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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涼州詞在線閱讀 - 第77節(jié)

第77節(jié)

    昨晚馮駕忘記了周采薇的存在,猶如奔行沙漠的旅者發(fā)現(xiàn)綠洲,他眼里、心里除了感謝上蒼什么也沒有。猶如飽脹的水袋瞬間破了一個口,這讓原本氣郁難當?shù)难扇锞乖僖舶l(fā)不出脾氣來。

    滿腹怒火瞬間變成了一肚子的狐疑:

    他如此舍不得自己,又為何要攆她走?

    她直言相詢馮駕,自然得不到任何結果。薛可蕊無奈地搖頭,不再逼問,只道抽時間再問問那青樓女子的事,他可是要納一房妾了?

    馮駕沒有妾室,自她認識他以來,他似乎就是孑然一身的。而她薛可蕊依舊是李霽俠的遺孀,他沒有給過她承諾,卻讓她管理了他的府衙。

    薛可蕊想,馮駕是涼州的“王”,也沒有娶妻,他要做什么,以她的世子嬪遺孀的身份,的確管不上他什么。

    如今馮駕雖沒給她節(jié)度使夫人的名頭,卻給了她馮家主母的地位,不僅沒有袒護那周采薇,還向她道歉,這讓薛可蕊的心里舒坦了許多。似乎他已經(jīng)將她默認為了他心中的另一半,這當中隱含的蘊意帶給薛可蕊的不僅僅是被人討好的滿足感。

    如今,既然他堅持說那女人只是他府中的歌姬,這讓薛可蕊對那周采薇的局面有了一個更加明確的掌握,倒也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薛可蕊依舊渴盼著能與馮駕白頭到老的,她與他互相愛慕。如今她新寡,他也未娶,一切似乎都能變得順理成章了……

    既然馮駕沒有要納妾的意思,薛可蕊便徹底放下心來,心中有難掩的激動,連帶臉頰也激動到發(fā)起燒來。

    看見馮駕伸出手來喚她過去,薛可蕊雙目微閃,卻并不接受馮駕的邀請,只直挺挺地原地站著。

    “我……我……我還有一事?!?/br>
    “嗯?你說?!瘪T駕驚訝,不知道她還有什么未盡事宜沒有說出來,只滿眼疑惑地看著她,等著她說話。

    “唔……唔……”薛可蕊似乎頗為尷尬,揪著那厚實的綿披風,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無礙的,蕊兒莫急,慢慢講來?!瘪T駕溫言寬慰她。

    馮駕發(fā)聲,讓薛可蕊愈發(fā)難堪。她糾結了好半天,終于咬咬牙,下定決心般,唏哩呼嚕一把扯散了身上那沉重披風的系帶。唰啦啦一陣錦緞落地聲,馮駕看見薛可蕊剝筍般只著一件肚兜,一條褻褲脫殼而出。

    那白花花的胳臂腿兒在房中璀璨的燭火下,炫目得讓馮駕差點一頭栽過去。

    “你……”馮駕直不起身來,扶著茶桌的邊,有些眼暈。

    “大人!”薛可蕊鼓足了勇氣,振作了精神,沖馮駕說道:

    “昨日我便跟您說過了,大人需要人陪侍,可蕊便來陪大人。今晚,可蕊便是來兌現(xiàn)諾言的?!?/br>
    “……”

    馮駕無語,他低頭沉默了片刻,才又直起身來,走到她的身邊。

    他彎下腰,撿起她腳邊堆紅砌綠的緞面厚披風,細細抖開拍拍干凈了,再給她輕輕披到肩上。

    馮駕順著自己替她攏披風的手,將她緊緊攬入懷中:

    “蕊兒,你是大家閨秀,可別再這樣了……”

    見馮駕竟二話不說又給自己穿上了,薛可蕊又羞又急,漲紅了臉,泛紅了眼眶一臉倉惶:“大人不喜歡蕊兒?”

