完,又在一旁題字,卻是端正小楷,上寫坡翁小詩一首:誰能鋪白簟,永日臥朱橋。樹影欄邊轉,波光版底搖。 阮鴻雙眼一亮,暗暗叫好。 這卻只是第一幅。方成和在短橋之后稍稍休息了片刻,又再次起筆,開始畫雙池荷葉,新荷初綻,蓮葉田田,這次筆法比剛剛稍顯粗簡,方成和的神情卻愈發(fā)凝重,一旁的題詞也改為了隸書。 第三幅則是畫蘭草寒菊,筆墨勾劃點厾,花葉疏斜,水墨暈染。這里終于有了縱逸之風。 第四幅則是寒江獨釣。 夕陽一抹,斜映江面,天地間煙水微茫,只一舟、一漿、一人。 、 前面三景尚還有些秀雅之氣,唯獨這第四幅,潑墨淋漓,泫然而雨。阮鴻看了一眼便覺地有些憋悶,只不住的皺眉頭。 方成和扭頭看見,不覺一笑。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他剛剛作畫時太入神,都忘了旁邊還有人。 阮鴻這一上午卻是難得安靜的很,阮府的下人過來找了許多次,他卻只顧著在一旁磨墨,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后來聽說國公爺和阮閣老都來了成園,他也不肯過去見面,隨便謅了借口讓人去糊弄。 這會兒方成和終于畫完,他便忍不住大松一口氣,忙拍著胸口道:“看你畫得這么精細,我都不敢喘氣了?!闭f完忙不迭奔到畫案前,來回細看。 方成和搖頭笑笑,徑自推開窗戶,讓暖風帶了些清香過來。荷花塢中的船坊早已不僅蹤影,幾枝新荷嬌嬌欲滴,倒是十分喜人。 阮鴻若是在窗邊遠望,便能看出第二幅的雙池荷葉是寫實之景。不過他這會兒注意力都在第一幅上,不住的跟方成和夸道:“你這個畫的真好,我最喜歡這個。熱熱鬧鬧,花紅柳綠,題的小詩也有意思?!?/br> 方成和眉頭一挑,轉過身笑著看他。 阮鴻自言自語,又嘆氣,“不過我哥就不一定了,那雪竹圖我就不怎么喜歡,太寡淡了,偏他愛的跟什么似的?!?/br> 他越看越喜歡那春景短橋,站在前面不肯挪動。但這卷長畫渾然一體,赫然是四季景致,一景一題,也沒法讓方成和割給他。 阮鴻嘖嘖出聲,便琢磨著哄方成和再單獨給自己畫一幅。 誰知道他還沒出聲,就聽身后的人問:“你喜歡這個?” 阮鴻連忙回頭,欣喜地“嗯”了一聲。 方成和卻道:“那也沒用,我不會再畫這種了。” “為什么?”阮鴻愣了下,“我看你畫的很好??!” “好是好,但太麻煩。”方成和活動著手腕,懶洋洋道,“我畫畫習慣用生宣,在墨中加點膠,筆隨墨走,酣暢淋漓。這種工筆設色卻適合用熟宣。又要求肖似,但造化萬物,各有不同,拘泥于此反倒失了自然趣味?!?/br> “哎?”阮鴻聽得一愣一愣地的,喃喃道,“怪不得你很少畫這種?!?/br> 他心中暗想,果真只有這等奇才才會有這些一套一套的心思,若是自己也有這本事,早要顯擺出大天去了。 倆人正說笑著,便聽樓下有人高喊,卻是阮府的下人,過來告知阮鴻前面快要開宴了,讓他和方公子過去。又道徐三公子找他們有事相商,讓他一會兒先過去一趟。 畫已作完,后面如何裝裱自有阮鴻cao心。方成和聞言起身,整了下衣服便要出去。 阮鴻卻不舍得放他,一問離著開席還有半個時辰,忙把下人斥走,攔在了門口處。 方成和驚訝地看他一眼。 阮鴻嘿嘿直笑,卻團團作揖,“謹之兄能不能再給小弟畫一幅?小弟急用……” 方成和詫異:“你又要做什么?” 阮鴻卻支支吾吾,一會兒說自己書房缺個畫,一會兒說自己臥房也少些東西。等最后眼看遮掩不過,才說了實話,“那晚煙樓新來了一位揚州瘦馬……” 那揚州瘦馬善寫詩作畫,吹簫撫琴,但只肯結交風流名士,最恨紈绔商賈。上次阮閣老壽辰,便有門客想要將這位名妓贈與閣老為妾。