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男人玉冠束發(fā),風姿宛若仙君,眾生員磕磕巴巴地問了好,換得男人微微一點頭。 裴勍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聽方才之語,你們和永嘉縣主可都是熟識” 眾生員皆是面面相覷,紛紛答,“縣主乃是金玉之軀,小生們不曾和縣主相識,更不曾有過來往。” “哦”裴勍挑眉,聲線頓時冷若嚴霜,“既然一不相識,二無來往。那方才你等對永嘉縣主的品行言之鑿鑿,可有憑據(jù)” 眾生員聞此詰問,皆是一頭冷汗。 背后議論別人本來就不是君子行徑,偏偏還被為人高風亮節(jié)、懷瑾握瑜的裴勍逮了個正著,裴勍是天子近臣,永嘉縣主又得皇上寵愛,若是獻慶帝知道了這事,只怕他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裴勍俊臉微沉,薄唇緊抿,“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背后惡意揣測議論女子名節(jié),是為大不敬。無憑無據(jù),僅憑道聽途說便下定論,是為荒謬迂腐?!?/br> “你們身為國子監(jiān)生員,若是都這般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不究實情全貌,便偏聽偏信傳言,長此以往,怎能洞察黎民世相,怎能擔得起治國安民之重任” 這番話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直說的眾生員面帶愧色,心如擂鼓, 眾生員被訓斥了一通,紛紛低頭道,“上師,我等知錯?!?/br> 裴勍這才發(fā)覺方才自己的口氣嚴厲了些,俊臉上又恢復到了一慣的古井無波模樣,啟唇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br> 那廂,小黃門懷揣著拂塵立于一側(cè),不禁暗自思量說來奇怪,裴勍位高權(quán)重,素來并非好管閑事之人,國子監(jiān)眾監(jiān)生大多仰慕裴卿之名,卻難得一見其真容今日,一向冷漠的裴卿怎么有閑心替國子監(jiān)管教起這群毛頭小子來了 今日群臣畢至,貴女公子云集,男女于亭中私會,傳出去叫人知道,只怕又是一場風言風語。 故而,蘇易簡從待霜亭離開之后,薛亭晚為了避嫌,特意在亭子里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打道回席上。 不料剛邁下臺階,從一旁竄出來一個人影,沖她一拱手,“永嘉縣主?!?/br> 薛亭晚被嚇了一跳,捂著心口緩了口氣,抬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面前之人竟然是汪應(yīng)連。 美人芙蓉面上微露唐皇,香喘微微,纖纖玉手捏著帕子撫著胸前,舉手投足間有說不清的風流裊娜。 汪應(yīng)連早已為薛亭晚的美色絕倒,強迫著自己移開目光,擺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小生候著縣主許久了。” 當日國子監(jiān)外一見,汪應(yīng)連本以為薛亭晚對自己心存好感,滿心歡喜以為能得其青睞,沒想到那日松風萬客樓中再見,薛亭晚像是變了個人,對他不冷不熱,厭惡至極,連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汪應(yīng)連越想越不甘心他好不容易和這位尊貴的永嘉縣主見了兩次面,還沒攀附上這根高枝兒,怎能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 故而方才汪應(yīng)連見薛亭晚一人坐于亭中,便起了上前搭話的心思。 