    薛可蕊的心慌是實打實的,馮駕寧愿要一個妓.女,也不愿意來碰她,這可是堪稱能讓人神魂俱滅的晴天霹靂!

    心頭涌動的是無限的柔情,馮駕自喉間發(fā)出一陣輕笑,抬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fā)髻:“傻姑娘,駕心悅蕊兒啊……”

    聽得此言,薛可蕊粲然展顏,馮駕終于對她說出那句話了!

    薛可蕊眉開眼笑,她幾乎快要跳了起來,“那么……那么……大人會娶我么?”

    薛可蕊一把掰過他的頭,盯著他的眼,滿眼渴盼……

    “……”

    馮駕的眼中有云卷云舒,薛可蕊看不懂他的表情,只死死盯著他那柔和潤澤的唇。

    “駕當然要娶蕊兒?!?/br>
    薛可蕊喜出望外,將適才主動求愛的尷尬徹底拋置腦后。她不管不顧一把抓住了馮駕虬結的胳膊:

    “什么時候,什么時候?大人會娶蕊兒?!?/br>
    馮駕笑,低頭抿唇仔細想了想,拿手輕點她的鼻尖:

    “一個月后……”

    “一個月后小暑前,駕迎娶我的蕊兒?!?/br>
    “為何是一個月后,而不是二十日……或十日?”薛可蕊躁動著,如一只歡快的小雀,迫不及待。

    馮駕挑眉,他的嘴角噙著笑,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因為駕會算,那是一個好時候……”

    第一一一章 人言

    整個晚上, 薛可蕊一直都很興奮, 她對馮駕的愛,熱烈又赤.裸裸。馮駕答應了要娶她, 她便主動留下來與他耳鬢廝磨一番。

    從府里的菜園,說到馮駕書房里的藏畫,折騰到深夜, 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抱松園回秋鳴閣。

    說馮駕不高興, 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有再多的顧慮,當他真的將那句話說出口時,他那甚少翻波的內(nèi)心,分明就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幸福。

    ……

    節(jié)度使大人終于要娶妻了,這一回整個涼州并周邊的僚城邊塞都“暗流涌動”,之所以不是轟動,而是暗流涌動, 那是因為節(jié)度使大人要娶的妻子是從前的康王世子嬪。

    雖然馮駕娶妻是一件足以轟動涼州的巨大事件, 但因為女方曾經(jīng)是康王世子嬪的身份,讓這一樁原本正常不過的婚事莫名地也被染上一絲曖昧的, 不可言說的詭異色彩。

    不過馮駕并不在乎這些問題, 這里是涼州, 他除了怕打不過契丹人,什么也不用怕。他毫不介意旁人狀似艷羨卻暗含驚愕的眼神, 繼續(xù)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艱苦的防務工作中。

    薛可蕊卻沒辦法如馮駕那般灑脫, 她的父母健在, 兄弟姐妹也俱全。就算人家不當馮駕的面說, 背后的非議,也會給薛恒與王氏的生活帶來巨大的影響。

    王氏來到了秋鳴閣接女兒,薛可蕊要嫁進馮府,自然不能再住在這里。薛可蕊之前在馮府已經(jīng)住了這么久了,現(xiàn)在才要回家,雖然有點捏著鼻子哄眼睛的味道,但是為了大家面上好看,這樣子還是總要做做的。

    門房恭恭敬敬地把這位未來的節(jié)度使丈母娘給迎進了府門,王氏這一次來馮府時,看見薛可蕊換了住處。這樓閣從外觀看雖不顯眼,內(nèi)里卻布置得精致又華貴,薛可蕊住在這小閣樓里吃喝玩鬧倒也樂得其所。

    王氏輕嘆了一口氣,她也說不上來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李霽俠戰(zhàn)死,她心疼女兒小小年紀就得做寡婦。彼時寡婦二嫁絕對算得上是祖墳冒青煙的大好事,更何況二嫁還能再度嫁入豪門,這薛可蕊的人生不能不說是異常的精彩了??墒峭跏闲睦?,無論如何都生不起一絲高興的感覺來。

