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覲見

    新嬪妃入宮那日，整個皇宮都熱鬧嘈雜。

    夏云姒是約莫巳時進的宮。

    尚儀局的宮人領(lǐng)新進的主子們?nèi)ジ髯缘淖√?、尚宮局調(diào)撥過來侍奉的人再各自見禮。除此還有各宮來頒賞的人絡(luò)繹不絕，七位新人的住處都門庭若市。

    夏云姒是今屆新宮嬪中位份最高的，淑芳宮柔蘭館這原該最為熱鬧的地方反倒井井有條。

    無他，只因她這一邊沒有新?lián)軄淼膶m人在跟前侍奉。

    大選入宮的嬪妃一般不許自己帶侍婢，但仰太后慈諭，夏云姒身邊一直侍奉在冊的八名婢子盡數(shù)入了宮來，這樣一來近前侍奉的人便足足的夠了，還有些逾制，內(nèi)官監(jiān)只得在調(diào)撥粗使宮人時削減了一些，讓她身邊的人數(shù)符合才人的位份。

    近前都是自己人，熟知夏云姒的脾性，鶯時在進宮的路上就細(xì)細(xì)地向夏云姒回了話：“奴婢領(lǐng)著燕時與燕舞招待各宮來頒賞的宮人，叫鶯歌帶素晨素秋跟著六尚局來打理各處的。玉盤玉沙候命便是，玉沙機靈會說話，讓她在外屋；玉盤在您跟前伺候?！?/br>
    夏云姒點點頭：“賞錢都備好了？”

    鶯時頷首：“備好了。每個荷包里頭五錢銀子，備了五十個，綽綽有余的?！?/br>
    夏云姒略作忖度，吩咐說：“嬪妃跟前來頒賞的便給五錢，六尚局的添至一兩?！?/br>
    鶯時一怔：“娘子若想結(jié)個善緣，不如把這錢添給那些來頒賞的宮人？那可都是各宮娘娘跟前得臉的。”

    夏云姒緩緩搖頭：“正因為他們是各宮娘娘跟前得臉的才都忠心，‘善緣’靠這點錢結(jié)不下來，也不能指望他們?yōu)槲覀冝k事。倒是六尚局，平日得的賞比不得那些近前服侍的宮人，在宮中cao持的事卻很多，日后大事小情免不了有要求他們的地方?，F(xiàn)下多使點錢，真遇了事也好開口?！?/br>
    .

    翌日晨起，新宮嬪們便該正式見禮了。夏云姒一早收拾好去往錦華宮。

    按規(guī)矩，見禮是該向皇后行稽首大禮的。但皇后沒了，所以向妃子見禮。若無皇后，則是向貴妃頓首見禮。

    如今皇后早已仙逝，貴妃在約莫半年前也暴病身亡，宮權(quán)落在昭妃手里，見禮便是去她的錦華宮皎月殿了。

    夏云姒走到錦華宮，整理了一下情緒心情，看到嬪妃們也都早早到了，老資歷的依著規(guī)矩先進殿去品茶小坐，七名新冊的立在外頭，靜等傳召。

    卯時翻過兩刻，前頭到了上朝的時辰，皎月殿的一名大宮女終于打了簾出來，恭恭敬敬地福身：“各位娘子安好?！?/br>
    幾人各自欠身，那宮女淺笑吟吟：“娘子們隨奴婢來吧。”

