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因薛橋辰前幾日讀完了《魯問》,其中有許多問題不解,逛完了惠景侯府后花園,便一個勁兒的把裴勍往他住的漱石塢帶。 薛亭晚跟在兩人之后,對自家弟弟心中的小九九頗感無語。 在床榻上躺著將養(yǎng)了幾日,薛亭晚的腳踝已經(jīng)恢復如初,后背上的擦傷也好了大半,可母親宛氏不放心,仍叫她每日喝著苦藥。 路過繁香塢不,轉(zhuǎn)過一處八角飛檐的長亭,便入了漱石塢。 漱石塢遍植松柏翠竹,裴勍見此處林蔭匝地,藤蘿粉披,目之所及皆是蒼潤,頗有君子意趣。 白衣上卿提步入塢,無意間一撇,陡然駐足,沖檐下一樽朱漆蓮缸揚了揚下巴,“這是……瓦松?” 那蓮缸中并沒有種植睡蓮,而是擺滿了十來個繪著繁復花紋的小瓷盆,里頭載著株株綠植,根莖低矮,葉片圓潤厚重,顯得十分可愛。 薛橋辰見狀,解釋道,“這是阿姐親自養(yǎng)的瓦松植株,好像叫什么……多rou?!?/br> 薛亭晚跟上前去,立在裴勍身側(cè),一雙美目含笑望他,“裴大人也聽說過瓦松么?” 多rou植物在南方一帶十分常見,因常在瓦片上出現(xiàn),依瓦而生,又被稱作“瓦松”。 瓦松出了觀賞之用外,也可入藥?!肚Ы鹨矸健泛汀侗静菥V目》中均對多rou植物可用于止血的療效有所記載。 裴勍略點了頭,“少時曾在書中讀到過,也曾在南方一帶見過,倒不曾在京城中見過此物。” 薛亭晚見他感興趣,索性多說了兩句,“此物在京中確實不常見。至于書中記載……前朝大家崔蒙正曾作《瓦松賦》盛贊國子監(jiān)崇文館瓦片上的“瓦松”,其中寫到‘千株萬莖,開花吐葉高不及尺,下才如寸’。崔蒙正認為瓦松生的雅致,還盛贊其品格……” 裴勍薄唇微動,接著她的話道,“進不必媚,居不求利,芳不為人,生不因地。” 薛亭晚杏眸一亮,粉唇彎彎,笑意晏晏地看他,“是了,就是這句!” 裴勍回望著美人兒笑顏,也略勾了唇角,展露出一抹淺笑。 男人長身玉立,一襲月白色衣袍纖塵不染,恍若神君。身側(cè)的女子明眸皓齒,一襲緋色百蝶穿花立領鮫紗長衫,鬢間金釵步搖微微晃動,周身風姿艷絕,恍若神妃。 瞧上去,倒像是一對璧人。 薛橋辰撓了撓頭,不知道自家阿姐從哪里聽來的這篇古文,他只知道,自家阿姐一開始養(yǎng)這些多rou的時候,才不是因為它們品格高尚的喻義呢! 原是五六年前,薛亭晚突發(fā)奇想,非要親自要養(yǎng)些花花草草,不料薛亭晚乃是沒這方面的天賦,養(yǎng)什么死什么,就連號稱來自大漠,極易栽種的仙人掌都養(yǎng)不活。 小亭晚抱著新養(yǎng)死的杜鵑花、芙蓉花、牡丹花嚎啕大哭,可急壞了寵女如命的惠景候。那廂,余杭的外祖母聽說自家孫女養(yǎng)花不成,十分挫敗,忙托人從余杭帶來了十幾株綠植,說是此物品格高潔,及其好養(yǎng)活,叫薛亭晚養(yǎng)來試試。 薛亭晚日日精心照料,十幾株瓦松果真青翠如初,頑強生長。這一種,就種了五六年,惠景侯府中,薛橋辰的漱石塢、薛樓月的浮翠塢,都有薛亭晚送過去的瓦松。 目之所及,有幾株格外與眾不同——葉片呈半透明狀,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宛若無暇雪蓮。 薛亭晚見裴勍盯著那幾株看了片刻,一一指著那幾株,笑著解釋道,“裴大人好眼光,幾株分別叫玉露錦、琥珀、裹般若、紫鏡萬象,乃是我栽種的瓦松珍品?!?/br> 因多rou種植方法簡單,深受人們的喜愛,有種花匠人專門培育珍稀品種,當做花草觀賞。 尋常貴女喜歡牡丹、芙蓉這些寓意富麗堂皇的花卉,她卻獨樹一幟,與眾不同,偏偏喜歡這些沒有香味兒,沒有花瓣的綠植。 她好像處處都和尋常女子不大一樣。 裴勍望著眼前美人兒,毫不吝嗇地稱贊道,“很可愛?!?/br> 不知是在贊花草,還是在贊人。 三人正在此處攀談,那廂,丫鬟入畫上前,附在薛亭晚耳畔說了幾句話。 薛亭晚聽了,明艷的小臉兒上櫻唇微彎,只笑著道了聲“知道了”。 裴勍就站在薛亭晚身旁一步遠的地方,聽到著那丫鬟說道“馬兒、男裝、后門”,俊臉上無甚波瀾,只伸手輕輕撫動著那株玉露錦晶瑩剔透的葉片。 …… 轉(zhuǎn)眼到了申時一刻,惠景候和宛氏熱情挽留裴勍在府上用晚膳,被裴勍含笑婉拒了。裴勍今日是坐馬車來的,惠景侯府一家人親眼目送著裴勍的馬車緩緩行去,才轉(zhuǎn)身打道回府。 那廂,隔著馬車車簾,侍衛(wèi)十九揚聲問道,“主子,可是要直接回府?” 馬車內(nèi),俊美無儔的男人正闔目養(yǎng)神,聞言,薄唇微動了動,“掉頭,去惠景侯府后門候著?!?/br> 十九一愣,心下頗為不解,可也不感多問,隨即差遣車夫調(diào)轉(zhuǎn)馬車。 …… 惠景侯府,后門。 “嘎吱——” 兩扇紅木朱漆大門緩緩打開,從中探身溜出來一位俊秀小郎君。 只見“他”銀冠束發(fā),面如朗月,一席月白色暗紋錦袍,襯的身形削薄,窄腰一束,可謂是玉樹臨風。 這位小郎君正是薛亭晚。 原是薛亭晚在家里躺了幾天,眼看著自己的胳膊腿兒已經(jīng)好利索了,宛氏和惠景候卻還是不允許她隨意外出走動。 薛亭晚性子一慣跳脫,在家中憋悶了數(shù)日,此時又怎么會坐得住! 今日,前腳送走了裴勍,薛亭晚后腳就換上了一身早就準備好的男裝,從丫鬟入畫手中牽過高頭駿馬,準備從后門悄悄溜出去,好生縱馬玩樂一番,順便去煥容齋和添香齋這兩個鋪子里看看。 只見薛亭晚拉著韁繩,小心翼翼地從門后牽出一匹駿馬,然后輕輕合上兩扇紅木朱漆的大門,只是,薛亭晚一個回身,竟是冷不丁瞄見不遠處柳樹下停著一輛馬車。 這馬車十分眼熟,薛亭晚狐疑地看了兩眼,竟是呆愣在了當場。 只見那馬車簾子從內(nèi)被人撩開,露出裴勍那張的惑人心神的出塵玉面,男人雙目如潭,正閑閑盯著她,聲音清潤低沉,“——上來?!?/br> 裴勍怎么在這兒??? 薛亭晚一個激靈,干笑了兩聲,后退了一步,忙道,“不用了,裴大人,我騎馬就好?!?/br> ——腳踝處的傷才好了幾天,便偷偷騎馬,這腿還想不想要了? “既然永嘉縣主不上車,” 裴勍臉上沒什么表情,挑了挑眉道,“十九,還不進去和惠景侯爺秉明‘永嘉縣主腿傷未愈,便私自騎馬’的事?!?/br> 薛亭晚一聽,登時慌了,忙松了手中韁繩,“別別別!裴大人,萬事好商量!我上馬車便是!” ☆、第27章光天化日 馬車駛過龍津橋, 行過御街,停在一處十字路口。 從十字路口往前面安仁街走, 是松風萬客樓, 往后走宣平街走,便是煥容齋和添香齋。 車簾掀開, 一襲白衣的俊美郎君下了馬車, 又轉(zhuǎn)身伸手, 接了馬車中的俊俏小郎君下車。 薛亭晚握著裴勍的手下了車, 因身著男裝,沖他行了個拱手禮, “多謝裴大人相送, 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這附近, 咱們就此別過了。” 裴勍見她急著離開, 也沒多說什么,只回了一禮。 此處商賈云集, 熙熙攘攘, 車馬往來不絕。 護城河兩岸青槐綠柳, 果木春花映日,鳥雀陣陣爭鳴。河中有蓮葉田田, 荷香陣陣,叫人心曠神怡。 薛亭晚心情頗佳,輕哼著小曲兒, 剛往前走了兩步, 冷不丁一抬眼, 剛好望見不遠處云來茶館的二樓露臺上,一男一女正面對面地站著攀談。 那公子身著藍袍,面容溫潤,對面兒的女子穿著一襲鵝黃色衣衫,有顧影自憐之態(tài)——正是徐顥和許飛瓊! 薛亭晚驚得檀口微張,怒從心生——上回端午正陽宴,便是因為徐顥接了許飛瓊的香囊,才起了一系列爭執(zhí),如今才過去了幾天,這兩人便又勾搭在了一起! 對的起德平嗎! 薛亭晚站的位置頗為顯眼,徐顥和許飛瓊站在茶館的二樓露臺,稍微一低頭便能看見下頭的她,可薛亭晚又不愿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偷窺良機——若是這兩人干出點什么出格行徑,她也好向德平報備不是? 思及此,薛亭晚左右瞄了兩眼,見四周皆是店鋪酒肆,連個可以隱蔽容身的地方都沒有,不禁大失所望。 奈何,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的正旺,以至于吞噬了一腔理智,只見薛亭晚頭腦一熱,后退了兩三步,“啪”的一聲撲到了裴勍身前,以八爪魚的姿勢纏上了高大男人,甚至還把頭埋在了他的肩頸處。 