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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問鼎宮闕在線閱讀 - 第114節(jié)

第114節(jié)

    寧沅笑容淡去,緩而沉地舒了一息:“我想探一探,在父皇心底我到底是什么分量?!?/br>
    由張昌開這個口,開到讓父皇講朝會上的事情給他聽,父皇不肯講也就是不答應(yīng),不會惹出什么麻煩;肯講,則說明父皇不介意他慢慢接觸這些。

    肯講再分成兩樣——給他和弟弟meimei們都講,說明他與弟弟meimei們在父皇眼里都一樣;只給他一個人講,就證明他在父皇心里比弟弟meimei們更重要一點。

    可父皇竟直接帶他去大朝會了,毫無顧慮,更只帶了他一個人去,讓他頗感意外。

    夏云姒目光微凝:“為何突然想試你在你父皇心里的分量?”

    寧沅抿一抿唇:“我覺得張昌的事情拖得太久了。他和他背后的主子行事謹慎,不肯交把柄給我們,我們總不能一直等著?!?/br>
    這句話,夏云姒其實已經(jīng)等了些時候了。

    寧沅將來要面對的事與宮闈斗爭到底不同。宮中的許多人僅憑明哲保身或忍而不發(fā)也還能安然終老,但他若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許多事情更要張弛有度,不能總一味隱忍。

    他要比她更會搏殺,更會反客為主,更能殺對手于猝不及防。

    這回張昌的性子她就早已反咬,但想著寧沅反正都已入局了,不如先多給他些機會。若他自己有了想法就聽聽他怎么說,若遲遲沒有,她再辦她的,然后再給他重講這一盤棋。

    她一度覺得已等得太久,不耐煩的感覺也已生過幾回。可又瞧得出來寧沅也在盡力摸索辦法,前前后后嘗試了許多法子,便就姑且接著等他。

    果然,寧沅是有股子狠勁兒的。屢次想引對方出手未果,他就有了別的算盤。

    夏云姒面露欣然:“說說吧,你想怎么辦?!?/br>
    寧沅面上露出了這個年紀鮮能得見的鄭重,與她對視著,卻一字一頓道:“我想把事情告訴父皇?!?/br>
    這倒令夏云姒一愕。

    殿中原也只有鶯時與小祿子兩個人服侍在側(cè),聽到這話她擺了擺手,讓他二人也退了下去。

    想一想又沒急著否了他的想法,只輕輕鎖起兩分眉頭:“你細說一說?!鳖D了一頓,又道,“若要問我的意思,我不想你去賭帝王的信任?!?/br>
    “我知道?!睂庛潼c點頭,“我也沒想賭父皇的信任?!?/br>
    “我想賭的是,父皇即便貴為天子,也會想看到兒子信任他。”

    .

    永明宮敬賢殿。德妃側(cè)倚榻上,已闔目捻了半晌的佛珠。心事猶如斗轉(zhuǎn)星移,一會兒一副光景,讓她在喜悅與不安間反反復復。

    皇帝讓皇長子去元日大朝會了,目下也就他在朝堂上露過臉,看來她將賭注押在皇長子身上并不虧。

    再者,皇長子為辦成這事,竟是讓張昌開的口。看來他與宸妃離心已多時,就連御前侍奉的人在他眼里都比他宸妃撥給他的宮人可信。

    只是不知,這件事會不會讓宸妃的心思也變上一變。

    宸妃是個狠角兒,昭妃曾那樣風光,最終都折在了她手里,落得那樣凄慘的下場。對六皇子的愛子心切或許讓她失了些理智,但眼下皇長子突然這樣耀眼起來,指不準她的理智就又回來了、就又舍不得放下皇長子這顆棋了呢?

    德妃心里盤算著對手的想法,不禁因揣摩宸妃當下會有的煩亂矛盾而暢快,又因擔心宸妃心思轉(zhuǎn)變而焦慮。心緒一喜一悲間,唯一個念頭愈發(fā)清明——不能再拖了。

    皇長子雖一直身份貴重,但從前幾個皇子都未接觸朝堂,這事就尚且不急。但現(xiàn)在,皇長子明明白白地出現(xiàn)在了元日大朝會上,就等同于皇帝在向群臣與番邦使節(jié)昭示誰是儲君人選,各樣紛爭自此一觸必會愈演愈烈,誰也等不起。