誰知消息走路,名妓大怒,將門客姓名嵌在打油詩里,讓京中孩童到處傳唱,將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門客顏面掃地,想要報復,卻又被閣老的悍妻暴打了一頓,攆出了京城。然而老子不敢納妾,兒子倒是屁顛屁顛沖過去了,當然毫無懸念地吃個了閉門羹。 方成和原本聽得直皺眉,等到后面,阮鴻可憐兮兮地講如何受那龜奴的氣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阮鴻怨念的看著方成和。后者卻又突然改口:“畫畫嘛……也不是不行。” 阮鴻大喜,又要作揖。 方成和道:“只是讓你一說,我也十分仰慕那名妓風采?!?/br> “那要么我們同去?”阮鴻眼睛一亮。 方成和卻搖了搖頭:“那不成,國子監(jiān)里可是嚴禁狎妓取樂的,我又不像你,有個當閣老的爹?!?/br> 他說完沉吟片刻,干脆道,“要么這樣,我答應贈你一畫,但你也不能白拿。” 阮鴻:“那是自然!條件你開!” “這條件倒也不難?!狈匠珊蜎_他一笑,眉眼燦然,“阮兄務必一親芳澤,然后再讓我也嘗嘗那名妓的味道?!?/br> 阮鴻一怔,驚奇地“啊”了一聲,“還有這等好事?”方成和每次提的條件可都不簡單,他都準備好大出血了。 阮鴻越想越不踏實,眼睛斜睨著方成和,狐疑道,“你不是在耍我吧?再說了,我怎么讓你去嘗她的味道?” “這個簡單。你先好好親她,留著那滋味?!狈匠珊托π?,突然湊前一步,在阮鴻嘴上親了一下,“……這樣便可以了?!?/br> 阮鴻眼睜睜看著方成和的臉不斷放大,最后唇上一軟,才意識自己被人親了。他腦子里“嗡”的一聲,如遭雷劈,想也不想地給了方成和一巴掌。 雖然這一巴掌打的毫無力道,但倆人都愣了愣。 阮鴻反應過來,轟地一下紅了臉,瞪著眼跳了起來,指著方成和大喊:“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嗷嗷叫了兩聲又氣急敗壞地跑了。 方成和看他走遠,摸了摸自己的左臉,抿嘴笑了笑,反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溜溜達達去了前廳。 祁垣已經在那邊等很久了。徐瑨去見國公爺了,不放心他自己待著,便撥了兩個侍衛(wèi)護著他。 祁垣原本挺高興,但來回走了兩步,便發(fā)現(xiàn)那倆侍衛(wèi)個頭太高,以至于對比之下,他跟個小孩似的手短腿短,一點都不好看,頓時又不樂意起來,自己找了個地方坐著等人。 阮鴻跑過來的時候祁垣還挺高興,跳起來跟人打招呼。誰想阮鴻卻滿臉通紅,怒氣沖沖地跟他擦身而過,像是剛被人欺負了一樣。祁垣好奇地伸長脖子等了會,見沒人傳什么八卦,只得又坐回去,老老實實等方成和。 還好方大哥比較靠譜,跟他一塊去吃飯,下午又陪著他去游園。 祁垣只顧著看景,也沒說時南的的事情,還是方成和見他身后的侍衛(wèi)神色嚴肅,徐瑨又頻頻著人來看看這邊,好奇問了一句,這才知道了早上那驚險的一幕。 “這次多虧子敬兄了?!狈匠珊臀⑽櫭?,跟祁垣走出幾步,暗暗分析道,“如果時南是沖你來的,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時現(xiàn)是因你爹而死,而朝廷卻不打算治罪?!?/br> 祁垣連忠遠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這會兒也沒有為他說話的意思,只納悶:“不是說忠遠伯府不受寵嗎?” 