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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問鼎宮闕在線閱讀 - 第126節(jié)

第126節(jié)

    說罷又側(cè)首看賢妃:“這不就開不敗了?”

    這地方?jīng)]有幾個(gè)人是真盼人好,但能過得好原也不是靠旁人“盼”出來的,真是犯不著置氣。

    賢妃啞然失笑:“你點(diǎn)子總是多?!?/br>
    她輕聳肩頭:“jiejie這會兒來,是有事?”

    賢妃的笑容就淡了,靜了會兒,嘆氣:“夫人適才到我宮里坐了坐。”

    是指夏云姒的父親夏蓼的夫人、佳惠皇后的生母。

    “她說……你前些日子跟家里借了人調(diào)去蜀中,把……把郭氏的墓給掘了?”

    夏云姒眉心一跳:“她讓jiejie來說我?”

    賢妃鎖眉搖頭:“她是擔(dān)心你。你到底有著身孕,怎么好做這樣的事?!?/br>
    “正因?yàn)槲矣兄碓?,才要做這樣的事。”

    賢妃怔然。

    夏云姒低眼看了眼半分都未顯形的小腹,淡聲道:“明知她至死都不盼著我好,我又何必念著什么‘做人留一線’。不把她鎮(zhèn)住,她指不準(zhǔn)哪天就要來害我,倒不如讓她早早看明白——你人,死在我手里了;尸身,毀在我手里了。若還敢上門,就先想清楚三魂六魄會不會散在我手里頭吧?!?/br>
    “……”賢妃說不出話了,在這樣的事上她總不知該如何勸她。

    初時(shí)她以為夏云姒是真不信鬼神,后來發(fā)現(xiàn)她也信,只是自有一套信法,一套百毒不侵的剛硬信法。

    她就又說:“還有個(gè)事。夫人說,皇上前陣子有旨意到夏家,傳了夏大人數(shù)位得意門生入宮?!?/br>
    “嗯?”夏云姒的神經(jīng)驟然緊繃,目光定在賢妃面上,“能在我父親那里稱一句‘得意門生’的,可都不是凡類。”

    “是啊?!辟t妃點(diǎn)頭,“所以夫人說當(dāng)時(shí)家里就估摸著,皇上許是要封太子了,這是為太子遴選東宮官呢?!?/br>
    封太子、遴選東宮官,這都沒什么可讓人緊張的?;噬蠒紫认氲綇南霓さ拈T生里選,可見這太子必是寧沅。

    但賢妃跟著說出的卻是:“但緊跟著,不知何處透出去了風(fēng)聲,前兩日皇上還什么都沒早朝上提起,朝臣們就先爭了起來?!?/br>
    夏云姒鎖眉:“爭什么?”

    “……皇上沒同你提過?”賢妃不由怔忪,繼而也眉心緊鎖,“夫人也沒同我明說,只說你應(yīng)是已知道了,讓我多給你緊緊弦即可,莫在這里頭吃了虧。”

    哦,那有趣了。

    家里緊張、嫡母欲語還休、皇帝又半個(gè)字都沒和她提。可見這事不僅關(guān)乎寧沅,也和她有關(guān),但他們念及她的孕事,不敢相告。

    那她差不多能猜到是什么事了。

    “行,我心里有數(shù)了。”她朝賢妃頷了頷首,“多謝jiejie?!?/br>
    第136章 大棋

    屈指數(shù)算, 乾安朝的上一位貴妃周氏離世已近十年, 貴妃之位空懸了十年。況且周氏還在離世后被查明罪行遭了廢黜, 也就再算不得什么貴妃, 夏云姒這舒貴妃一朝冊封, 自然萬眾矚目。

    她喜歡這樣的矚目。這樣的矚目對她來說原無關(guān)緊要,卻該屬于身為皇后的jiejie。如今jiejie沒了,她來代她享受于此便是。

    皇帝亦是一連幾日都宿在了永信宮, 似乎一時(shí)將旁的嬪妃都盡數(shù)忘了,只想陪著她。她有著身孕,二人其實(shí)也做不得什么, 他卻說與她一起說說話也是高興的。

    但這幾日里,他仍未與她提及朝中正起的風(fēng)波, 半個(gè)字也不提。她一時(shí)也壓著不問, 免得讓他覺得她對朝中之事消息太過靈通, 平白惹出猜忌。

    如此, 等了足有七八日,她才在寧沅見過幾位他為他選出的人后開了口:“今兒聽寧沅說, 皇上讓他見了幾位臣妾父親的門生?”

