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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問鼎宮闕在線閱讀 - 第117節(jié)

第117節(jié)

    寧沅是想將計就計以此讓皇帝瞧見德妃的私心,夏云姒卻不肯將棋下得這樣平淡。

    “姑且吊一吊她吧,總有她著急的時候呢?!毕脑奇o了會兒,輕輕嘖聲,“我倒想先把張昌挑出來。”

    把張昌挑出來,德妃或許能丟卒保車撇清自己維持住體面,但只消張昌咬她一口,皇帝心里的懷疑就算坐實了。

    “可你別貿(mào)然做什么。”她又叮囑寧沅,“從前與張昌如何打交道,如今也還如何便是了?,F(xiàn)下我們都穩(wěn)住是最要緊的,咱們等著他們犯錯,他們可也等著咱們坐不住呢。”

    “我知道。”寧沅頷首,“姨母放心?!?/br>
    說罷他就告了退。眼下還有御前宮人留在永信宮中,他不能在姨母跟前待太久,以免讓張昌瞧出端倪。

    而后的大半日寧沅都在思量當(dāng)下的局勢。傍晚時皇帝又過來了,仍是一來就去探望“中毒”的六皇子和心力交瘁的宸妃,張昌便避開了人悄悄地進了皇長子的臥房。

    “張公公?”寧沅抬頭一看便站起身,臉上帶著張昌不曾見過的慌亂。

    張昌不由一愣:“怎么了?”

    短短一瞬他已到了跟前,拽住張昌的手就往內(nèi)室里去。屏退身邊的宮人,寧沅臉上的焦灼更加分明:“姨母……姨母似是疑到我了,這怎么辦?”

    “?。俊睆埐睦镆痪o,急問,“何出此言?”

    “我今日要去看六弟,姨母不讓?!彼院喴赓W道。

    “哦……”張昌定了定心神,心道他到底還小,容易坐不住陣。

    口中寬慰道:“這未必是疑了殿下,多半不過是謹(jǐn)慎起見才不讓旁人進去,也免得殿下擾了太醫(yī)的醫(yī)治。”

    “可萬一呢?”寧沅只說,“我現(xiàn)下……我現(xiàn)下特別怕,若她親口問我,我怕是要繃不住的?!?/br>
    這倒令張昌上了幾分心。

    人都是這樣,能否做惡事是一回事,做完惡事能否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是另一回事。

    成人都如此,何況小孩子?

    他便問寧沅:“那殿下想如何?”

    掙扎與遲疑都寫在寧沅臉上,他緊咬著牙忖度了半晌,將心一橫:“唉!我只覺得趕緊離了永信宮才好?!币槐谡f著,眼底一壁流露出了懇求,“我聽說今兒個德妃娘娘在殿中提起了讓太后太妃照顧我的事,父皇與姨母都有些動搖了,只是最后不了了之。公公您是御前的人,能否尋個機會在父皇面前幫我開一開口?去哪里都行——只要能離開永信宮,哪里都行?!?/br>
    他說得懇切,張昌不免心動。

    想了一想,又搖頭,皮笑rou不笑地回話:“這話殿下自己跟皇上開口,可比下奴開口管用?!?/br>
    哎呀你還挺精!

    寧沅心底輕笑,臉上的焦灼未改:“可姨母已經(jīng)疑了我了,我去開這個口,不是相當(dāng)于送把柄給她么?”

    這話一說,張昌的笑容果然卡了一下。

    第126章 出局

    “還求公公幫我……”

    寧沅長揖, 張昌一下子慌了, 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他哪里受得起皇長子的禮, 何況這話里還帶了哭音, 讓人聽著怪不忍心的。

    張昌只得哄道:“下奴想一想……想一想, 若有合適的機會,下奴自是要幫殿下的?!?/br>
    便見皇長子面上綻出些笑容來, 又帶著余悸:“那就……那就都拜托公公了!”

    張昌連聲應(yīng)著, 趕忙告了退, 一時間腳步很有些踉蹌, 可見心中不安。

    寧沅紅著眼眶瞧著他的背影,待得撫養(yǎng)他多年的乳母柳氏進來關(guān)上了門,才一改哭容。

    乳母一副心驚rou跳的樣子,撫著胸口走到他跟前:“殿下, 這是又與他斗智斗勇了?”