    于是德妃在入夜時又悄悄地傳了張昌來,告訴他:“再探一探皇長子的底。若可靠,該走下一步了。若不可靠……”

    德妃語中一頓,挑起的黛眉里沁出鋒芒:“林氏既忘恩負義不肯為我所用,推出去也就是了。”

    “諾?!睆埐笆謶?yīng)下,卻不掩面上一喜。

    這個局便是在他看來,也已太久了。他初時覺得皇長子只是個小孩子,此戰(zhàn)該當速戰(zhàn)速決,德妃卻真是謹慎得一步也不肯走快,就這么前前后后耗掉了這許多光景。

    他早已急不可耐,畢竟德妃將皇長子身邊掌事宦官的位子許給了他,這比給樊應(yīng)德打下手來得強多了。

    可偏偏正因這樣,他又反倒急不得了。有求于德妃就得按著德妃的步子來,他咬著牙熬了這一日又一日。

    現(xiàn)下,德妃終于允許他動了,張昌連心跳也快起來,久旱逢甘霖般的喜悅沖了滿心。

    .

    紫宸殿后的小院兒里,跟著皇帝忙了一整日的樊應(yīng)德在小徒弟的伺候下早早躺下了,卻是久久也無法入睡。

    至了后半夜,眼瞧著也睡不了多少時候了,他就索性掀開被子起了身,到門前望月去。

    年初一的深夜看不著什么月亮,只有那細細的一彎插在縹緲的煙云之間,像把刀子,扎得人眼里頭難受。

    樊應(yīng)德背著手看了會兒,發(fā)了聲笑,聽著比這元月深冬里的凄冷更冷。

    張昌敢越過他直接在皇上跟前開口搭茬,是心大了。

    他容不得自己手底下有這種事,底下人都清楚。

    御前是個容易讓人心大的地方,每每有新宮人撥過來都不免有想入非非的,他就總會挑那么一兩個明顯不老實的出來立規(guī)矩,立一兩次旁人也就清醒了。

    可張昌,不是新?lián)苓^來的。

    這種人最難辦——樊應(yīng)德歷過的事多,知道這份“想入非非”與新來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不一樣。

    張昌,八成是私底下另有主子了。

    他容不得手底下的人心大,但更容不得他們兩面三刀,否則他這御前掌事的腦袋早晚得丟在他們手里。

    所以看來這張昌是不除不行了。哪怕他背后的主子是皇長子,也不能留著。

    但同時,樊應(yīng)德又不想得罪皇長子。

    不知不覺的,他在屋里踱起了步子。又不知不覺地摸起了一對核桃,在手里有一下沒一下地轉(zhuǎn)。

    皇長子分量太重了,他得罪不起。是以要除張昌,他得想個別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沒了最好,不能讓皇長子覺得他在和他對著干。

    怎么辦呢……

    樊應(yīng)德手里的核桃又盤了兩圈,停一停,再接著轉(zhuǎn)悠,摸出一聲又一聲的低沉聲響。

    .

    元月初三,寧沅在向父皇問過安后,如舊在離紫宸殿不遠的宮道上見到了張昌。

    帶著幾分被父皇器重的得意,他意氣風發(fā)地告訴張昌他想明白了,不愿再等了。儲位乃是他囊中之物,他不能讓六弟擋了他的道。

    張昌自是高興,寧沅直截了當?shù)赜謫査骸芭糜脝??還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不急,不急。”張昌被他的心急惹得笑了,“下奴那兒有好使的東西,殿下等一等,下奴今晚輪值之后拿給殿下,咱還在太液池邊那老地方見。”

    寧沅點頭,端端正正地向他一揖,頗有感激之色:“多謝公公多番相助。”

    .

    元月初四清晨,寧沅有一次走進了紫宸殿。

    “父皇。”他向皇帝一揖,皇帝抬眸看他,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左右一蕩,“兒臣有話同父皇說?!?/br>
    皇帝頷首,吩咐宮人:“都退下?!?/br>
    元月初四傍晚,宸妃的尖叫響徹延芳殿:“——寧沂!”

