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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涼州詞在線閱讀 - 第128節(jié)

第128節(jié)

    馮駕點點頭,再不說話,繼續(xù)那么呆坐著……

    魏從景撓撓頭,他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問馮駕是否還要去旁的地方,這里人都撤光了。卻見馮駕抬起拳頭緩緩杵上身前這張案桌的邊,直起身來——

    耳畔傳來木料掙扎間崩壞的咔嚓聲。

    眼前這張案桌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皸裂出道道溝壑,隨即噗噗噗掉落一抔塵土。嘩啦一聲響,這張油光水滑的老榆木案桌便不無慘烈地肢解成了一堆柴火,嘩啦啦作響著帶著其上的瓜果噼里啪啦跌落滿地……

    “……”

    魏從景無語,喉結滾了滾,他默默走到這堆“柴火”旁,虎著臉沖左右招呼:

    “看看看,哪個不長眼的給王爺抬來這樣一張朽木桌?王爺不過放下手,便垮成了一堆柴,若是傷到王爺了,狗崽仔們仔細你們的皮!”

    馮駕不說話,只挎起腰間的大刀邁過那堆“柴火”,面無表情地大踏步朝西門方向走。

    “陳永良回來了嗎?”馮駕一邊走一邊沖身旁的小卒問話。

    “回王爺?shù)脑?,陳參軍送薩滿法師們出了西大門便回了,眼下正過下馬橋呢?!?/br>
    “好?!?/br>
    馮駕點點頭,扯過小卒身后一匹戰(zhàn)馬的馬嚼子,就要上馬。魏從景見狀,結合之前馮駕迫不及待要他送薛可蕊回家,隱隱猜到馮駕究竟想要做什么,忙不迭沖上前去,沖馮駕的背影高呼:

    “王爺!可要末將隨行?”

    馮駕手下不停,他翻身上馬,鋼鞭一抖,馬兒已朝西大門方向疾馳而去。

    如錦晚霞中,馮駕高高舉起手中揚起的馬鞭沖身后的魏從景晃了晃:

    “不用!本王自己一人處理便好!”

    魏從景緊追兩步,聽得馮駕如此篤定,便也停下腳步。他轉身找來自己的副將,要他點上一隊人馬跟自己出城,遠遠跟著王爺。雖然對王爺來說對付幾個契丹人就是小菜一碟,但是他不去盯著依然是不放心的。

    魏從景在心底也替馮駕感到難過,他覺得契丹才與馮駕簽的那紙協(xié)議,怕是白簽了……

    第一七五章 落定

    赤術一行出了涼州便一路策馬狂奔, 他們不敢做絲毫停留, 連夜趕到珙門關關門口。他們懷揣馮駕親手開出的過所,自然很快便通了關。

    離開珙門關, 河西這最后一處關隘,赤術終于松了一口氣,脫離了馮駕的控制區(qū), 就意味著他徹底逃出生天了!

    赤術徹底放下心來, 隊伍開始放緩了進度,他忍不住在心底里暗暗得意:

    呵呵,橫掃漠北的戰(zhàn)神,也不過爾爾嘛……

    來到一處楊樹林時,赤術招呼自己的法師隊友們都在這片楊樹林里歇歇腳。眾人得令后皆大舒了一口氣,大家馬不解鞍,沒命地逃了這么幾日, 早都人困馬乏了。

    一眾人等歪的歪, 倒的倒,很快便各自尋了好去處讓自己能松一口氣。

    赤術也下了馬, 他安排好了行警戒的人后, 又喚來栽力, 告訴他就在這林子深處有一處泉眼,讓栽力帶人去取點水回來給大家作補給, 順便帶馬兒也去喝點水。

    栽力領命后自去安排不提, 赤術則尋了一處干爽的地面, 挨著一棵粗大的楊樹的根兒坐下了。他解下腰間的水壺, 從懷里摸出一塊饃,塞進嘴里兀自大口大口的吃。一邊吃一邊擦嘴,突然吃到滿嘴的油彩味,猛然想起自己還畫著一張鬼臉。

    赤術無奈地搖搖頭,忙不迭直起身來,重新揣好饃,拍拍屁股自己也去林子深處尋那泉眼洗臉。

    待他趕到那泉眼旁,栽力已經(jīng)收集好供補給的水,并將馬兒飲好了。栽力見赤術來了,便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候著他。

    赤術轉頭看見身后聲勢浩大的等候隊伍也忍不住笑了。

    “栽力帶著人先走吧,我這很快就好,便能追上你們的?!背嘈g擺擺手招呼栽力帶上馬兒和小廝們先走。

    栽力四下里觀望一番,并沒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而赤術也就洗個臉,他們先走幾步也無甚問題。于是栽力忙行了個禮,便帶著人馬往來路折返。