    燈火通明里,他正站在銅盆邊凈著手, 只給她了一道頎長的背影。聽到她的話,背影滯了滯, 遂點(diǎn)頭:“是, 朕為他選了幾人, 讓他先見一見。”

    她又道:“是之前說的選太傅少傅之事么?”想了想又自顧自搖頭, “寧沅說他們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若挑來當(dāng)太傅少傅,是不是太年輕了些?”

    本朝能堪太子太傅、少傅之職者,大多是德高望重之位,年紀(jì)、資歷一說出來便強(qiáng)過大半個(gè)朝堂的那種。

    他于是一哂:“少傅已經(jīng)選定了?!?/br>
    邊說邊在宮人的侍奉下將手擦干,他踱向貴妃榻上千嬌百媚的她。她挪了挪,拍拍榻邊讓他坐,他便噙笑坐下,欣賞了她好一會兒,才想起話似乎還沒說完:“……這回是選東宮官?!?/br>
    夏云姒一愣:“東宮官?”

    “嗯?!彼c(diǎn)點(diǎn)頭,“封了太子,手下就要有一班自己的人馬了,稱東宮官?!?/br>
    夏云姒微顯訝色:“皇上這是……想即刻封太子么?”

    他輕然喟嘆:“是。朕從前覺得寧沅既嫡又長,儲位之事非他莫屬,不必急于昭告天下。但早年五皇子夭折、寧沅寧沂又都險(xiǎn)些遭郭氏毒手,可見這儲不立,皇子間就總還會有一爭,還是先將太子立穩(wěn)為上?!?/br>
    他所言不假。不立太子,儲位便空著,讓人有理由心存僥幸。心存僥幸又是那樣容易的事,自欺欺人地說服自己一番,就會放手去爭那個(gè)位子。

    但將太子立住,就有所不同了。誠然或有窮兇極惡之徒會想除掉太子為自己鋪路,但更多的人會因此定下心里,覺得儲位既已有人坐上,自己再爭不免過于兇險(xiǎn)。

    夏云姒輕輕地又一笑:“臣妾還道封太子和封貴妃差不多,也只要一道旨意呢,原來竟有這么多事?”

    他也笑起來,邊笑卻邊嘆:“本來也確是只要一道旨意,其余的日后慢慢備來便是。但眼下,唉……”他搖搖頭,“不說這個(gè)了,立儲是遲早的事,朕不會由著他們這樣鬧?!?/br>
    夏云姒順著他的話奇道:“這有什么可鬧的?寧沅的身份放在那里,才學(xué)又不差,合該是合適的儲位人選。”

    “是,但朝臣們反對的倒也不是立他為儲?!闭f著再度搖頭,眉宇間多有幾許煩亂,“朕近來想起這個(gè)就煩,且先不說這個(gè)了?!崩^而吩咐樊應(yīng)德,“傳膳。”

    夏云姒沉靜垂眸,就不再多問了,給他那份他一直喜歡的舒適得宜。

    不一刻,晚膳在正殿中布好,二人一道用著膳,她卻忽地“??!”了一聲。

    他看向她,她帶著幾分心驚rou跳看向他:“寧沅的事……朝臣們莫不是覺得他當(dāng)儲君無妨,讓臣妾撫育他卻不妥?”

    這一驚一乍猜測的樣子引得他失笑,滿目無奈地往她碟子里夾了塊燉得透爛的鮑魚:“有著身孕,別想這事了?!?/br>
    她搖頭,深深地望著他,終于得以順理成章地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只是冠以了好聽的“國事為重”之名:“國事為重,皇上不必為臣妾擔(dān)憂,給寧沅另挑一位身為貴重的養(yǎng)母就是,臣妾想得開的。”

    寧沅已經(jīng)十三歲了,加之早慧,許多事都已看得通透,另尋個(gè)養(yǎng)母有什么大礙?

    況且到底還都在宮里,他們又不是見不著面。

    他的面色卻沉下去,擺手讓宮人盡數(shù)退下。

    這樣的時(shí)候,殿中總會有一種讓人緊張的寂靜。夏云姒靜靜看著他們?nèi)绯彼阃顺龅铋T,又將殿門闔上、將夜色盡數(shù)隔絕在外面,忐忑不安地看他:“怎么了?”

    他擱下筷子,形容沉肅無比:“若只是如此,朕也知該如何做,但他們要的不是這個(gè)。”

    語中一頓,他終是緩緩地告訴她:“朝臣們忌憚你在宮中位高權(quán)重、夏家又?jǐn)?shù)代簪纓,即便寧沅由旁人撫養(yǎng)也無濟(jì)于事,說日后必定‘母壯子弱’,要朕絕后患。”

    夏云姒不假思索般地問他:“怎么個(gè)‘絕后患’?”

