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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問鼎宮闕在線閱讀 - 第63節(jié)

第63節(jié)

    她便也趁著過年寫了兩副春聯(lián),一副自己貼在延芳殿門口,一副寫給含玉。

    寧沅近來也不必讀書,在她寫對聯(lián)時,他便無所事事地支著額頭在旁邊看??吹阶詈?,他評價說:“姨母的字跟母后可真像。我看過母后留下的字,一模一樣的?!?/br>
    “姨母的字就是同她學(xué)的呢。”夏云姒莞爾,寫罷手頭的對聯(lián)又取了張方紙,端端正正寫了個福字,遞給寧沅,“拿去貼在你的房門上?!?/br>
    寧沅一哂:“好,但今年還有壓歲錢嗎?”

    “有的!”夏云姒笑出聲,寧沅正也一笑,小祿子忽而進(jìn)了殿:“娘娘?!?/br>
    夏云姒看過去:“怎么了?”

    “這……錦華宮庶人蘇氏,也不知突然著了什么魔?!毙〉撟用碱^緊鎖著,“打從圣駕回來便鬧了起來,說有要事要稟,還說事關(guān)國運?;噬显豢弦?,可太后耳根子軟,許她出了錦華宮,現(xiàn)在正在紫宸殿上長跪以求面圣。昭儀娘娘怕是對您有所不利,差了人趕來知會?!?/br>
    第69章 天象

    夏云姒鎖眉:“備轎, 本宮去紫宸殿看看?!?/br>
    寧沅立刻道:“我也去!”她看他, 他又說, “她欺負(fù)姨母怎么辦?我陪姨母一起去?!?/br>
    夏云姒搖搖頭:“這些事, 與你是沒有關(guān)系的?!?/br>
    寧沅卻也搖頭,爭辯說:“這些事, 與我一直是有關(guān)系的?!?/br>
    夏云姒一滯,寧沅低下眼簾,眉間藏著八九歲的孩子不該有的深沉:“她害死了母后、也害過姨母, 事情如何還能沒關(guān)系?”

    夏云姒無言以對,短暫的怔忪之后,倒覺是自己方才的想法可笑。

    ——當(dāng)年事發(fā)之時,寧沅或許還小??汕澳晔虑樗涫? 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一切的丑惡, 他們這些做大人的都放在他面前, 讓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卻還想他事不關(guān)己、無憂無慮,實在是癡心妄想。

    夏云姒便吩咐小祿子:“去小廚房看看今天燉了什么湯, 我給皇上送去?!?/br>
    若她自己去, 自可以大大方方承認(rèn)就是聽聞蘇氏在才去的??蓭е鴮庛? 還是尋個別的由頭過去, 而后“碰巧”遇上為好。

    小祿子躬身告退,不一刻又提著食盒、拎著盛好的湯回了殿里。

    夏云姒揭開蓋子瞧了眼, 是道清燉牛rou湯, 燉足了時辰, 聞來極鮮, 冬日喝來暖身也好。

    于是她就盛著暖轎,離了永信宮。一路都不由自主地在盤算,蘇氏究竟為何要突然這樣鬧上一場。

    離蘇氏被廢,一轉(zhuǎn)眼也有一年多了吧。

    宮里早已聽不到“昭妃娘娘”這四個字,就好像她從未出現(xiàn)過似的。如今她這般跳出來,直讓人覺得恍如隔世。

    永信宮離紫宸殿也不遠(yuǎn),不一刻的工夫,暖轎就落了轎。

    鶯時上前揭開轎簾,傍晚的昏暗之下,天地間矗立的大殿頗具蒼涼的威嚴(yán)。

    暖黃的光暈從四周圍的窗戶透出一圈,映照在殿前侍衛(wèi)的輪廓上,襯得他們個個肅穆。

    這樣的恢宏里,蘇氏跪在殿前的身影顯得愈發(fā)凄慘。

    夏云姒立在原地,靜靜打量了她一會兒,心下暗暗嘖聲。

    嘖嘖,一年的光景,這就已經(jīng)瘦成了一把骨頭。

    從鶯時手中接過食盒,她沒讓人跟著,牽著寧沅的手走向殿門。

    行至蘇氏身側(cè)不遠(yuǎn)處,她停下了腳:“昭妃娘娘?!闭Z中帶著若有似無的輕笑。

    便見蘇氏脊背直了直,也不曾回頭,卻從聲音判斷出了是誰,亦是一聲冷笑:“窈姬?!?/br>
    夏云姒勾唇,慢條斯理地與她說:“對不住,如今是窈充華了。”