    臉上的油彩抹得有些厚,赤術連搓帶摳折騰了挺久,好容易覺得差不多了,才直起身來。

    就在他直起身的那一剎那。

    后背陡然一緊,赤術感覺到了一股寒氣的迫近。

    眼底一抹光亮閃過,不等自己徹底立直,赤術抬臂抽刀,猛然一個轉身——

    身后有刀風來勢兇猛,如蒼龍破空,裹挾著來人的蓬勃怒意向赤術撲面而來……

    叮當一聲響,赤術的玄鐵刀架上了迎面而來的花鋼大刀。

    透過冰冷的刀光,赤術看見一雙凌厲的眼,瞳如漆,眉似刀。

    赤術凝神,正想張口嗤笑他言而無信,非大丈夫所為,卻聽得耳畔一陣細碎的刀風嘹響。

    心中咯噔一聲,赤術暗道不好!

    無奈赤術舉著刀,手上動作已做老,再想躲避為時已晚。馮駕左手持一柄一掌長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攜風帶勢,直剌剌狠狠插入赤術的頸間……

    沒有感覺到痛,赤術甚至沒有發(fā)出一聲悶哼,便只覺周身都是脫力的酥軟。

    他輕輕地閉上了眼,在倒下的那一瞬間,赤術在心底沖薛可蕊笑:

    小娘子你說對了,我當真死在女人的身上 ……

    馮駕俯下身,自赤術的頸間拔下那把匕首,將那帶血的匕首上往赤術肩膀上擦了擦,便重新掛上自己的腰間。

    就在此時他看見了赤術的臉,一臉平靜,還掛著山泉的水珠。

    雖然知曉赤術已再無存活的可能,為保險起見,馮駕依舊抬手摸了摸他頸間的脈搏。

    馮駕盯著赤術那張朝氣未褪的臉,自鼻腔內(nèi)發(fā)出一聲冷哼。

    “小賊子,你爺爺找了你這么多年,你終究還是交代在我手里了?!?/br>
    馮駕手下不停,開始在赤術身上四處搜索,很快便在他懷里摸出來赤術跳神時用的手鼓。馮駕細細瞅著這只制作精良的皮手鼓,覺得是個不錯的證物,便擦擦自己的手,將這皮手鼓仔細放入自己的懷中。

    拾掇好了一切,馮駕直起身來,四下里望了望,確定無礙了,才又消無聲息地沒入密林,離開這片楊樹林。

    ……

    赤術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楊樹林深處,當他的隨從找到他時早已沒了氣息。眾人無不覺得驚異,因為他們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過阻礙,也沒有遭人跟蹤,一幫法師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因為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正常。

    馮駕并沒有對薩滿法師們做出任何阻礙的舉動,甚至連不滿的表情都沒有給過。他甚是喜歡契丹人送上的祈福儀式,還派了他自己的親兵護送赤術一行出涼州城。

    赤術的幾個兄弟卻皆于心底里認為,赤術之死與他霸占了薛可蕊不無關系,畢竟他們幾兄弟都活著,偏偏就他赤術一個人死在了珙門關的關門外。

    可是他們拿不住馮駕的證據(jù),反倒對馮駕愈發(fā)望而生畏。赤術沒有兒子,便由當下勢力最為強勁的三王爺赤司代替赤術掌控了契丹。

    赤司并沒有找馮駕詢問他八弟的死因,因為赤術死在了河西地界之外,再怎么尋仇也尋不到馮駕頭上去。為避免提及會讓馮駕不光彩的事,赤司甚至沒有多提赤術的死因,只給赤術辦了一場低調(diào)的葬禮,將他們契丹最英武的可汗的死,就這樣給悄無聲息地了結了。

    管家陳柏峰給薛可蕊送來了一只皮手鼓,小巧玲瓏的手鼓很精致,其上鑲金嵌寶,一看就知道非一般法師能用的。

    薛可蕊心下驚異,抬眼望向陳柏峰,陳柏峰也一臉茫然,他完全搞不清楚馮駕的意思,他只是一個負責傳話的。

    “夫人……”

    陳柏峰滿臉堆笑,用最溫和的語氣對薛可蕊恭恭敬敬地稟告:

    “王爺什么都沒說,只是讓小的把這只小手鼓給夫人您送來。王爺還要小的轉告夫人,說夫人若是肯賞臉,還望夫人于今晚戌時去后花園的荷塘與王爺一同賞月,王爺在荷塘邊的知春亭內(nèi)擺了酒宴,專門兒等夫人?!?/br>
    陳柏峰一字不漏地背完了這堆說辭后便閉上了嘴,自己則垂首,高舉這只皮手鼓于薛可蕊的面前,等著薛可蕊抬手將這只皮手鼓拿走,然后他就可以回去復命了。

