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本是不缺好東西，只是為著這份“圣心”，還是饒有興味地挑了半晌。

    最后，她挑了枚額飾。

    這額飾瞧著簡單，卻也一看就價(jià)值不菲，單那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便令人咋舌。

    這其實(shí)頗有幾分異域風(fēng)格，她戴并太不適合。她臉盤小，額頭也并不寬，這樣“碩大”的額飾戴在頭上，瞧著會奇怪得很。

    她拿去給皇帝看，皇帝也掃了眼便皺起眉，從盒中取出往她額上比劃了一下，直搖頭：“并不配你，重新選一樣吧。”

    夏云姒卻不肯，很是滿意地將它收進(jìn)盒子里：“不，臣妾喜歡得很呢。想借花獻(xiàn)佛，給和姬當(dāng)見面禮！”

    皇帝聽得一愣，奇道：“你與和姬很投緣？”

    第60章 過年

    夏云姒美眸一翻：“只見過兩面罷了, 投緣說不上, 只是覺得她性子尚可, 且也不似吉經(jīng)娥一般, 讓皇上寵到覺得臣妾都久不見圣顏！”

    “你這醋壇子?！彼笏哪?，“她不懂事，朕罰也罰了，你還要不依不饒的？”

    “哼?！毕脑奇ζ沧? “倒還成了臣妾不對……”說著作勢嘆息, “臣妾告退，去跟和姬說說話去！”

    她說完就走, 一點(diǎn)也沒欲拒還迎的意思。他倒沒多勸, 卻在身后笑：“晚上宮宴，你乖乖在朕身邊待著！”

    沒聽到回音兒, 他笑意倒更濃了些，手里執(zhí)著本折子, 邊笑邊搖頭，也不知看進(jìn)去沒有。

    御前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地林立四周, 每個人心里都滿是玩味。

    ——前些日子吉經(jīng)娥是得寵，看比之窈姬，到底還是差著遠(yuǎn)了?；噬蠈?jīng)娥，說到底不過是見了番邦美人覺著新鮮, 窈姬這般敢在圣駕前拈酸吃醋卻還讓皇上愈發(fā)歡喜的, 哪里是個尋?！靶迈r人”比得了的呢？

    看來吉經(jīng)娥的盛寵自此便成了老黃歷。

    還能不能翻盤, 就看她日后的造化了。

    .

    夏云姒離了紫宸殿, 便徑直去了和姬的住處。和姬被安排在了前陣子剛平反的宋充華宮中居住，宋充華給她挑的留燕苑寬敞舒適，另還從自己身邊多撥了兩個宮人給她，免得她初來乍到的不適應(yīng)。

    不過和姬跟前侍奉的兩個婢子還是從洛斯帶來的舊人。雖是洛斯人，漢語說得卻也極好，比之和姬的字正腔圓差了一些，但比吉經(jīng)娥那樣一聽就音調(diào)古怪的可強(qiáng)得多了。

    二人笑容和暖地迎著夏云姒進(jìn)去，請她在堂屋里等了一會兒，和姬便從臥房出來見了她。

    兩人平禮相見，夏云姒抬眸一瞧，便見和姬雖穿戴齊整、臉上的腫脹經(jīng)藥膏敷過也已好了許多，但眼眶是明顯紅的。

    “和姬meimei這是剛哭過？”夏云姒邊落座邊笑喟，“快別哭了，晚上還有宮宴呢。除夕是喜慶的大日子，meimei紅著眼睛去不知要讓人傳出什么。再說為了吉經(jīng)娥那樣的人，也不值得?！?/br>
    和姬黯淡地垂著首，聲音隱有哽咽：“今日還多謝窈姬jiejie出面解圍。”

    “客氣了。吉經(jīng)娥太沒規(guī)矩，我不出面也會有旁人看不過眼?！彼f著淡淡一笑，“只是……從今日之事，可見她對你存怨已久，你早就不該讓她與你一道嫁過來。如今同在宮中，雖是皇上懲治了她，日后也不知還會不會有別的麻煩?！?/br>
    和姬聽言抬起頭，眼中淚意又深了兩分，泫淚欲滴的樣子楚楚可憐。

    她看一看夏云姒，苦笑說：“窈姬jiejie也覺她是與我結(jié)怨已久？”

    夏云姒被問得一怔：“難道不是？”

    和姬搖搖頭：“不是，她原是我最好的姐妹?！?/br>
    夏云姒面露愕色，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旁邊的鶯時(shí)，鶯時(shí)也是如出一轍的詫異。

