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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喂他!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謝忘之莫名其妙, 直直地看著長生, 眼瞳澄澈:“為什么呀?”

    長生自認(rèn)不是什么矜持端方的君子,但對著這么一雙眼睛,再想想謝忘之的年紀(jì), 他還真沒法把原因說出來。

    先前她提到的幾個藥材稀松平常, 溫補(bǔ)腎氣常用,問題出在靈貓上。靈貓的rou、骨熟了后無非是一盤菜,煲湯泡酒隨意, 靈貓香卻不是能入口的。長生一猜就知道謝忘之是聽岔了,她又還小,不懂其中藏著的意思, 只以為也是吃的。

    靈貓香主治的是心腹猝痛, 但若是用的人沒這個毛病,且是成年男人, 那就和麝香一個意思, 功效說得天花亂墜, 歸根結(jié)底還是壯陽倆字。能給這么個藥方,可見那兩個道士真不是什么好人。

    再想想先前李承儆突然提及的采選宮女,他想干什么, 不言而喻。這事長生管不了, 也懶得想, 他沒那么大的心, 救不了將要入宮的宮女, 但他絕不能容忍謝忘之踩到那條線上。

    哪怕只是個猜想, 長生胡亂想想,也覺得渾身發(fā)冷,壓在心里的恨和痛像是要返上來,早晚把他吞得干干凈凈。

    他想得多,面上卻很平靜,甚至隱約還含了點(diǎn)笑。長生聽見自己開口,嗓音清朗,只在尾音處還帶著略微的沙啞,他耐心地和謝忘之解釋編造的理由,簡直是循循善誘:“還在正月里,宮里多宴,朝臣、宗親容易往這個地方走,何況還有入宮煉丹的那兩個道士。難不成,你想和他們撞上?”

    “當(dāng)然不想!”謝忘之當(dāng)初選尚食局,就是因為君子遠(yuǎn)庖廚,平常不怎么見人,她寧可被灶火熏得黑漆漆,也不想繃著假笑和人打交道。她鄭重地點(diǎn)頭,“既然如此,那我肯定不亂走,放心吧?!?/br>
    長生笑笑,不多說,抬抬下頜:“水放溫了嗎?”

    謝忘之這才想起還有個梅花湯餅要做,小小地“呀”了一聲,趕緊伸手試了水溫:“唔,差不多了。”

    她濾掉水里的白梅和檀香末,再取上層的水,換了個盆裝,小心地把面粉倒進(jìn)去,著手開始和面。謝忘之擅長做點(diǎn)心,和面卻不太行,每回都是一點(diǎn)點(diǎn)加面粉,試出軟硬正好的面團(tuán)。

    她認(rèn)真地試著,視線定在盆里,垂著眼簾,側(cè)臉輪廓不算明晰,猶帶著幾分孩童的柔軟,卻比去年初見時利索了許多。長生站在邊上,不自覺地打量這個女孩,忽然發(fā)現(xiàn)她好像身子也拔高了一截,面容略有變化,或許該用“少女”來稱呼會更合適。

    本來是自然而然的事,長生卻無端地輕嘆一聲,幾不可聞。他看著女孩的側(cè)臉,突然伸手,指腹在面粉上擦過,故意點(diǎn)在謝忘之鼻尖上。

    謝忘之一愣,瞥見自己臉上陡然多出來的一抹白,扭頭看長生:“你干什么呀?”

    “抱歉,沒忍住?!遍L生道歉倒挺快,抬起沾著面粉的手,“看你這樣,我就管不住我的手?!?/br>
    謝忘之惱了,不管等著她攪和的面團(tuán),直接收手,十個指尖在面粉里也點(diǎn)了點(diǎn),抬手,笑著嚇唬長生:“信不信我抹你一臉!”