    薛可蕊沉靜了眉眼細細看向這只皮手鼓,這是一只極具異域風情的小鼓。她抬起手來將這只手鼓握在手里輕輕搖晃——

    有熟悉的響鈴聲傳來,這讓她想起了數(shù)日前,讓她心驚膽寒的那場薩滿法師祈福儀式。

    薛可蕊手握小手鼓靜靜地坐著,她看見鼓身上描畫的狼圖騰,猙獰又冷峻,那是契丹人的圖騰。

    心里似乎陡然闖入了一頭野豬,橫沖直撞。胸口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沸騰其中,讓薛可蕊神魂離舍,她怔怔地望著手中的小手鼓,就連陳柏峰向她告辭也沒聽見。

    這是赤術的手鼓。

    今日卻成了馮駕向她表白的信物。

    薛可蕊望著這只鼓開始吃吃笑了起來,笑那人的妄自尊大與自作自受。那喪盡天良的終于死了,他自以為是在馮駕的面前狂妄,終于自討了苦吃。

    也笑她自己與馮駕的無緣,總是在等待與錯過中虛擲了光陰。

    笑了一會兒,薛可蕊的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流出了淚。她直起身來,擦擦自己的臉,再找出兩塊火石、一只火盆。

    薛可蕊將這只鼓放入盆中,一邊拿手肘抹著眼角淋漓不止的淚,一邊雙手拿著火石,嗒嗒嗒嗒,對著這只小皮鼓打起了火。

    自己的大仇得報,她終于解脫了。

    須臾,火盆里的火焰開始旋轉、跳躍,打著圈兒地朝天送起陣陣濃煙。赤術的皮手鼓在火盆里扭曲變形,鼓皮化成了煙,香樟的木柄變成了灰,帶著香樟的味道飛上天空,似乎還有一絲淡淡的,杜衡的味道……

    薛可蕊輕輕閉上了眼,她仰起自己的臉,任由眼角的淚劃過嘴角,讓那絲絲杜衡的味纏繞自己的鼻尖,撫上自己的臉——

    那是赤術的味道。

    ……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知春亭內(nèi)燭影婆娑,馮駕一個人坐在亭里,面前擺著一大桌的菜。溫酒壺中的酒水早已涼透,薛可蕊最愛玉尖面也化成了硬梆梆的一坨。

    馮駕一個人守著這一大桌的酒菜靜靜地坐著,戌時已過,婢女們溫酒已經(jīng)過了一遍又一遍,薛可蕊卻一直沒來。

    馮駕不動筷,更不動身,他終于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盡管這些都是因他的過錯才導致的局面,可是他若不殺那人,他會終生難安。

    酒菜失了原有的味道,馮駕的心也失了原有的澎湃。盡管他舞動手中的刀,便能摘星攬月,橫掃乾坤,可是他不小心弄丟的東西,如今費勁心力卻怎么也找不回來了。

    直到婢女們都已經(jīng)站不住了,馮駕便叫婢仆們都退下,他一個人等著夫人便好。

    管家陳柏峰提議,由他去相請夫人來知春亭用膳,也省得王爺您空等,卻被馮駕抬手攔住。馮駕讓陳柏峰也可以回去了,他這里不需要人伺候,他再坐一會便會自己回去的。

    可是管家陳柏峰不敢走,他只走出了知春亭離馮駕不遠不近地站著。

    陳柏峰立在黑暗里無奈地搖頭,他覺得王爺?shù)脑竿潜囟ㄒ淇盏?,王爺什么都不給人說清楚,單拿只鼓給夫人。連他都搞不清楚王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更何況腦子有問題的夫人了。

    第一七六章 遷就

    那晚薛可蕊拒絕來赴宴, 馮駕以為, 自己殺死赤術會因此傷了薛可蕊的心??墒聦嵶C明他的擔心多余了,讓馮駕喜出望外的是:

    自打他殺死赤術, 薛可蕊似乎放棄了再次逃跑的企圖,她反倒老老實實留了下來,再不試圖偷偷帶了翠煙去沖關。

    馮駕實在無法猜到薛可蕊的心中所想, 或許她只是為了感謝他為她作出的努力?

    薛可蕊變得愈發(fā)地柔順, 終日里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后院,打打絡子、編織彩緞。

    還有,薛可蕊迷上了念佛,她在她的臥房背后開辟出來一間小屋,她在不打絡子的時候便會鉆進這小屋念經(jīng)禱告,翠煙說里面都是薛可蕊放的牌位。

    馮駕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因為他的疏忽, 薛可蕊失去了她的全家。正因為此, 他覺得薛可蕊再怎么恨他、埋怨他,他都能接受, 只要她不再掛念那個人便好。

    好在薛可蕊并沒有讓他失望。

    盡管馮駕上交的答卷沒能讓薛可蕊滿意, 但他卻試探到了更為重要的東西——

    雖然薛可蕊一直都木呆呆的不說話, 可馮駕就是知道,她并沒有因為赤術的死變得更加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