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勍正肅容和幾個心腹吩咐軍機(jī)要事，聽到這聲嬌嬌的喚，當(dāng)即挑開珠簾入內(nèi)，行到榻前，俯身吻了吻剛醒的美人兒。

    “阿晚，最近軍務(wù)繁忙，未來四日我都要和幾位閣臣在紫宸殿中徹夜議事，晚上恐怕回不來，你要照顧好自己。乖乖等我回來。”

    半夢半醒間，薛亭晚感覺到額上溫涼的吻，輕哼了兩聲，環(huán)住他的脖頸，“唔，淳郎放心罷?！?/br>
    裴勍看她不甚情形，心下松了口氣，面色如常道，“我把十九留給你，平日里若無大事，不必出門，若逢大事，更不能出門。”

    這話意味深長，若是平日，薛亭晚早就察覺到男人語氣的不對勁，可此時她意識迷蒙，睜了水潤的杏眸，不明就里地看他，“淳郎把十九留給我做什么？府上有這么多親衛(wèi)，還有父候派來的護(hù)衛(wèi).....這國公府都快成銅墻鐵壁了。十九一直貼身服侍淳郎，還是淳郎帶在身邊為好?！?/br>
    裴勍避而不答，不置可否，啄了啄她的粉唇，“這府上固若金湯，保得阿晚周全，我才安心。”

    此時天色尚早，殘星未褪，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哄著薛亭晚又睡下了，裴勍才出內(nèi)室。

    屋外候著的幾位心腹聽了方才內(nèi)室中二人的軟玉溫存，又見了裴勍臉上殘存的溫柔笑意，一個個簡直嚇傻了眼。

    裴勍本就是清冷不茍言笑之人，這兩日涼州戰(zhàn)事吃緊，裴勍的臉色更是沉的如同下刀子一般，讓人看了覺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奔逃，沒成想，在閨帷間，裴勍面對一貫囂張跋扈的永嘉縣主，竟是換了副面孔，竟是這般的溫柔寵溺！

    十九見他們的神情，當(dāng)即猜到了他們的所想，心中嗤笑一聲，只嘆這些人少見多怪——平日里，自家主子把主母當(dāng)做掌中寶，心頭血，眼珠子，命根子。兩人剛成親那陣兒，府中一干下人甚至懷疑自家主子是不是被主母下了蠱，否則，原先那般清心寡欲，高冷淡漠的仙君似的人物，怎會娶個妻便轉(zhuǎn)了性子，變得那樣百般廝磨，溫柔小意！？

    .....

    裴勍出了內(nèi)室，褪去面上的溫柔，自從十九手中接過一柄佩劍，抬眼望向堂中單膝跪地的十七。

    先前多虧十七暗中傳遞消息，偽造虎符假傳信件，才能在懷敬起事那晚，及時除去京南總督和懷敬安插在龍禁尉中的jian細(xì)。

    裴勍接過一方錦帕，擦了擦閃著寒光的佩劍，淡淡開口，“十七，你已立下大功，可全身而退?！?/br>
    京南總督之死和龍禁尉中jian細(xì)的暴斃已經(jīng)讓懷敬起了疑心，此時十七若不功成身退，等來日懷敬起了疑心，她便是死路一條。

    十七伏地不語，十九拿眼睛瞪她.“主子問話，你倒是答話啊！”

    十七咬牙下了決心，俯身重重磕了個響頭，“屬下身似浮萍，命比草賤，當(dāng)年屬下家人被勇毅王府當(dāng)街打死，屬下奄奄一息，流落街頭，幸得主子救我于水火，賜十七一個名字，給十七一口飯吃。承蒙主子救命之恩，十七來世做牛做馬，結(jié)草銜環(huán)都無以為報！”

    “屬下和那賊人有血海深仇，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那狗賊的信任，十七不愿全身而退，愿繼續(xù)潛伏在那狗賊身側(cè)，也好隨時傳遞消息，隨時要了他的狗命！十七愿意為主子盡忠，為天下鋤jian，也為自己雪恨！”

    十九紅了眼，“十七！”

    裴勍頓了頓，方道，“看來你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br>
    “來日天下大定，你若能成事而退，有人接你回府，若你為大義而死，有人為你收尸。十七，你且去罷?！?/br>
    十七含淚拱手，沖裴勍行了個端端正正的大拜之禮，“十七，拜別主子！”