    當馮駕的行軍大司馬浩浩蕩蕩帶著一隊軍士來到薛府告訴薛恒與王氏,下月節(jié)度使大人將迎娶薛家三小姐時,王氏驚得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馮駕雖位高權重,但是王氏和薛恒都覺得,對薛可蕊來說,他并不是薛可蕊的良人。

    說起來,李霽俠戰(zhàn)死,薛可蕊已經(jīng)成了地地道道的寡婦,馮駕再娶薛可蕊本是無甚好指摘的??墒且驗槔铎V俠與馮駕非同尋常的關系,他們二人雖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在這樣的情況下,馮駕再娶薛可蕊,便頗有些“子死,父繼妻”的味道。

    這樣肆無忌憚的做派暗合北方外族人“妻妾不外流,父死子繼,兄死弟繼”的粗鄙風俗,卻為漢人所不敢茍同。

    馮駕是節(jié)度使,大家不敢拿他怎樣??墒潜尺^身去,王氏覺得,怕是整個涼州,早都將他們薛府的笑話,看了個夠。

    有時候王氏想,被人取笑便取笑吧,好歹薛可蕊總是又嫁出去了??墒?,王氏依然清楚地記得柳玥君當著她的面,與一桌客人說起馮駕時的那股親熱勁。她與馮駕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柳玥君只是回了京城,并不是死了。如今馮駕仗著涼州一帶被戰(zhàn)火隔絕,便真的放心大膽關起門來做了土皇帝,大張旗鼓也要娶了康王世子的遺孀。

    如若涼州從此便與中原永絕交通,馮駕圈地自封為王,這事反倒還好處一些??蓻鲋萆钐幧n茫大西北,怎么可能真的獨立成國?不與中原互匯交通,涼州怎么可能還會有從前那般昌盛的模樣?

    一旦涼州回歸中原,馮駕繼續(xù)回京做他的官,那柳玥君依然是皇族一派,到時候可憐的薛可蕊又當如何自處?

    涼州亂得早,王氏和薛恒并不知道京城的皇帝都已經(jīng)逃去了余杭。但不管怎么說,馮駕與柳玥君做了那么久的“一家人”,現(xiàn)在陡然要娶薛可蕊,總是會讓人對從前薛可蕊做康王世子嬪時,馮駕與世子夫婦三人之間的關系浮想聯(lián)翩……

    原來還當馮駕是個恭謙仁厚的,沒想到竟然也是個笑里藏刀的混世魔王。

    王氏搖搖頭,輕嘆了一口氣,手下不停清點著面前被懷香攏在一處的大小物資。

    可是薛可蕊卻并不認為自己就要嫁給一個“混世魔王”了,她興高采烈地盤算著自己今日離開馮府后會在什么時候再回來,馮狀在馮府后院種的小麥怕是快熟了,也不知能不能趕上看馮狀收小麥。

    薛可蕊從來沒做過農(nóng)事,因戰(zhàn)亂府中人手不夠,她才跟著管家去后院的小麥地里,第一次看了馮狀播種,并親眼看見了小麥出苗。

    薛可蕊大喜,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的生活樂趣,她樂此不疲地跟著馮狀去地里澆水,為小麥除蟲,她親眼看見經(jīng)自己雙手打理的小麥結出了穗兒,心中的愉悅,那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娘,您說,我還能趕得上看管家收小麥嗎?”薛可蕊憂心忡忡地相詢自己的母親。

    王氏抬頭,看見薛可蕊容光煥發(fā)的臉也忍不住失神:蕊兒嫁兩回了,也只有這一回看上去才有了盼嫁的感覺。她似乎早已忘記當初她嫁給李霽俠時是怎樣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不過今日從她那從未放下過的嘴角來看,薛可蕊只怕也早已將那位可憐的世子爺拋去了爪哇國。

    王氏記得薛可菁曾經(jīng)說過,李霽俠對薛可蕊甚是寵溺,就連薛可蕊被算命的人說往后要做皇后也能不往心里去,還極力維護薛可蕊。

    如此通情達理的夫君,也不知為何仿佛從未走進過她三姑娘的心里?自李霽俠戰(zhàn)死后,王氏就從來沒有見過薛可蕊在離開那靈堂之外的任何地方,為李霽俠禱告過,更別說提起過李霽俠的名字……

    王氏沒來由的有些生氣,雖然明知道李霽俠已經(jīng)再也回不來了,再怎么懷念他,為他好,他也無法感知得到,但是王氏依然會為薛可蕊的薄情和寡義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王氏禁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蕊兒……”

    “霽俠走了有多久了?”