    “我信。”長生也笑起來,后退兩步,“但你抓不著我?!?/br>
    謝忘之本來是隨口一說,沒打算真來,但小廚房里安靜,門關(guān)得緊緊的,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鍋里水漸漸煮沸的咕嚕聲。白汽冒上來,她腦子一抽,居然甩下揉面的盆,抬腿去追長生。

    “那你試試啊,看我抓不抓得住你!”她抓了一小把面粉,“讓我抓到,我就把你畫成東市的皮影?!?/br>
    長生硬生生把笑吞回去,故意說:“那你且試試?!?/br>
    小廚房占了一間屋子,除了灶臺和案板,別的地方都空著,若是成年的郎君和娘子打鬧,或許顯得逼仄,但長生和謝忘之都還沒長開,跑起來反倒綽綽有余。長生腿長,一跨能跨過堆在灶臺邊上的米面,謝忘之卻得繞一繞,分明就在一間屋子里,咫尺之隔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一個逃,另一個追,這么玩了大半刻,謝忘之沒力氣了,靠在灶臺邊上,半彎下腰。她搖搖頭,順手擦去鼻尖滲出的細(xì)汗:“……不玩了,我沒力氣了?!?/br>
    “早就說了,你抓不著我。”長生也有些微微的喘,臉上難免泛紅,但才鬧這么一會兒,遠(yuǎn)不如他晨起練劍時動得厲害。他比謝忘之輕松得多,走回她身邊,微微俯身去扶她,“不過我倒是覺得挺開心的。你玩得……”

    他想問謝忘之感覺如何,手剛隔著袖口托住她的左腕,女孩卻順勢壓住他的動作,另一只手迅速抬起,在他臉上摸了一把,留下五道淡淡的白印。

    長生一愣,詫異地抬眼看謝忘之。

    女孩稍稍喘息著,襦裙底下胸口起伏,隱約看得見略微鼓起的輪廓,她面上帶著跑跳后的紅,越發(fā)顯得肌膚瑩潤。那雙眼睛明亮澄澈,浮著幾分狡黠的笑意,讓人能忽略她剛才干了什么,只想摸摸她的頭。

    長生心里微微一動,手比腦子快,已經(jīng)伸手摸在了她臉上,入手的肌膚細(xì)膩,像是上好的羊脂或者美玉。

    “……怎么了?”謝忘之眨眨眼睛,“我臉上有東西?”

    長生趕緊順著臺階下,指腹假模假樣地在她臉上擦了一下,故意說:“面粉,剛才的沒擦干凈?!?/br>
    謝忘之驚了,不等長生收手,用手背再抹了幾下,追問:“現(xiàn)在呢?還有嗎?”

    “沒了?!遍L生沒敢再看那雙眼睛,別開頭。

    本來是鬧著玩,還在家時和幾位阿兄玩得也不少,謝忘之沒想這么多,但看長生這個樣子,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從心底涌起來,把整顆心泡在里邊。她說不清那是什么,只覺得胸口發(fā)悶,最清楚的就是一下下的心跳。

    她吞咽一下,看著長生濃長的睫毛和臉上的面粉印,小心翼翼地說:“……長生?你臉上,那個,唔,我剛才抹了面粉?!?/br>
    “哦,”長生轉(zhuǎn)頭看她,故意說,“你幫我擦?”

    謝忘之遲疑片刻,輕輕“嗯”了一聲,從懷里取出帕子,拿帕子的手倒是穩(wěn),另一只手卻揪住袖口邊緣,厚厚的冬衣都要被擰薄成夏服。

    長生朝著她微微俯身,把臉湊過去。湊得近,那張臉越發(fā)顯得漂亮,從略顯冷意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再到偏薄的嘴唇和弧度美好的下頜,每一處都是美的,漂亮得讓人心驚。

    謝忘之看著他,他也定定地看著謝忘之,睫毛濃長,眼瞳里揉著碎金。

    “……那我?guī)湍悴??!敝x忘之腦子里亂糟糟的,她抿抿嘴唇,小心地伸手,“你別動。”

    手剛伸過去,長生忽然自己抬手,把臉上面粉印抹了,含笑說:“不用,留著你的帕子吧?!?/br>
    不用真幫他擦臉,謝忘之陡然松了口氣,但之后又無端地冒出點(diǎn)遺憾。短短一會兒,心緒變了三四回,這種曖昧難解的心思對她而言太難了,她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想幫長生擦,還是不想,干脆抹抹臉:“我要做梅花湯餅了,不許再吵我?!?/br>
    謝忘之心里七上八下,長生也沒多好,他比謝忘之年長,但也不是很懂這種難言的小心思,乍涌起來,最先冒出的想法居然是強(qiáng)行摁下去。他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謝忘之和面。

    梅花湯餅做起來容易,無非是把和好的面取出來搟薄,用模子壓成梅花型,在沸水里燙熟,再舀進(jìn)雞湯里。

    “梅花湯餅多是咸口的,做甜的也行,底子換成甜湯,再加牛乳和果干什么的?!敝x忘之把碗推過去,“不過你好像不愛甜的,那就吃雞湯底的?!?/br>
    “謝謝。”長生沒意見,舀了小半勺湯餅。

    “好吃嗎?”