    望著她轉(zhuǎn)身而去的身影，十九雙目殷紅似血，強(qiáng)忍住了追出去的念頭，躬身道，“主子，三軍已待命，咱們該啟程北上了?！?/br>
    ☆、第117空章空城之計

    昨夜涼州告捷, 懷敬接到軍報后大喜過望，照這戰(zhàn)勢發(fā)展下去, 江山幾乎盡在他掌中。

    懷敬正頗為自得地和幾位心腹議事, 一名兵吏進(jìn)帳拜倒，“王爺，屬下奉命搜查王妃和兩位側(cè)妃房中，從周側(cè)妃的妝奩夾層中搜到了一封密信！”

    懷敬目光一凜, 起身奪過那封密信，不料展開一看, 卻傻了眼。

    那信紙上空無一字, 連處墨痕也沒有。

    懷敬驚怒交加的心情, 仿佛被一盆水潑滅了, 他松了口氣, 將信紙扔在桌上, 無所謂地笑道, “看來諸君與本王都多慮了, 這信紙上一片空白, 分明什么都沒有，并非通敵的密信?！?/br>
    顯平伯也冷汗一身，生怕周側(cè)妃出了事兒，波及到自己身上, 忙訕笑道, “說來也是, 周側(cè)妃是經(jīng)我的手送進(jìn)王府的, 不過是個柔弱嬌嬈的婦人，怎會生出如此大的心計！想來是咱們多慮了！”

    說罷，他示意一旁的丫鬟給懷敬換杯茶水，“方才的茶都涼了，王爺喝口熱茶？”

    丫鬟從托盤上端下茶盞，懷敬伸手去拿，不料那丫鬟手上一抖，竟是打翻了茶盞，熱茶悉數(shù)潑在了桌上的信紙上。

    熱茶灑了懷敬一手，那丫鬟忙伏地哭求，“王爺息怒！王爺饒命！婢子乃是無心之失，并非有意為之！”

    懷敬一臉怒容，正欲開口呵斥，目光一撇，竟是看到桌上的信紙有些異樣之處。

    懷敬忙拿起那濕漉漉的信紙，只見茶水濡濕之處，有字跡緩緩顯現(xiàn)出來——每一字每一句，正是這兩日他和部下商議的軍機(jī)要事！

    懷敬大驚失色，繼而便是暴怒襲上心頭，他將茶盞往地上狠狠一砸，碎瓷片濺了一地，“勿要大肆聲張！不動聲色地將那賤人押來！本王要親自審問！”

    ......

    “懷敬狗賊，你不得好死！”

    周側(cè)妃一路被押進(jìn)帳中，踉蹌著俯跪于地，沖懷敬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你個狗賊喪盡天良，忤逆?zhèn)惓?，豬狗不如，枉為人身！”

    “區(qū)區(qū)逆臣賊子，竟也想侵吞河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懷敬被這一聲聲唾罵激的雙目猩紅，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幾欲將她的下頜生生扭下來，“賤人！你背后的主子是誰？這樣的密信你傳了幾封？！那京南總督之死和本王安插在龍禁尉中的暗樁，是否也是你泄密的手筆??？”

    周側(cè)妃，或是十七，冷笑一聲，咬著牙怒視著他，“你且放心吧，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會告訴你！”

    懷敬面目猙獰，伸手便在她面上甩了兩巴掌，“賤婦！竟猖狂如斯！”

    十七凄厲的笑聲越發(fā)大了，“有件事你怕還不知道——三天前，柳側(cè)妃腹中的孩子沒了，你以為是薛樓月的手筆嗎？哈哈哈，我就是要看著叫你們勇毅王府?dāng)嘧咏^孫！你這些日子在我房中，那損人脾肺的沉香也吸進(jìn)去了不少，王爺，你的陽壽恐怕已經(jīng)折損十年了！”

    “我委身仇人，日夜作嘔，恨不得將你處之而后快！你這萬惡狗賊，將來就算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盡蒸煮油炸碎尸萬段之酷刑！”

    懷敬聽著耳邊凄厲的痛罵，氣的怒不可遏，只覺得徹骨森寒，頭皮發(fā)麻，他拔了一旁架子上的寶劍，三兩步上前，狠狠地刺入周側(cè)妃的胸口。

    “你不得好死......”