    “嗯,母親為何突然問這個?”薛可蕊有些驚訝,母親為何把話題突然跳到李霽俠身上。

    “唔……”薛可蕊偏著頭,估摸著想了想。

    “也有小半年了吧?!毖扇镌野稍野勺?。

    王氏沉下了臉,“蕊兒,你先頭的夫君是一月半失蹤,二月最后一日被馮小將軍找的。到今日也才四個月零十五天,哪里到了小半年了?你自己夫君的忌日,竟然還沒我這個做丈母娘的算得清楚?!?/br>
    薛可蕊定睛,看見母親暗沉沉的臉,知道母親不高興了,她收起了嘴角的笑,立得端端正正:

    “娘為何這樣表情,不過沒算清楚時日而已……”

    薛可蕊噘著嘴,心中有些委屈。她要嫁給馮駕了,心里高興,所以一時間有些得意忘形。下意識覺得距他走的時間太短,自己就要嫁人不大好聽,便用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小半年”來試圖粉飾太平。

    可是,難道因為李霽俠戰(zhàn)死了,她薛可蕊就應該每日哭哭啼啼,就連再嫁他人也非得要端出一副悲痛萬分的模樣才行?

    王氏似乎并不這么想,她轉身走到茶桌旁,撐著桌沿緩緩坐下。

    “蕊兒,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霽俠是你從前的夫君,為何為娘就從未聽過你提起過他一句呢?說來他也陪了你逾三年,就算你們二人沒能誕下孩兒,但是你也不能把人家說忘就忘了吧?”

    “……”薛可蕊無語,她不明白母親今日究竟怎么了,自己要嫁人了,母親反倒還嫌她太高興?

    “娘,你到底怎么了?”薛可蕊正色向母親問道。

    或許覺得自己如此掃女兒的興,也有些不對,王氏緩和了表情,定定地看進薛可蕊的眼睛:

    “蕊兒,你要嫁人了,原本也是一件好事??墒庆V俠畢竟離開你還不到五個月,你就如此匆忙地嫁人,若是他泉下有知,豈不為你們二人過去的三年寒透了心?”

    “蕊兒?!蓖跏仙焓质疽庋扇镒哌^來一些,她拉起薛可蕊的手,揚起臉,露出最柔和的笑:

    “可不可以跟娘先回家,咱們再替霽俠守個小半年,湊齊一年。明年春天,你再與節(jié)度使大人成親?”

    再守小半年,怎能湊齊一年?那不也才大半年嗎?母親為了勸自己不嫁人,撿起自己“夸大其詞”的手段來倒真是得心應手……

    薛可蕊驚訝,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從來喪夫的女子都很難再嫁,好容易能嫁人,哪一家父母不火燒眉毛地將女兒送出去,生怕男方后悔,女兒又得繼續(xù)守寡??勺约旱哪赣H倒好,生怕自己嫁早了,拖著拽著的不讓自己嫁人!

    能早一天嫁給馮駕,薛可蕊決不會再拖一天,她早就迫不及待了。他們二人已經(jīng)耽誤了太多時間,可不能再拖了。

    于是薛可蕊撅起了嘴,果斷地一扭腰,“不。”

    王氏驚訝,直起身來板起臉問她,“你就這么著急地想要嫁給他?”

    薛可蕊也不遮掩,直截了當?shù)鼗卮鹜跏?,“是的,如果可以,女兒巴不得明天就能嫁給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