    寧沅朝她笑笑:“說不上, 您安心吧?!?/br>
    “殿下可萬不能出什么閃失?!绷闲乃家回灱?xì)膩, 不怕皇長子慢慢學(xué)會算計, 只怕他出事, “殿下方才與他說了什么,還是讓宸妃娘娘心里有數(shù)為好?!?/br>
    “這我知道?!睂庛錈o可奈何,“我自會去稟姨母, 您只消放寬心便是。您也莫急著去多嘴,以免讓旁人聽去反倒惹了麻煩?!?/br>
    “這奴婢心里有數(shù)?!绷弦贿? 還是又叮囑了一遍, “殿下可千萬別忘……”

    “我知道我知道?!睂庛鋵嵲诮?jīng)不住她這樣絮叨, 忙不迭地邊應(yīng)話邊立起身,把她向外推去。

    “哎你這孩子……!”柳氏啼笑皆非,只好不再說了,到了外屋去做女紅,將內(nèi)室留給他讀書。

    她只盼著這事能好好地了了,誰都要好好的。

    皇長子要好好的、宸妃娘娘要好好的,還有德妃膝下的寧汣,她都希望能好好的。

    寧汣的乳母也是個苦命人,柳氏與她還算相熟,也盼著她能平安渡過此劫。

    唉——宮里就是這樣,人們各自為營,卻難有那個過得真正輕松容易。

    .

    延芳殿后的偏僻小道上,張昌倚著墻望著月,時而躊躇滿志時而患得患失。最終一切情緒都化作一聲長嘆,他自顧自地?fù)u頭:“唉,難吶!”

    皇長子要他去皇上跟前開口,他瞧出了皇長子的難處。可皇長子到底是個小孩子,顧不上他的難處。

    這事于他而言,也是有進無退。

    近來他已察覺了,樊應(yīng)德對他生了不滿,大約是覺出了他背后另有他主。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樊應(yīng)德對御前把持得很緊,既有權(quán)勢又有手段。敢得罪他的人,難有什么好下場。

    但他到底在御前的年頭也長了,不是那些個說發(fā)落就能發(fā)落的小宮人。所以這些日子,張昌避著樊應(yīng)德的鋒芒也姑且還能過活,樊應(yīng)德雖在變著法地找他的錯處,但他也是個老油條,行事足夠謹(jǐn)慎,錯處并無那么好找。

    可如今皇長子要他去開這個口……

    這口一開,那可就真是與樊應(yīng)德分庭抗禮了。

    皇上若準(zhǔn)了此事,皇長子去了太后或太妃處,德妃想個法子指他去皇長子身邊當(dāng)掌事,他還算能逃過一劫;若皇上不準(zhǔn),他讓樊應(yīng)德踩死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難吶……

    一聲又一聲的長嘆在舉棋不定中吁出,油然而生的怯意使他想跳出這局或者敷衍過去,怯懦之下卻又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蔓生著,猶如爬墻虎一般生長得悄無聲息,待得被察覺時已氣勢懾人。

    富貴險中求。

    他禁不住地與自己說,富貴險中求。

    這五個字讓人著迷,宮中許多宦官都信這話。

    所以有的人會去賭,拼著傾家蕩產(chǎn)的風(fēng)險去謀那一本萬利的好運;有的人會削尖腦袋往好主子跟前湊,哪怕一句話就會被杖斃也在所不惜。

    “活著最要緊”,在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里只是怯懦者的說辭而已,更多的人追求的都是“活得風(fēng)光”。

    又一聲長舒氣的輕響,張昌注視著天邊彎月瞇起眼睛。

    眼底那抹冷涔涔的寒氣,好似想要孤注一擲去挑戰(zhàn)獅子的孤狼。

    .

    延芳殿中,皇帝陪宸妃一道用了晚膳便讀起了折子,宸妃在旁心不在焉地彈著琵琶,神色倦怠,一副尚在擔(dān)心幼子的模樣。

    她整日都是這樣的,疲累之下連目光都有些渙散,一日三膳吃得也都不多,晚膳更是喝了點湯、吃了兩口菜就放下了筷子。

    皇帝當(dāng)時沒勸她多吃,但心里記下了這事,見時辰差不多了,就吩咐宮人去傳了宵夜。

    吩咐傳出來,平日里專管跑腿的小宦官剛要應(yīng)聲,后頭就先應(yīng)了句:“哎?!?/br>
    小宦官扭頭一看見是張昌,自是不敢與他搶活兒,就止住了腳。