    長生還沒把湯餅咽下去,沒法回話,只能茫然地看看謝忘之。

    “不是問整個,是問面片。慢慢吃,過會兒再說?!敝x忘之善解人意,解釋,“雞湯就是那個味道,梅花湯餅吃的是面片,檀香末和白梅的量不好估計,我調(diào)的怎么樣?會不會發(fā)澀?”

    “不會?!遍L生咽下去,舌尖殘存著檀香和白梅的氣息,“挺香的。”

    “嗯?!敝x忘之點(diǎn)頭,她愛吃甜口的,沒給自己做,靠在案板邊上看長生吃。

    長生沒再吃,只用勺子攪著碗里的雞湯:“上元節(jié)宮人能去宮外,你想出去嗎?”

    “我?”謝忘之想了想,搖搖頭,“宮外聽著挺好的,但我不回家……其實也無處可去?!?/br>
    “不是回家?!遍L生繼續(xù)問,“我的意思是,你想出去玩嗎?”

    “……玩?”

    “對,和我一起?!遍L生點(diǎn)頭,“記不記得上回我吹出來的粉?我?guī)闳タ?,遠(yuǎn)比當(dāng)時漂亮。東市有糖人、面具,西市多胡人的東西,上元節(jié)時還有幾層樓高的花燈?!?/br>
    他信口描摹宮外的東西,頓了頓,低聲問,“想去嗎?”

    畢竟才十三歲,謝忘之骨子里愛玩的天性還沒褪,一聽就心癢癢,但又遲疑:“真的能去嗎?我倒是無所謂,教坊那邊,你不要緊嗎?”

    “怕什么,我出去也不是一回兩回?!遍L生拍板,“那就這么定了,上元節(jié)那天,亥時前,我來找你?!?/br>
    “好?!敝x忘之使勁點(diǎn)頭,“快吃快吃,涼了會澀口。”

    長生笑笑,開始吃梅花湯餅。

    這邊吃著,那邊灶臺上的煤球總算把一盤蝦吃完,抖抖耳朵,抬起爪子洗了個臉。

    第29章 燈明

    剛跟著邁進(jìn)東市的門, 謝忘之就愣住了。

    上元節(jié)放夜三天, 夜里不宵禁,偌大的東市掛滿花燈,更遠(yuǎn)處擺著幾層樓高的燈輪和燈樹, 照得東市亮如白晝。沿街的店鋪都開著門, 攤子支在間隙處,叫賣聲不絕于耳,一盞盞花燈懸在攤子上方, 照得來往的人眉間發(fā)上都是暖黃的光。

    東市里人頭攢動,趁上元節(jié)出來的人穿著各異,有走街串巷一身麻衣的挑夫, 也有衣著華貴長裙迤邐的貴女, 甚至還有高鼻深目的胡人。父母抱著子女,在路邊隨意買一份焦糙;相依相偎的愛侶提著花燈;獨(dú)游的人則隨心所欲, 漫無目的地沿街閑逛。

    燈明如晝, 車馬夜游。

    謝忘之詫異地睜大眼睛, 眼瞳里倒映出滿街的花燈:“上元節(jié)……外邊是這樣的嗎?”

    “你以前沒來過?”看著盛大,其實年年都差不多,長生見怪不怪, “年年都是如此, 燈會、煙花, 還有歌舞百戲?!?/br>
    “我沒見過?!敝x忘之舍不得移開視線, “我入宮前在家里, 阿耶管得嚴(yán), 不能隨便出門;入宮之后就不怎么出去了?!?/br>
    長生扭頭看了一眼,看她既興奮又驚慌的樣子,沒忍住,湊到她耳邊,笑了一下:“那我?guī)阃?。走,先去看我之前和你說的戲法。”

    距離拉近,謝忘之轉(zhuǎn)頭剛好能對上長生的眼睛,她鄭重地點(diǎn)頭:“好,那就麻煩你了?!?/br>
    “有什么麻煩的?”長生覺得謝忘之有時候禮貌過頭,直起腰,信手擦過鼻尖,“跟著我,別走丟了?!?/br>
    “不會,我又不是小孩子。”謝忘之趕緊跟上,和他并排往前走。

    “你不是嗎?”長生覺得好笑,慢悠悠地抬腿,“我記得翻了年,你才剛十三歲吧?”