祁卓一家如此境況,一看便是不得帝心的。論起來祁卓只有給人頂罪的份,怎么可能被包庇? 方成和卻微微蹙眉,扭頭看他:“祁兄,六年前,你面圣時說了什么,自己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 “嗯?!逼钤H坏溃耙稽c兒印象都沒有。我是說錯話了嗎?” 方成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遠處的一處湖心亭。他這番顯然是怕隔墻有耳,祁垣一怔,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果然,倆人進了那小亭子之后,方成和猶豫道:“老師的意思,是不讓我告訴你。但我總覺得,伯父此次隨軍遠征,怕是跟這事也有些干系。你現(xiàn)在處境艱難,知道的多一些,才能更好的趨利避禍。只是……” 祁垣明白他的心意,整衣素容,便是一揖:“方大哥放心,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擔得起,絕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被嚇破了膽?!?/br> 據(jù)說原主自從面圣之后便變得謹小慎微起來,甚至連伯府大門都不敢出。祁垣見過原身的詩稿,總覺得那位定然不是這種性格,但他心里也一直好奇,老皇帝能說什么話,讓一個才子不得不如此小心偽裝? 方成和看他神色坦蕩,遲疑了一下,才道:“當日之事,我也只是從老師口中聽到了一點,最清楚始末的應當是那兩位太子伴讀?!彼f完輕輕一頓,“老師說,那次面圣,原本那位對你最為滿意,直到后來,老師夸你是國器之才,必成棟梁,他才突發(fā)奇想,要考你策論?!?/br> 祁垣:“……” 策論,便是議論時政,向朝廷獻策。祁垣不由地目瞪口呆,心想讓個十歲的孩子議論朝政? “可是我說得狗屁不通?”祁垣嘖道,“才十歲小孩,這也值得發(fā)火?” 方成和搖頭,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彼D了頓,嘆了口氣,“你當時……大發(fā)宏議,當朝獻上萬言策?!?/br> 祁垣:“?!” “文池和陸惟真本都遠不及你,然而那位既驚嘆你的才華,卻又忌憚你的出身,所以開口試探你。”方成和輕嘆一聲,“他隨口提起了前朝重臣錢唐,又問你如何看錢唐的下場?” 錢唐便是那處披香宮的原主人,祁垣只知道那人下場凄慘,忙問:“我說什么了?” 方成和道:“你說,‘錢將軍義結千秋,才動海內。錢家滿門忠烈,未可以成敗論之’……” 錢唐本是前朝重臣,當年身死,便是因為牽涉進了皇子爭儲之事。 而元昭帝正巧也是庶子奪位,上位之后,不僅逼殺廢太子,還誅殺了幾位支持太子的邊疆大吏,為此朝野很是動蕩了一陣。 當日元昭帝問祁垣,便是以錢唐暗指那幾位大將。祁垣不知道是生性耿直,還是一時疏忽,竟然一腳踩進了深坑。元昭帝心胸狹隘,又忌諱自己奪位之事,連本朝史書都命人幾修幾改,自然容不下祁垣。 但當時楊太傅在場,祁垣又早已名動京城,他為了自己的賢君之名,這才搞出了六年之后才可參加科舉之事。 文池和陸惟真純粹是池魚之禍,元昭帝為了安撫他們,便讓他們去做太子伴讀,并授以清紀郎之職。這兩位從十歲年,每年便享著從八品的俸祿,并能掌太子東宮彈劾、糾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