    他眼底輕顫,斟酌間又沉默了良久,先攥住了她的手:“朕原不想告訴你,但你既問了,朕可以說?!?/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

    他續(xù)道:“——但你先記著,你不必害怕,朕絕不會許這樣的事發(fā)生,自會護(hù)住你?!?/br>
    她又點(diǎn)點(diǎn)頭,帶著不明就里:“皇上說便是了,臣妾又不是什么膽小怕事的人。”

    他啞然苦笑,握著她的手未松:“他們要朕賜你一死?!?/br>
    果然。

    她自有了猜測便懸起的心終于得以落下,身形卻恰到好處地驚然一顫:“什么?!”

    他的手緊了緊:“你放心?!?/br>
    她滿目驚恐地望著他,語中甚至有了哽咽:“皇上,臣妾還有寧沂……”

    他頓覺心疼,松開她的手,轉(zhuǎn)瞬卻又將她完全攬住:“好了好了,都說了,你別害怕。儲位要緊,但朕不會草菅人命,何況是你的命?!?/br>
    她伏在他懷里,哽咽之聲愈烈:“家中忠心,臣妾更半分不懂朝中之事……這般指摘簡直是欲加之罪。再說……再說他們這是覺得寧沅日后會是昏君,竟掃不除jian佞;還是覺得皇上是昏君,竟教養(yǎng)不好太子?”

    和他相處得久了,她愈發(fā)知道怎樣的哭聲既能惹他心動、又不會太過嬌軟顯得做作。

    他的聲音果然愈發(fā)緩和,手一下下輕撫著她的后背:“別哭了,別哭了。朕已說過斷不會聽他們的,你要信朕?!?/br>
    “臣妾自然相信皇上?!彼龔乃麘牙飹昶饋?,抹著臉頰上的淚珠,“皇上從不是會草菅人命的人。臣妾只怕眾口鑠金,時(shí)日長了,皇上不得不聽了他們的?!?/br>
    “朕絕不會?!彼加钶p挑,字字有力,又重復(fù)了一遍那三個(gè)字,“你放心?!?/br>
    她終于不再言,伏回他懷中,只給他一聲聲的抽噎。

    她要他感受到她的心驚與難過,也記住她的心驚與難過。

    在這樣的事上與朝臣交鋒不斷總是讓人惱火,若惱火之時(shí)他在想起她伏在他懷中的樣子,更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她受了欺負(fù),也就更會寸步不讓。

    人總會不由自主地偏袒弱一些的那一方,皇帝也一樣。

    這晚,夏云姒在他入睡后靜靜看了他好久——在郭氏告訴她那些事后她常這樣看著他,想將他看得更明白,卻又每次都只能在心下慨嘆,他實(shí)在是個(gè)復(fù)雜的人。

    她其實(shí)從不覺得他是個(gè)惡人。

    不論她多么恨他,他都不是個(gè)惡人。

    但這份恨足以讓她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他,足以讓她與他的每一分相處都化作博弈。

    他手中的權(quán)力太大了,每一分心思的動搖都有可能化作無法預(yù)料的后果。

    jiejie當(dāng)年的死,不就是這樣?

    所以她連動搖的機(jī)會也不能給他,必須將他的每一分心思都牢牢掌控住。

    這樣的算計(jì)令人疲累,卻也能讓人保命、乃至平步青云。

    在宮里,步步為營總比坦誠相待要容易過活,情深不壽這四個(gè)字在這里總能應(yīng)驗(yàn)。

    況且他對她,或許“喜歡”是真的,但論坦誠,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有。

    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她暗地里都打聽到了,朝中牽頭要他賜她一死的是覃西王,他必定也清楚,不也還是一個(gè)字都不曾同她提起?

    所以啊,他們實(shí)是兩個(gè)工于心計(jì)的人因?yàn)闄C(jī)緣巧合湊在了一起。

    到時(shí)正合適。

    這般一步步地算計(jì)下去,只看最后誰的棋更高一招。

    至于覃西王……

    夏云娰安靜地翻了個(gè)身,望著床帳頂?shù)南樵萍y,不耐地輕皺起眉頭。

    覃西王真是只蒼蠅,成日給人添堵。

    罷了。

    為著腹中這個(gè)孩子,有些事她原也不得不暫時(shí)緩上一緩,若能借著這個(gè)機(jī)會捎帶手將覃西王收拾了,倒也不虧。

    她私心里如同啄木鳥從樹中尋蟲般細(xì)致而專注地揣摩著,若皇帝毫無半分動搖地不肯賜死她,覃西王的下一步要往哪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