    第123章 待發(fā)

    偌大的皇宮轟然震動, 嬪妃們不知出了什么事, 只隱約聽聞仿佛是六皇子的事。

    很快又聽說皇帝扔下政務(wù)趕去了永信宮,禁衛(wèi)軍也壓了過去,將延芳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看來真是大事了。滿宮皆知宸妃是寵妃,但皇帝長年盡心于朝政,即便是寵妃也難有事情讓他扔下政務(wù)去管。

    于是一時之間滿宮都想一探究竟,無奈禁衛(wèi)軍奉旨阻攔, 任誰都探不進去。

    延芳殿的大門進不去,就不免有人打起了同住宮嬪的主意。林經(jīng)娥有著身孕無人敢驚擾, 含玉的住處就被踏破了門檻。

    含玉身邊的宮女進屋稟說:“延芳殿那邊出了事, 這滿宮里頭一個兩個都想問您是怎么回事呢?!?/br>
    可含玉又哪里清楚?擔憂緊張之下原已不勝煩亂,聽言蹙眉道:“那就闔上院門, 咱們也不見人?!?/br>
    延芳殿中,寧沅很快也趕了來。這件事他雖最為清楚,但因事關(guān)重大,他一路也不免緊繃了心弦,入殿看到姨母雖臉上掛著淚痕,但六弟正在她懷里安然酣睡,看臉色不似中毒之狀,才驟然松了口氣。

    上前兩步, 寧沅端正一揖:“父皇、姨母?!?/br>
    皇帝抬眸看看他,頷了頷首。

    幾個時辰前, 他在紫宸殿中將事情和盤托出, 告訴父皇有人慫恿他毒害六弟, 已慫恿了多時。

    父皇自是悚然大驚:“你說什么?”

    寧沅揖道:“兒臣已與他耗了許久,但此人心思惡毒,兒臣唯恐這般耗下去,他會另尋他法對六弟和兒臣下手,特來稟奏父皇?!?/br>
    皇帝自然問他:“是誰?”

    寧沅垂眸,沒有提張昌,只說是宮人所為。因為在這盤棋里張昌不過一員小卒,不值得父皇為他分神,他說是“宮人旁敲側(cè)擊”,則能讓父皇覺得有許多宮人都在他耳旁煽風點火,聽著可比一個人吹耳邊風要嚴重多了。

    跟著他就又道:“可宮人們豈會那樣嫉恨六弟?兒臣想背后必還另有旁人?!?/br>
    皇帝沉了沉,又問他:“你覺得是何人?”

    寧沅搖頭:“兒臣不知道?!?/br>
    語中微頓,他壓制住心底愈演愈烈的緊張,開口又說:“兒臣想請父皇陪兒臣做一場戲,把此人探出來?!?/br>
    皇帝鎖眉:“什么戲?”

    于是就有了這一場戲。

    冬日里小孩子都易生病,嬰孩又格外脆弱,有時生個小病命就沒了。所以這個時節(jié),日日都會有太醫(yī)去看一看幾位皇子公主,防患于未然。

    父皇便授意太醫(yī)在再次看望六弟時給他施了一針,不會有什么嚴重的結(jié)果,連血也不會出上半滴,只會讓六弟小睡一會兒。

    而后太醫(yī)就去向姨母稟了話,告訴她說六皇子似乎有些不妥,像是中毒。

    姨母唯這一個兒子,自然大慟,哭喊聲響徹延芳殿。

    但其實這一切姨母其實都是事先知道的。

    她讓他放手去干,跟他說這樣的事對太醫(yī)而言簡單易做,有時小孩子受了驚嚇難以入眠,醫(yī)者也會用這樣施針的辦法助他們?nèi)胨?,叫他不必擔心寧沂?/br>
    他也知道不必擔心寧沂,因為不論父皇、姨母還是太醫(yī),都不會以六弟為代價去挖那背后的人的,不論背后是誰都不值得。

    但他擔心姨母。

    父皇對姨母足夠?qū)檺蹍s不夠信任,他怕這件事情會讓那份不信任更深一分。

    是以在言明打算之后,他帶著三分遲疑拱手又道:“此事……父皇可否先瞞著姨母?”

    父皇打量了他兩眼,口吻中略有些意外:“你姨母不知道?”

    寧沅微微皺起眉頭,一壁斟酌一壁緩緩道:“兒臣覺得在此事里六弟的安危是最緊要的,必要將那背后的惡人探出才好,那便要將戲做足??梢獙蜃鲎悖棠傅姆磻?yīng)最為要緊,若她事先知情,不免緊張擔憂不足,一旦讓人知道了,就露了馬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