    和姬復(fù)又低下眼眸，輕聲道：“她家中雖是貴族，但身份不高，七八歲時(shí)被選進(jìn)洛斯王宮做我的伴讀，我們從那時(shí)起便很要好。此番和親……按著我哥哥的意思，原是要她以隨駕侍婢的身份隨來，來日或在大肅朝中找個小官嫁了、或回到洛斯另行婚嫁，是我覺得那般總會拖上數(shù)年，難免耽誤了她。再者……我又想，嫁來大肅舉目無親，嬪妃的身份總好過宮婢，這才說服了我哥哥，讓她一并與我嫁過來，誰知……”

    她不禁滿面悔恨，潸然淚下：“皇上不過寵了她幾次，她便像變了一個人，再不似從前一般了。更直言說從前不過畏懼我的身份，不得不萬事依著我，如今身在大肅后宮，讓我有本事便與她一較高下。”

    和姬愈說愈是激動，最終泣不成聲：“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這些年我都沒有虧待過她！我沒有親姐妹，便拿她當(dāng)親姐妹看，但凡好事沒有一件不想著她的！她如何能這樣對我！我不明白……”

    一聲聲的“我不明白”，將背井離鄉(xiāng)的恐懼、舉目無親的凄愴與被摯友背叛的難以置信盡數(shù)包含其中。她喃喃地念了很多遍，聲音才一點(diǎn)點(diǎn)地弱了下去，又帶了輕顫，聽來無助之至。

    夏云姒唏噓嘆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每日都在發(fā)生，宮中只會更多。你所言若是真的，她大約從一開始就是嫉恨你的，只因你的身份放在那里，她為了自己、為了家中的榮華富貴，不得不忍而不發(fā)?！?/br>
    和姬拭著淚點(diǎn)點(diǎn)頭：“這我想明白了。”

    “既想明白了，日后便也不必為此難過了?！毕脑奇p哂，“這后宮的日子，你覺得它苦它便苦，你覺得它逍遙它便也逍遙。與其為這起子人傷心難過，還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過日子。以你的身份，只要不犯錯處、好生活著，皇上總歸不會虧待你。來日若再當(dāng)個太妃，便也算是一是坐享榮華了，總比已被問了一次罪的吉經(jīng)娥強(qiáng)?！?/br>
    這話說得頗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和姬面露感激：“多謝jiejie提點(diǎn)。”

    “哪有什么提點(diǎn)呢？左不過是日后都還要在宮中活幾十年，我也想多結(jié)個伴?！毕脑奇πθ轀赝?，“得空時(shí)不妨去慶玉宮坐坐，昭儀娘娘、周美人與玉經(jīng)娥也都是好相與的，我們一起說說話?！?/br>
    和姬連連點(diǎn)頭：“好。與我一同嫁來的如美人也不錯，改日帶她去見jiejie?！?/br>
    夏云姒噙笑：“我彈琵琶給你們聽?！?/br>
    和姬也笑起來：“我們跳洛斯舞給jiejie看！”

    這便算是一拍即合，夏云姒告辭離開時(shí)，和姬含著笑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口。她“借花獻(xiàn)佛”的那份賀禮和姬也很喜歡，道今晚便戴著去參加宮宴。

    她便乘著步輦回了慶玉宮去，鶯時(shí)瞧著有些憂心，路上壓音道：“娘子也不過見了和姬娘子兩面，會不會說得太多了？”

    “我也沒說什么?！毕脑奇ΦΓ叭羲⒉簧?，也不能對我如何；若當(dāng)真可結(jié)交一二，那我便是一定要結(jié)交的?！?/br>
    一定要結(jié)交，自不是為了所謂的“投緣”，也不是什么看不慣吉經(jīng)娥而做的“拔刀相助”。

    而是為了她背后的洛斯。

    她進(jìn)宮的時(shí)日都不久，洛斯國王待她極好的事便已人盡皆知了。這樣的一位和親公主來日若有命在大肅做太妃，想來洛斯也要對她更加尊崇。

    這樣的一個人，為何不先結(jié)交一二？

    .

    當(dāng)晚又是一場宮宴盛大，群臣參拜、歌舞升平。

    這樣的宮宴說是千篇一律，也足以每一場都令人心潮澎湃。

    夏云姒自一開始便被喚到皇帝身邊伴駕，臨近宴席散時(shí)，他們又如去年一般先一步離了席，同去椒房宮陪伴佳惠皇后。

    離開椒房宮時(shí)已是夜色深深，然煙花璀璨。二人同行在宮道上，他執(zhí)著她的手，煙花竄起的光火不時(shí)照亮她的臉，他總要出神地看上一陣。

    她便在某一次時(shí)突然而然地偏過頭，迎上他的視線：“皇上看什么！”

    他局促別開，一聲輕咳：“這么兇。可惜了，天生麗質(zhì)卻生成個悍婦?！?/br>
    “臣妾又沒說什么……”她小聲嘟囔，跟著看了看眼前的宮道，“皇上不回紫宸殿么？”

    他道：“陪著你?！?/br>
    她挑眉：“皇上明日還有元日大朝會。”