薛亭晚后退半步,挑了美目怒視著他,一臉防備道,“你在此作甚” 上輩子,汪應(yīng)連也是這樣三番五次的搭訕、制造偶遇,成功吸引她的注意。這輩子,她可沒那么好騙了。 汪應(yīng)連上前一步,露出招牌笑容,“上次松風萬客樓一見,小生不知有哪里得罪到了縣主,惹了縣主不快,還請縣主明示?!?/br> 汪應(yīng)連確實生的俊朗,論長相,論才學,在國子監(jiān)的一眾庶人生員中算是最出眾的??纱藭r薛亭晚看著他,只覺得虛偽惡心至極,當即冷冷道,“閃開” 薛亭晚貴為縣主,平日里出行,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從不離身,今日趕巧遇上她孤身一人在亭中,汪應(yīng)連當然不會就這么輕易地放她走。 只見汪應(yīng)連伸手一攔,擋住薛亭晚的去路,“縣主息怒,小生哪里做得不對,縣主但說無妨,小生有則改進,無則加勉?!?/br> 他的手還沒碰到薛亭晚的衣袖,便被薛亭晚閃身躲開了,薛亭晚冷笑一聲,當即怒道,“你是什么東西也夠資格惹本縣主不快” “汪應(yīng)連,別以為本縣主是三歲小兒。對著鏡子好好照照,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齷齪心思你若再這般無理唐突,本縣主只好叫龍禁尉前來了” 今日獻慶帝的御駕在此,若是驚動了龍禁尉,只怕汪應(yīng)連將來的科舉之路都要受影響。 沒想到薛亭晚一眼便識破了他想勾搭攀附的心思,汪應(yīng)連這才訕訕收了手,笑道,“縣主何必動氣?!?/br> 薛亭晚看著汪應(yīng)連嬉皮笑臉的樣子就咬牙切齒,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提著衣裙離去了。 汪應(yīng)連望著那蓮步匆匆的倩影,緩緩褪了臉上笑意。 那廂,汪應(yīng)連一位好友同窗目睹此景,納悶兒地湊上前道,“永嘉縣主如此出言不遜,愛搭不理,汪兄又何必笑臉相迎” 汪應(yīng)連聞言,裝出一臉大度神情,“女子羞赧,總是會口是心非,說不要,往往都是要的意思。我又豈能因為縣主羞澀而生氣” 同窗聽了,點頭道,“汪兄說的是,世間女子的心思難猜至極?!?/br> 汪應(yīng)連暗罵了聲愚蠢至極,便不再言語。 他出身平民庶人,好不容易憑著一身才學進了國子監(jiān),趁此千載難逢的良機,若是能攀龍附鳳,勾搭上一位貴女,得其芳心,成為顯貴的高門快婿。將來他的科舉仕途之路必會順風順水,省去幾十年奮斗。 雖然他一貧如洗,在京城中連宅邸也無,可京中顯貴之家的貴女大多是嬌養(yǎng)著長大的,就算將來把女兒嫁給他,也肯定不舍得叫女兒跟著他吃苦。到時候嫁妝定是豐厚無比,說不定就連房子、鋪子、田莊都是現(xiàn)成的。 至于別人的非議男人嘛,忍忍就過去了,成親之后還不是任他拿捏 汪應(yīng)連眸色沉沉,眉間一點朱砂痣更顯紅艷,面容仿佛鍍上一層妖異的光。 既然薛亭晚這條路行不通,他便退而求其次,再找別家貴女便是了。 只是 汪應(yīng)連不由自主地想起薛亭晚的云鬢嬌顏,高聳的雪脯,盈盈一握的酥軟腰肢像薛亭晚這般姿容艷絕又富貴逼人的貴女,整個大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騙不到她,真是可惜。 ☆、第20章 端午(四) 那廂,正陽宴上,徐顥向宴桌首排張望了一圈,都沒看到裴勍的身影,只好起身出席,問了一旁小黃門裴勍的去向。 徐顥供職翰林院編纂,明早需親自審閱一批古籍入庫,可明日國子監(jiān)正常授課,女學的第一節(jié)課又剛好是他的,故而想和裴勍調(diào)換一下課。 小黃門恭恭敬敬地答,“裴大人剛出去不久,似是朝著湖畔金山島去了?!?/br> 如意湖乃是以山環(huán)水、以水繞島之構(gòu)造布局,湖畔有金山島一座,遍植銀杏、翠竹、楓樹等風骨卓然之植株,一年四季長青。 