    周側(cè)妃雙目泣血，口中的罵聲漸漸弱了下去，懷敬胸口起伏不定，見她身子歪了下去，才猛地將長劍拔出，溫?zé)岬孽r血頓時開閘而出，噴射了一地。

    懷敬將手中長劍一扔，抹了把臉上的鮮血，“來人，把這這jian細(xì)的尸首拖下去！任其暴尸荒野，被禿鷲爭食！”

    ......

    “什么？周側(cè)妃死了？可是她jian細(xì)的身份被王爺發(fā)現(xiàn)了！？”

    薛樓月聽送膳的婆子說了帳中的情形，面上大喜，眸中滿是詭異陰毒的光。

    她被關(guān)押數(shù)月，不見天日，身旁無一人服侍，整個人蓬頭垢面，就連裙衫也臟污無比。

    草原之行之后，懷敬便命人關(guān)押著她，懷敬偏寵周側(cè)妃，將內(nèi)宅大權(quán)也交給她，薛樓月受盡折磨欺辱，如今周側(cè)妃已死，眼下便是她最后翻身的機(jī)會。

    薛樓月早已經(jīng)思慮周全——倘若懷敬這一仗勝了，自己作為獻(xiàn)慶帝之女難逃一死，倘若他這一仗敗了，更會把對獻(xiàn)慶帝的怒火全撒在自己身上，百般折磨。

    懷敬一向心狠手辣，薛樓月光是想想自己的將來，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

    眼下，只有重新取得懷敬的信任，才能求得一條活路。

    只是懷敬此人素來重利輕義，若是自己拿不出對他有價值的東西，他定不會對自己網(wǎng)開一面。

    她拿不到朝中權(quán)貴之家的機(jī)密，卻能拿到惠景侯府和薛亭晚的近況，若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星半點的機(jī)要之事，也好作為依仗，和懷敬討價還價一番！

    薛樓月暗咬銀牙，攥緊了雙拳——日后是生是死，就在這一搏了。

    以往周側(cè)妃將她看管的嚴(yán)厲，丫鬟婆子無故不能入內(nèi)探望她。如今周側(cè)妃已死，那些丫鬟婆子也紛紛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就連今天的給她送來的午膳都比平日豐盛了不少。

    薛樓月心不在焉地用了午膳，等婆子進(jìn)來收走食盒的時候故作腹痛，不費吹虧之力便將往昔服侍自己的貼身丫鬟召入帳中。

    她拉著丫鬟的手，一雙眸子閃著爍爍寒光，低聲囑咐道，“即刻動身，去惠景侯府找一名叫倚翠的丫鬟！命她將惠景侯府和永嘉縣主的近況悉數(shù)道來！”

    這倚翠是惠景侯府里伺候她舊人，當(dāng)日田mama死后，薛樓月被一紙圣旨嫁到勇毅王府，昔日在浮翠塢中伺候她的心腹被宛老太太和宛氏發(fā)賣殆盡，只剩下這么一個小丫鬟，被發(fā)配到惠景侯府的柴房做粗使丫頭。

    一朝從一等丫鬟跌落凡塵，變成了任人差使的粗使丫鬟，想必倚翠心里頭是揣著恨的。既有怨恨，又有舊主恩情，再使上些銀兩，哪怕是蚌殼，也能叫她開口說個干凈！

    .......

    涼州軍營。

    駿馬揚塵嘶鳴，風(fēng)馳電掣而來，一行身穿甲胄的親兵翻身下馬，為首的冷面郎君一撩鶴羽大氅，大踏步朝軍營主帳行去，

    他薄唇微抿，眉頭深鎖，周身氣場陰寒，仿佛寫滿了生人勿近。

    侍衛(wèi)見來人是裴勍，不敢多加阻攔，忙跑去主帳相報，“裴國公到！”

    徐顥和兵部侍郎早已接到裴勍帶兵前往涼州的密信，不料裴勍竟是日夜兼程，來的這樣的迅速。

    主帳中，諸位兵將沖裴勍行禮，裴勍擺手屏退左右，并不多言，徑直下令，“將李達(dá)壽、周福彭、陳凌霨、凌鳴岐、王昭常等人押到校場去?！?/br>
    這五人皆是在兵部任職數(shù)十年的老臣，在涼州一戰(zhàn)中身兼機(jī)要之職，裴勍一下子要處置這么多的人，也不說個理由，徐顥和兵部侍郎皆是一愣，“敢問裴國公，不知這些人犯了何錯？”