    蘇氏這才嚯地回頭,惡狠狠地瞪向她。

    她也得以看清了這張臉。

    果然是瘦成了一把骨頭,尋不到半分從前的豐盈與神采,眼窩與兩頰都深深地陷了下去。

    整張臉都是慘白的,唯一的血色是眼中的血絲,細(xì)密地布著,森然中全是恨意。

    夏云姒抿笑欣賞了她這副模樣一會兒,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娘娘這形容枯槁的模樣,倒讓本宮想起了jiejie臨終前的凄慘?!闭Z中一頓,她復(fù)又笑道,“憑著這個,本宮也得進(jìn)去為娘娘帶個話才是,便先不與娘娘敘舊了”

    說罷便復(fù)又提步上前,經(jīng)過蘇氏身側(cè)時,蘇氏有那么一瞬地失控,張牙舞爪地想向她撲來。

    然而到底是在佳惠皇后面前跪了一年多的人。每天幾個時辰、一旬才可歇一天,這雙腿早已半廢了,估計連來紫宸殿門前都是被宮人抬過來的,又哪里還有力氣傷到她。

    就只聞得背后一聲痛苦地低呼,夏云姒不回頭也知她大概是跌在了地上。

    .

    她在外殿將湯交給了御前宮人,帶著寧沅入得紫宸殿內(nèi)殿?;实鬯剖莿偪赐暾圩樱藨B(tài)閑散地立在案前,信手練著字。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看清他們,清朗一笑:“怎么一到來了?”

    寧沅同時也正跑向他:“父皇!”

    夏云姒款款笑道:“快過年了,今天剛寫了春聯(lián)。寧沅看了好奇,想來瞧瞧紫宸殿貼了什么,臣妾便帶他過來一趟?!?/br>
    語聲剛落,就聞寧沅默契接話:“父皇怎的什么也沒貼?再有幾日就是除夕了?!?/br>
    賀玄時輕喟:“還沒顧上,容朕想想寫什么?!?/br>
    寧沅又道:“門上的福字也沒貼!讓姨母寫給您吧,姨母的字與母后一模一樣?!?/br>
    “寧沅!”夏云姒不由小聲喝他。逢上年關(guān),素來都只有皇帝寫了福字賜給各宮的,沒有嬪妃寫了福字貼到紫宸殿前的。

    語罷,卻覺目光明晰投至,她抬眸,恰與他的笑眼對視。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覺得和暖:“說寧沅干什么,寫個福字又不費你什么工夫?!?/br>
    夏云姒訕訕低頭:“……貼出去像什么樣子?!?/br>
    他仍是那樣溫柔的笑意:“朕貼在寢殿里,不讓外人看?!?/br>
    她美眸中情愫流轉(zhuǎn),當(dāng)即道:“那皇上也要給臣妾寫,臣妾貼在大門上,讓人人看!”

    他嗤笑著應(yīng)下,這便著人去備灑金的紅紙。還心情頗好地說要給她多寫兩個,讓她愛貼何處貼何處、愛給誰看給誰看。

    夏云姒自然高興,攬著寧沅坐到宮人添來的椅子上,一壁欣賞他寫字的模樣,一壁遲疑道:“方才進(jìn)來時,看到外頭……”

    他垂眸認(rèn)真寫字的神情中頓有兩分不耐:“不必理她?!?/br>
    她問:“那皇上就一直讓她跪在外頭么?人來人往的,也不像樣子。倒不如問問她究竟要稟什么,然后讓她回去便是?!?/br>
    她很想知道,蘇氏究竟要干什么。

    卻見皇帝一喟,目光在案頭的奏章中一轉(zhuǎn),抽了張折了幾折的紙遞給她。

    夏云姒下意識地接,拿到手里才發(fā)覺不是白紙,是白帛。

    再定睛一瞧,白帛中透出些許紅色,不由心驚:“血書?”