    “十三歲怎么了?你也才十五吧?!敝x忘之不服,鼓起一側(cè)臉頰,“要是小孩子,那我們都是。”

    “我和你不一樣?!遍L生稍稍仰頭,看著靛青色的天幕,睫毛上落著花燈照出的光點(diǎn),“十五歲,我就得……”

    他忽然意識到不對,把“封王建府”四個字吞回去,舌尖一滾,含混地說,“……得為以后做打算了?!?/br>
    道理是這個道理,謝忘之卻覺得長生好像隱瞞了什么,但她暫且摸不出藏在底下的意思,只能愣愣地盯著他,鼓起的臉頰都忘了松氣。

    她本來就還沒長開,臉上還有些孩童特有的柔軟,腮幫子這么一鼓,顯得臉圓,像是只往嘴里塞滿松果的小松鼠。長生轉(zhuǎn)頭瞄了一眼,忽然伸手,準(zhǔn)確地在鼓起的地方戳了一下。

    謝忘之一驚:“你怎么……”

    “你上回也戳我了?!遍L生趕緊說,聲音里含著笑意,“算我們扯平?!?/br>
    謝忘之還能怎么辦,只能忍了,繼續(xù)跟著長生往前走。

    不知怎么,她總覺得臉上被戳的地方有些怪異,那一下其實很輕,長生也沒蓄指甲,戳在臉上只有肌膚相觸的感覺。她卻感覺臉頰上微癢微麻,好像殘存著本該轉(zhuǎn)瞬即逝的觸感。

    謝忘之不懂這是為什么,又直覺不能問,悶頭接著走。再走了幾步,面前忽然橫過來長生的手臂,她一驚,本能地后退一步,再看見的就是一大簇火,靠得很近,幾乎是貼在她面前,熱氣撲面而來,燎得她呼吸一窒。

    “是戲法?!遍L生解釋,帶著她繞過去,“似乎是含酒在嘴里,對著火把噴出來,就能噴出火?!?/br>
    謝忘之心說這戲法未免太嚇人,這才抬頭,剛好看見表演吐火的藝人又噴了一口,空氣里全是酒燒出的味道,圍著看的人鼓掌喝彩。只有邊上一個婦人護(hù)著懷里的孩子快步走過去,那男孩顯然嚇得不輕,貼在阿娘胸口,頭都不敢抬。

    謝忘之莫名覺得長生護(hù)著她的樣子,有些像這個婦人,而她就是那個膽小的孩子。她有點(diǎn)惱,故意再回頭看了噴火戲法一眼,固執(zhí)地說:“不用替我擋著,我不怕這個的?!?/br>
    “好好好,你不怕?!遍L生信口敷衍,“我們忘之膽子最大。”

    “你……”

    長生才不管謝忘之怎么羞惱,帶著她穿過人群,繞過不同的戲法攤子,最終到其中一個前站定:“喏,就是這個。”

    這地方人也挺多,但比先前經(jīng)過的吐火吞刀的又少一大半,看那些的男女老少都有,這個攤子面前卻多是年輕的郎君娘子,還有好幾對情侶。攤上的戲法也簡單,無非是籠中變?nèi)钢惖?,謝忘之反倒注意到了邊上的花燈。

    這花燈和掛著的那種不一樣,不知道里邊有什么機(jī)括,沒點(diǎn)蠟燭,卻能自己轉(zhuǎn),影影綽綽地映出里邊的東西。

    “喜歡這個?”長生猜測謝忘之的意思。

    謝忘之沒好意思直接點(diǎn)頭,遲疑著“嗯”了一聲:“我覺得好看。但是里邊好像沒有放蠟燭的地方。”

    “本來就用不著放。”長生笑笑,轉(zhuǎn)頭去看攤主,“這個?!?/br>
    攤主原本在看同攤的藝人變籠子,沒注意到這邊,微微一怔,旋即露出個笑:“是小娘子喜歡這個?”

    謝忘之懂了,一扯長生的袖口:“我沒那個意思,你不用……”

    “哎呀,小郎君一片心意,小娘子有什么好推的?”攤主看看長生的樣貌,顯然這兩人不可能是兄妹,他就放開了亂猜,“這也不貴,幾十個通寶的事兒,小娘子還是提著吧。再不然,我給算便宜點(diǎn),免得你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