此時宴飲正酣,如意湖上龍舟競渡,賽事正進行到如火如荼的時候。那金山島乃是觀龍舟競渡的最佳視角,獻慶帝特意恩準今日國子監(jiān)眾生與百官同樂,故而此時如意湖畔,金山島上,到處都是三三兩兩、成群結(jié)隊的公子貴女。 徐顥一路尋裴勍到了金山島上,順著石階剛行了兩步,便聽到幾個監(jiān)生的交談之聲,腳下步子當即一頓。 小徑彎彎曲曲,石階上落著幾只朱紅色的果子,左側(cè)翠竹茵茵,右側(cè)銀杏豐茂,隱隱可見樹林之后的人影攢動,時不時傳來幾聲說笑交談之聲。 銀杏樹林后的石桌旁,吳家的公子名叫做吳乾的,正在和幾個同窗訴說“心悅德平公主已久”的事兒。 一紫袍公子正端坐在石凳上俯瞰如意湖中的龍舟競渡,聞言大驚,“你可想好了德平公主身份尊貴,人又生的美,除了上上月墜馬身亡的謝公子,這幾年還從未有人起過迎娶公主的心思你可知道為什么” “這又不是什么秘密” 旁邊一綠袍公子搖了搖手中金面折扇,“循我大齊祖制,男兒若要迎娶公主,就得委身入贅皇家,就連晚上是否同房都要等候公主傳喚除此之外,咱們大齊歷代的公主都有豢養(yǎng)面首的風氣,吳兄,你能容忍自己的嫡妻身側(cè)還有別的男子安睡嗎” 吳乾笑道,“這有什么不能忍公主豢養(yǎng)面首,我也可以三妻四妾啊哪一對公主駙馬不是這么過來的怕就怕,德平公主千金之軀,看不上我呢” 吳氏也算是京中老派氏族的,只是這幾輩有些沒落,家中子弟也沒有幾個出挑的,若是吳乾真的當了駙馬,也算是入了皇族,憑著圣上恩寵,說不定能讓吳氏重新躋身大族世家,飛黃騰達。 徐顥聽到此處,已經(jīng)是面色不虞,雙拳緊攥。又聽那紫袍公子道,“不過,德平公主一向傾心徐顥徐大人,只怕你求娶公主的事兒,不會太順遂” 沒等吳乾開口,那綠袍公子搖了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徐國公府怎么說也是開國二品國公,歷代自詡清流,這樣的世家,怎會叫自家世子入贅皇室更何況,徐世子才貌雙全,如今又是翰林院編纂、女學上師,可謂是深得圣上重用。想必他也不會容忍自己的嫡妻豢養(yǎng)面首吧所以這駙馬之位,定是吳兄莫屬了” 吳乾笑道,“但愿如此吧改明兒我便叫家父和皇上提一提此事,探一探皇上的口風” 徐顥聞言,心中一片五味雜陳,一慣溫潤的臉上笑意盡褪,臉色難看至極。 他提步便往走去,卻被一人自身后叫住,“上師” 許飛瓊穿了件鵝黃裙衫,含羞帶怯地喚了徐顥一聲,見他回身,兩頰頓時染上了緋紅。 她提著衣裙上了石階,立在徐顥下首,仰頭羞怯地看他,“女學之中承蒙上師關(guān)照許久,恰逢今日端午吉日,我親手繡了一只五福香囊,今早特意去大相國寺給香囊開了光,希望上師能夠收下?!?/br> 平日里在女學之中,當著德平公主的面兒,許飛瓊并不敢接近徐顥,今日遠遠地看到徐顥獨自行于幽徑,許飛瓊才鼓起勇氣追了過來。 徐顥望著身前嬌羞的女子,和她雙手握著的香囊,眉頭頓時皺起。 他一直都知道許飛瓊對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已有心儀的人,所以在女學之中,從未和許飛瓊單獨有過接觸,就連平日學堂里指點課業(yè),都是和她保持著一丈遠的距離。 沒想到今日許飛瓊竟是如此大膽,在此地幽靜處送他香囊。若是被人瞧見了,說的好聽便是報答師恩,說的不好聽便是私相授受。 只見徐顥雙眉斂起,正欲婉拒,不料許飛瓊竟是將那五福香囊往徐顥懷中一放,轉(zhuǎn)身便小跑而去了。 徐顥愣了愣,低頭盯著手中的香囊看了半晌,終是重重嘆了口氣。 他順著石階往上行了兩步,尋了高處一根銀杏枝丫,隨手將五福香囊掛在了樹枝上。 那廂,薛亭晚還未回到席上,遠遠便聽見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再走近些,竟是看到借秋亭中圍了一圈兒的貴女,正對著亭中指指點點。 