    皇帝冷笑:“是因你的話,朕才沒殺她。如今竟在年關(guān)搞出這樣的東西,字里行間更惡語污蔑你與皇后,當(dāng)初實不該留她一命?!?/br>
    她靜聽著他話里清冷的狠意,手上翻開白帛。

    宮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過年時是不能見人血的,不僅不能殺人,就是責(zé)罰宮人都要壓到年后。血書一類帶有威逼意味的東西,自更不合時宜。

    蘇氏此舉確實令人咋舌。

    翻開一看,白帛上的內(nèi)容更令人觸目驚心。

    蘇氏說,她的父親是覃西王封地上欽天監(jiān)的官員,早年曾夜觀天象,發(fā)覺京城方向多有異動。

    那一日,恰是皇帝與佳惠皇后大婚之日。

    后來她父親又以六爻之法卜卦,算得會有夏氏女禍亂朝綱,于大肅不利。

    蘇氏還道,這些緣由覃西王皆盡知道。也是因此送了她與貴妃周氏入宮,與佳惠皇后分寵。

    最后她說,覃西王謹(jǐn)慎又忠心,從前對此不提一字,是想搜齊夏氏罪證再行告發(fā),所以她也不敢妄言。

    但如今皇帝將皇長子交給了夏云姒,她實在不敢再忍,求皇帝斷不能讓嫡長子再落入夏氏手中,否則天下終將易主。

    這樣的事,既荒唐又驚人。以血書寫下,倒多了幾分真。

    夏云姒讀罷,吸著涼氣抬頭:“皇上可要召覃西王前來一問?”

    他剛又寫罷一個福字,頓筆看她:“你竟不生氣?”

    “國運為重?!彼烀嘉Ⅴ?,“若當(dāng)真如此,漫說不許臣妾撫養(yǎng)寧沅是對的,便是皇上要殺臣妾,臣妾也絕無怨言?!?/br>
    話聲未落,寧沅猛地回頭看她。

    皇帝自也注意到寧沅的緊張,旋即一哂:“說什么胡話?!?/br>
    說著擱筆伸手,他的拇指撫上她輕鎖的眉頭:“單是你有這份心,就不是會禍亂朝綱之人。”說著頓了頓,又搖頭,“太祖皇帝英明,早便不肯信這樣的神鬼之說,朕更不會信這樣的葷話,你放心便是?!?/br>
    凝望他許久,她眉間那縷為國擔(dān)憂的愁緒才緩緩舒開,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一哂,復(fù)又提筆去寫下一個福字,她抿一抿唇:“那蘇氏……”

    “她要跪,就讓她跪著?!被实劭谖巧?,“一年多來讓她日日跪在皇后靈前謝罪,如今還敢以血書污蔑皇后,朕看她還是跪少了?!?/br>
    夏云姒心下掠起一抹快意。

    他又說:“血書之事,朕會申斥三弟?!?/br>
    她怔怔,露出茫然不解之色:“皇上何必?大過年的,大事化小也就是了。”

    他搖搖頭:“若真如她所言,三弟送她與貴妃進(jìn)來便是沖著皇后去的……呵?!彼宦暲湫?。

    神鬼之說他不信,三弟的心思卻值得好好說說了。

    他原也對此有所忌憚。

    親王往宮里送人倒不少見,本朝歷來都有。可乾安元年八月三弟送來了貴妃周黛,時隔一年就又送來了昭妃蘇玉菡,未免太殷勤了些。

    夏云姒猶是那副不明個中深意的模樣,只覺爭端又要起來,神色懨懨:“皇上回護(hù)jiejie是應(yīng)當(dāng)?shù)???烧f到底是過年,臣妾求皇上別將話說得太狠,不然覃西王殿下只怕整個年關(guān)都無法安生?!?/br>
    他不由一笑:“朕心里有數(shù)。”

    說著將又寫完的一個福字也放到一旁,提筆再寫下一個。

    深冬夜長,方才來時外面還不過是天色昏暗,眼下便已是全黑了。

    夏云姒并不急著回去,怡然自得地等著他寫罷福字,又給他出主意商量如何寫要貼在紫宸殿外的春聯(lián)。這樣的相處溫情無限,他們便都得以將血書之事拋至腦后,年節(jié)的愉悅將煩擾沖散。

    很快到了用宵夜的時辰,尚寢局的人亦照例端了綠頭牌過來。聽說窈充華在殿中伴駕,便又都心領(lǐng)神會地告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