    “錯在人在漢營心在曹，”

    裴勍一撩大氅，落座在上首主位，“速速將這五人押到校場，就地誅殺?！?/br>
    徐顥神色一凜，和兵部侍郎對視一眼，當(dāng)即派了副將去抓捕五人。

    徐顥頓了頓，忍不住問，“裴大人不遠(yuǎn)千里親自帶兵前來涼州，可是拿到了什么機(jī)密的證據(jù)？”

    裴勍端起茶碗，眸光微沉，“不錯，數(shù)日之前，我拿到一份軍中jian細(xì)的名單，前段時日涼州敗仗連連，便是因為這些懷敬的走狗，暗中潛伏在軍中，泄露了軍機(jī)要密?！?/br>
    兵部侍郎略一深思，立刻明白了其中始末，勃然大怒地拍桌道，“懷敬個殺千刀的的腌臜貨！”

    徐顥也震怒不已，沖帳外道，“叫這五人死的痛快干凈些！喊軍中將士都去捧個場子！”

    裴勍拿著蓋子撇了撇茶盞中的浮沫，塞北物資匱乏，這茶葉入口頗澀，裴勍卻面不改色，飲盡了一盞溫茶。

    除去了這些jian細(xì)，日后刀戈相對，懷敬就沒有了耳報神，和那瞎子也差不了多少。

    “傳令三軍，明日一早全力攻打涼州城?！?/br>
    裴勍將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擱，起身道，“張侍郎，徐大人，隨我連夜布陣?！?/br>
    ......

    宛老太太在京中呆了大半年，本欲打道返回余杭，不料一夜間狼煙四起，山河困頓，薛亭晚的舅舅特地從余杭寄信一封，囑咐宛老太太取消歸程，惠景候和宛氏也勸宛老太太，此時戰(zhàn)亂橫生，天子腳下京城根的地界最危險也最安全，若是在路上遇到流兵土匪可就不妙了。

    這些日子反軍作祟，禁軍只需一張軍令狀便能抄家殺人，短短數(shù)日便有數(shù)位朝臣以jian細(xì)之名獲罪，被下了大獄，也不乏有朝臣借此機(jī)會黨同伐異，鏟除異己。

    京城中上至達(dá)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皆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望著路上巡邏的禁軍和龍禁尉，生怕是來抄家問斬的，儼然成了驚弓之鳥。

    裴國公府。

    入畫挑了簾子進(jìn)屋，笑道，“小姐，外頭的粥棚可熱鬧了，那些無家可歸的老弱病殘領(lǐng)了粥，熱粥下肚，頗感慰藉，皆是不住聲地夸姑爺和小姐是菩薩心腸！”

    “兵荒馬亂的時候，總不能看著無辜百姓餓死街頭，咱們能幫就幫一點?！?/br>
    薛亭晚輕嘆一聲，闔上了手上的青皮云紋賬本，看向一側(cè)的余mama，“mama，今日便排些馬車去，將鋪子里的伙計和管事們都暫時安置到京郊的莊子里吧。”

    眼下京城中的店面鋪子都關(guān)門大吉，薛亭晚手下的煥容齋、添香齋、珍緞齋等鋪面也不例外。這些鋪子里的伙計大多是薛亭晚陪嫁的家奴，還有一小部分是雇傭來的京城人士。除了部分人要歸家之外，薛亭晚將鋪子里剩下的伙計都遣送到莊子上安置妥當(dāng)，也算是施以庇佑，幫他們免去了炮火的荼毒。

    余mama領(lǐng)命退下，薛亭晚扶著侍書的手起身，“吩咐廚房做幾樣夫君愛吃的菜，一會兒我要進(jìn)宮探望夫君。”

    裴勍已經(jīng)離府整整五日了，薛亭晚知道時局不穩(wěn)，朝堂忙亂，可再忙也得有個歇息的空檔不是？

    既然裴勍人在紫宸殿忙的無法抽身，她親自進(jìn)宮探看一番，也是一樣的。

    十九立于屏風(fēng)外，聞言，當(dāng)即躬身勸道，“主母，當(dāng)日爺特地吩咐了教主母呆在府中，主母還是勿要出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