侍書和入畫見了薛亭晚,忙急急拉著自家小姐,低聲道,“小姐公主殿下和許小姐吵起來了” 方才,有好事者目擊了許飛瓊給徐顥送香囊的一幕,將此事添油加醋的傳到了德平公主耳中,德平公主本就看不慣許飛瓊平日里挑撥離間,故作無辜的做派,此時聽聞她勾搭自己的心上人,更是怒由心生,當即叫侍女去拉了許飛瓊到借秋亭中質(zhì)問。 借秋亭外,兩個宮婢攔著一眾貴女不讓入內(nèi),亭中情敵對峙,分外眼紅,氣氛已經(jīng)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只見德平公主玉面上已是盛怒,“許飛瓊,你少在那里裝蒜本宮今日把話說明白徐顥是本宮要的人,將來也會是本宮的駙馬,你自己掂量著辦” 許飛瓊因其女子之身,在許府并不受父親寵愛,從小到大頗懂得看人眼色做事,平日里練就一身借刀殺人、四兩撥千斤的本事,此時見四下無人,也卸下了柔弱無辜的面具,反駁道,“可上回公主和徐大人表明心意,徐大人已經(jīng)明確拒絕過了公主,此事眾所周知。公主說定下了徐大人做駙馬,此事徐大人可親口答應(yīng)了嗎” 德平公主乃是獻慶帝的掌上明珠,實打?qū)嵉慕鹬τ袢~,從未有人敢以下犯上,當面奚落嘲諷過徐顥拒絕她的事。 不提起這事兒還好,一提起這事兒,德平公主氣的直哆嗦,當即怒目道,“誰給你的膽子指責本宮那咱們便算算賬你趁著今日端午正陽宴,與徐顥私相授受,枉顧禮數(shù),又該當何論處” 許飛瓊一陣心虛,竟是連聲矢口否認,“我沒有” 德平公主冷笑一聲,“沒有聽說許家家風甚嚴,怎么會出了你這個不守禮數(shù)的女兒,若是你父親許大人知道此事,不知會如何評判” 大齊雖風氣開發(fā),可私相授受違背禮法,為人不齒,并非大家閨秀該做的事。更何況許父從小不喜許飛瓊,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不會輕饒了她。 思及此,許飛瓊心中七上八下,眸色躲閃,雙目微紅,望著德平公主一張一合的紅唇,許飛瓊惡向膽邊生,竟是陡然上前,重重伸手一推。 薛亭晚剛被兩個宮婢放入借秋亭中,一肚子勸架的話還沒說出口,便看到許飛瓊雙目猩紅的癡狂模樣,又見她伸手去推德平公主,心中大叫不好,不假思索便飛身上前,替德平公主擋了一下。 許飛瓊這一推搡下了狠手,薛亭晚被她大力一推,腳下登時一個趔趄,竟是整個人跌倒在地,后背重重磕到了亭中的石桌邊緣上。 她腳踝處、背上當即傳來陣陣刺骨抽痛,豆大的淚珠一瞬間就落了滿臉,蒼白如紙的小臉上滿是及其痛苦的模樣。 許飛瓊聽見薛亭晚驚叫一聲,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逾矩之事,她心中驚慌失措,低頭一看,又見薛亭晚背上氤出一片鮮血,登時便丟了魂兒,等回過神兒來,許飛瓊嚇得雙腿綿軟,一臉恐慌地逃出了借秋亭外。 如意湖上,龍舟競渡落下帷幕,國子監(jiān)的龍舟隊和龍禁尉的龍舟隊并列第一。 徐顥尋了一圈也沒找到裴勍,回到寥寥無幾的席上,才知道獻慶帝龍顏大悅,帶著群臣去嘉獎獲勝隊伍了。 徐顥面色頹然,不經(jīng)意一撇,竟是看到白衣上卿正獨自一人,坐于席首飲酒。 見裴勍身旁無人,徐顥徑直在他身側(cè)落了座,自斟了一盞酒,仰頭飲盡,滿懷隱忍怒氣,出口只化作一句,“區(qū)區(qū)平庸之輩,也想求娶公主,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裴勍晃了晃酒杯,開口道,“天鵝倒是心慕徐大人,可徐大人不是不感興趣么” 德平公主和徐顥的關(guān)系,裴勍早有耳聞,在女學中執(zhí)教這么多天,也將德平公主的心思看在眼中。 裴勍一向冷漠寡言,沒想到此時陡然出聲,竟是一針見血,看得頗為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