那廂,望著薛亭晚遠去的背影,裴勍步子一轉(zhuǎn),正準備朝馬車行去,不料懷中突然撲過來一團軟玉溫香,裴勍下意識伸手握住了她的細腰,身子陡然一僵。 云來茶館的二樓露臺上,許飛瓊面帶羞赧地捏著手中帕子,正和徐顥說著什么。 薛亭晚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不遠處的二人,生怕漏掉哪一幕。 裴勍背對露臺而立,他身量頗高,寬肩窄腰,乃是極佳的人rou檔牌。藏在他身前,徐顥和許飛瓊定是難以發(fā)現(xiàn)。 只不過,裴卿那張出塵俊臉生的太過惹眼了些,更何況,薛亭晚此時還穿著一身男子衣袍,鬧市街頭,兩個男人姿態(tài)親密的抱在一起……縱使大齊風氣開放,可也沒開放到這種地步,故而,身側(cè)來往的行人三三兩兩,對二人側(cè)目而視。 薛亭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見她踮起腳尖,又往裴勍肩頸處湊了湊,伸長了脖頸,去看茶館二樓露臺上的二人。 懷中女子一個勁兒的往自己肩頭貼,因兩人離得極近,周遭氤氳上來一股子清甜的柑橘香味兒,如糖似蜜——是薛亭晚身上的香。 裴勍穩(wěn)了穩(wěn)心神,想要后退一步,和懷中之人拉開一些距離。不料,薛亭晚察覺到他的意圖,當即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十萬火急道,“裴大人幫幫忙!莫要亂動!” 懷中女子玉頸修長,肌膚瑩潤,檀口吐氣如蘭,一雙柔夷正軟軟綿綿地推在他的胸膛上。 裴勍聞言,額角跳了跳,當即垂眸,輕輕拉開了她的手。 薛亭晚訕訕松開手,沖他干笑了兩聲,再一抬頭,只見那茶館露臺上的二人已經(jīng)抱在了一起。 …… 云來茶館,二樓露臺。 徐顥猛地被許飛瓊摟腰抱住,心中大驚,猛地推開她,遠遠退開了幾步,臉色難看至極,“許小姐,我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徐某人心儀的人一直是德平公主,希望你能明白,以后不要再做出引人誤會之事?!?/br> 許飛瓊聞言,身形晃了兩晃,扶在身側(cè)的欄桿上,才勉強穩(wěn)住心神,“徐大人這又是何苦呢?徐大人乃是國公府世子,御前近臣,難道真的甘愿入贅公主府,真的能夠容忍自己的嫡妻面首成群?” 徐顥本還顧忌著許飛瓊幾分顏面,聽聞此言已是徹底不悅,厲色冷聲道,“徐某人是否甘愿,是否容忍,也是徐某人和公主之間的事情,就不勞煩許小姐費心了?!?/br> 望著男人冰冷又嫌惡的眼神,許飛瓊銀牙暗咬,面上垂淚,“可是,聽聞今晨吳大人在御前替嫡長子吳乾求娶德平公主,皇上似是點頭答應了!眼下德平公主駙馬人選已定,徐大人已久不放手嗎?!” 徐顥聞言,溫潤面龐頓時失了血色,連聲道,“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短短兩日的功夫,她怎么就定下了駙馬的人選! 許飛瓊雙目微紅,含淚道,“事已至此,我沒有欺騙徐大人的必要,徐大人若是不信,徑直去御前打聽便是!” 徐顥如被一盆雪水澆了個透心涼,只見他面色冷凝,沉聲道,“此事我定然會打探清楚,還望許小姐將今日我二人的談話內(nèi)容謹記于心?!?/br> 話至此處,徐顥突然感覺有一束目光正望著自己,他驀然回眸,望向下頭的御街,只見御街上行人如織,車馬奔馳,并沒有什么人盯著他看。 徐顥回過神兒來,仍是一臉冷峻,沖許飛瓊拱手道,“徐某人,告辭。” 說罷,男人甩袖轉(zhuǎn)身,匆匆下了樓梯而去。 …… 那廂,薛亭晚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二樓的徐顥和許飛瓊,不料徐顥竟是猛然回了下頭,正望向裴勍站立的方向 薛亭晚心頭一跳,忙屈身蹲下,將自己的身形縮到最小,盡量隱藏在裴勍的衣袍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