    自臘月十五至元月十五，皇帝與滿朝文武皆可歇上一整月，唯獨(dú)這元日大朝會是個例外。

    這日不僅百官皆要到場，還有番邦來朝，常常一忙便是大半日，比平日上朝更加累人。

    他卻還是說：“那也陪著你?！?/br>
    說著攥一攥她的手，湊笑她耳邊笑說：“還是這樣冷，可見毒沒解干凈，朕抱著你，給你暖暖身。”

    夏云姒頓時(shí)羞赧無比：“皇上怎的也沒正經(jīng)起來！臣妾無事了……”

    確是無事了，她近來已不太覺得有什么不適。只是太醫(yī)說毒素尚有殘余，解凈之前多多少少還會有些影響。

    ——譬如她一時(shí)半刻難以懷上孩子，又或懷上了，也難以生下健康的孩子。

    這于她而言倒不是大事，她還年輕，想要自己的孩子，來日方長。

    眼下她更在意寧沅的去處。

    年關(guān)一過，寧沅便也八歲了，且宮中只有三個皇子，還有一個已然失了圣心。

    這般一來，寧沅年齡越大地位便越穩(wěn)，宮中嬪妃遲早要爭起來。哪怕不能名正言順地做嫡長子的養(yǎng)母、哪怕日后依舊只能當(dāng)個太妃，養(yǎng)育過新君的太妃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夏云姒沒急著說什么，回到朝露軒就若無其事地去沐浴更衣。等到沐浴出來，他已躺上了床，果不其然地瞧見了她放在枕下的東西。

    是一串用紅線編好的銅錢串子。

    他正饒有興味地在手里把玩著，笑問他說：“你多大了，還收這樣的壓歲錢？”

    “呀！”夏云姒一拍額頭，急喚來鶯時(shí)，吩咐她為她梳妝更衣。

    賀玄時(shí)不由皺眉：“怎么了？還要出去？”

    夏云姒笑嘆：“那是給寧沅的壓歲錢，原是說好除夕夜給他，結(jié)果忙了一天竟渾忘了，臣妾給他送去?！?/br>
    這事是真的，寧沅無意中提起想如民間的孩子一樣要壓歲錢串，她便答應(yīng)下來，認(rèn)認(rèn)真真給他編了一串。

    但“忘了”是假的，是偏要賀玄時(shí)這樣撞上的。

    她邊說邊坐到妝臺前，賀玄時(shí)勸她：“明日吧。寧沅懂事，也不會計(jì)較，你看方才宮宴他都沒提。”

    “他懂事那是他的好?！毕脑奇呎f邊從鶯時(shí)手里接過帕子，急急地自己絞頭發(fā)，“可答應(yīng)了孩子的事情怎能出爾反爾？他要難過的?！?/br>
    他又道：“那你讓宮人送一趟?！?/br>
    “可臣妾還答應(yīng)陪他吃一碟餃子呢。”她說著，長聲喟嘆。從妝臺前轉(zhuǎn)過臉，幽幽地望著他，“生母早逝，宮人就是照顧得再細(xì)，也總是缺點(diǎn)什么?；噬现豢此?，可七八歲的孩子哪里該這樣懂事呢？哪個沒有哭著鬧著跟大人要東西的時(shí)候？偏他什么都能忍下?！?/br>
    夏云姒傷感不已地?fù)u一搖頭：“臣妾實(shí)在心疼他，去陪他待一會兒便回來，皇上容臣妾去吧?！?/br>
    他終也是一嘆：“去吧?！边呎f邊坐起身，“朕跟你一道去瞧瞧?！?/br>
    說罷便招呼樊應(yīng)德上前服侍更衣，又執(zhí)起那錢串端詳了片刻，沉吟不語。

    夏云姒知他這是又想起了誰。

    編錢串的法子很多，有的太簡陋、有的又太俗。她的這個編法，是jiejie手把手教的，難學(xué)一些卻好看得很，過年時(shí)就是代替玉佩來壓擺也不為奇怪。

    第61章 孩子

    萬安宮里, 宮人已經(jīng)勸了多次，但皇長子雖然哈欠連天的, 就是不肯睡。

    他覺得姨母一定會來的。

    一定會來吧……

    他心里其實(shí)有點(diǎn)不確信了。

    方才宮宴時(shí)姨母坐在父皇身邊, 絕口沒提壓歲錢的事，他也沒好上前問, 但他覺得姨母應(yīng)該不會忘記。

    因?yàn)橐棠鸽m然進(jìn)宮陪他的時(shí)間還不長，但答應(yīng)他的事情一件沒有忘記過。

    她答應(yīng)他背好哪篇文章就給他吃點(diǎn)心，待他完成就一定會給他吃點(diǎn)心；答應(yīng)他練好字就讓宦官出宮時(shí)給他買宮外時(shí)興的小玩意兒, 也一定會如約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