    張昌這便到了小廚房去,小廚房也不遠(yuǎn),就在延芳殿后頭。

    幾道宵夜裝好,張昌拎著食盒又疾步回前頭,進了殿門也不讓別人幫忙,自己將食盒里的東西往托盤里一換,就端進了殿里去。

    樊應(yīng)德正在圣駕邊服侍著,余光脧見有宮人進來,知道皇上方才傳了宵夜,便也沒多心。待得看清是張昌,才禁不住心底一冷。

    這小子還沒完了。

    但樊應(yīng)德也不能在圣駕面前與他起不痛快,就冷眼看著他將宵夜端到了跟前,必要時還得搭把手幫他一起布膳,心里直狠得牙癢癢。

    可底下人的這些關(guān)子九五之尊當(dāng)然覺不出來,也沒必要上心,只勸宸妃說:“事情會查明白的。你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飯,朕瞧這宵夜不錯,你多吃點。”

    “嗯?!毕脑奇τ袣鉄o力地應(yīng)了聲,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從張昌面上一劃而過,想了想,又說,“叫寧沅一道來用吧,他今兒個也心神不寧的。”

    這話叫張昌一聽心里就又緊了一緊——宸妃素來是個狠角兒,即便懷疑了皇長子但為了前程不想放他走也沒準(zhǔn)兒,眼下她在皇帝面前這般對皇長子大表關(guān)切,對德妃娘娘而言絕不是個好事。

    不過張昌還是只能依言去傳了話。不過多時,皇長子進了殿,他也借機再度跟了回來。

    樊應(yīng)德沒說什么,冷淡地瞧著,心道你給我等著瞧。

    這廂寧沅上前一揖,就一言不發(fā)地坐到了皇帝身邊,皇帝示意宮人盛了碗魚片粥給他:“好好吃一些,別回頭你弟弟沒事,你倒病了?!?/br>
    寧沅點點頭,將粥接到手里。目光快速地望了眼夏云姒便又低下,眼中的心虛可見一斑。

    而后吃了一口粥,他就放下了碗,眼眶泛紅:“兒臣還是看看六弟去吧?!?/br>
    說著起身就要走。這一剎里,樊應(yīng)德余光恰好脧見張昌欲言又止——這樣的場合,張昌是不好開口搭話的,主子們聊天那輪得著他這個身份多嘴?

    但沒關(guān)系,他是御前乃至闔宮宮人中一等一的掌事,他樂得給張昌搭個橋,倒瞧瞧他能說出什么。

    樊應(yīng)德便側(cè)身一攔寧沅,躬身賠笑:“殿下?lián)牧钕?,可也得顧一顧自己的身子?!?/br>
    話音剛落,張昌就接了口:“是啊,殿下。”

    張昌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恭肅的神情:“殿下這么下去可不是辦法。今兒下奴在外頭碰上長樂宮的嬤嬤,嬤嬤都問起殿下怎的眼瞧著憔悴起來。下奴雖搪塞了過去,但若這般再來幾天……恐怕六殿下的事想瞞太后也瞞不住了?!?/br>
    樊應(yīng)德轉(zhuǎn)頭乜他一眼,語氣不咸不淡,又話里有話:“瞞不住也得瞞著,這是圣旨,你別頭腦一暈說點不該說的。”

    樊應(yīng)德這般說著,心里頭只覺得好笑。他心道皇長子身份是尊貴,可到底是個才十三歲的孩子,張昌背地里奉他為主,能求他護著多少?

    張昌在他的目光中瑟縮了一下,瞧瞧圣駕,又苦下了臉:“下奴必定奉旨辦事,可是長樂宮的嬤嬤們哪個不是人精?下奴真是怕瞞不過去?!?/br>
    夏云姒手里拈著枚春卷,這么半晌也就咬了一口。聽言她看了張昌一眼,狀似隨意地詢問:“那這位公公有什么好主意?”

    “下奴不敢?!睆埐σ灰?,“這樣的大事,下奴豈敢多嘴?!?/br>
    他余光半分不動地瞧著,只見宸妃睇著那春卷懨懨地?fù)u了搖頭,就將它撂在了眼前的碟子里。

    接著她環(huán)顧四周,蘊起幾分底氣,平和而道:“你們有什么法子都可以好好說說,不必有那么多顧慮。本宮是皇上親封的宸妃,自不能只顧著六皇子一人,太后的安危、皇長子的康健亦都重要?!闭f著就看自己身邊的人,“鶯時、小祿子,你們都幫著想想看?!?/br>
    這話遞出來,張昌自就敢開口了:“若要下奴說……”他揖著頓了頓,似乎這才開始斟酌辦法,“倒不如就先讓皇長子殿下倒別處安養(yǎng),靜一靜心。離了這環(huán)境,想必多少能輕松一些?!?/br>
    嗯?

    樊應(yīng)德神思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