    夏云姒與其她六人安靜無聲地隨大宮女一并進殿，又依照先前所學(xué)的規(guī)矩站定成兩行。因是單數(shù)，位份最高的夏云姒獨自立在最前正中。

    七人低著眉眼齊齊下拜：“昭妃娘娘萬福金安?！?/br>
    短短一句，猶如燕語鶯聲齊鳴，煞是悅耳。

    稍靜那么一剎，昭妃的聲音帶著三分慵倦響起：“可?！?/br>
    “可”，便是命免禮的意思，卻也是最簡短清淡的一種說法了。

    七人又安安靜靜站起身，站在最前的夏云姒旋即察覺到了昭妃清凌凌的目光。

    也不太懼，她平靜地抬了些眼簾，與昭妃對視。又仍低著頭，維持住了恰到好處的對上位者的恭敬。

    只是這一眼，倒讓夏云姒怔了一怔。

    已故的佳惠皇后是她的親jiejie，她自然熟悉；半載前暴病而亡的貴妃她也曾因機緣巧合見過一面，但深藏九重宮闕中的其他嬪妃她皆未曾謀面。

    如今乍見昭妃是這樣的衣著裝束，引得她思緒萬千。

    這位儀態(tài)萬千的掌權(quán)宮嬪也打量著她。

    昭妃進宮時佳惠皇后雖還在世，夏云姒時常進宮探望，但每每進宮都是直奔皇后所住的椒房宮，不去旁的地方走動。

    是以昭妃這是第一次見到她，見到這位宮中無人不知的夏家四小姐。

    夏云姒與她想象中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以為這樣親近的姐妹，性子應(yīng)該十分相似，未曾想夏云姒這樣明艷妖嬈。

    “夏才人果然與眾不同?！闭彦紤卸Γ盁o怪太后會直接留用夏才人，還在位份上壓了本宮所選的唐寶林半品?！?/br>
    柔和的話語帶著刺，話中之意無非是她原想封寶林唐蘭芝為才人，卻因為太后要封夏云姒為才人的緣故壓了唐蘭芝的位份。

    夏云姒平靜地立著，不理側(cè)后方忽而帶起忿然的目光，抿唇笑道：“昭妃娘娘謬贊了。”

    “都坐吧。”昭妃輕道。

    眾人再行一福，依次落座。宮中座次多是以位份高低而排，是以新入選的七人坐得都很靠后。

    可雖是都很靠后，卻也不妨礙眾人之間分出個遠(yuǎn)近親疏。

    昭妃明顯待唐蘭芝最為親近，與之說笑，還當(dāng)眾賞了一副首飾。這樣的做派自然一是為拉攏，二也是向眾人擺明這日后便是她麾下的人，欺負(fù)不得。

    唐蘭芝也著實值得昭妃這樣費心。她與夏云姒一般是十七歲的年紀(jì)，是翰林院一位翰林的女兒，雖是庶出也頗讀過些書，又生了張清麗溫婉的臉兒，一瞧就討人喜歡，得寵不是什么難事。

    ——說來也巧，恰也是她在殿選之日便與夏云姒生了些不快，如今又投到昭妃麾下，直讓夏云姒覺是敵是友都自有緣分。

    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此次大選還有位姜氏，出身也可，只得封正八品淑女。眾人交談間，她一直明顯對昭妃有巴結(jié)之意，昭妃卻只對她淡淡的，大約是因為她相貌平平的緣故。

    也就約莫一刻的工夫，眾人便從錦華宮告了退，只唐寶林被昭妃留下說話。

    眾人這般一瞧，就知唐寶林多半是要頭一個被送去侍寢了。

    當(dāng)今圣上對后宮不上心，新宮嬪入宮事宜一概交給了昭妃去做，自己甚至沒去殿選上看這些家人子一眼，初次侍寢的事便也都由著昭妃安排了。

    比自己低了半品的人先去侍寢，夏云姒倒也不急。安安心心地回了柔蘭館去，小歇了不過半刻，在外屋侍候的素秋進來稟話：“娘子，婉荷軒的周徽娥前來問安。”

    夏云姒道：“周妙？”

    素秋應(yīng)是，她便點點頭：“請她進來吧?！?/br>
    周妙也是今次入選的新宮嬪，比夏云姒小一歲，今年十六，封的正七品徽娥，在七個新宮嬪中排第三。

    淑芳宮中目下只有她們兩個，夏云姒位份高她一品，她來問安是應(yīng)該的。

    很快，周妙就挑了簾進來，朝夏云姒深福下去：“才人娘子萬安?！?/br>
    “免了，快坐。”夏云姒和氣地招呼她，羅漢床榻桌的另一側(cè)空著，她便徑自坐了過去。

    鶯時端了茶來，周妙啜了一口，頷首抿笑說：“臣妾還道是孤身一人被昭妃娘娘支來了這處，想不到才人jiejie也在。”

    夏云姒捕到“支”這一字，看一看她：“你也知道淑芳宮的事？”

    “宮中又哪還有人不知道呢？”周妙輕嗤。

    夏云姒一哂：“知道也當(dāng)不知道就是了?！?/br>
    余下的計較都藏在了心下。她與周妙初次見面，不知根不知底，沒道理說太多。

    周妙看一看她，卻說：“才人jiejie，臣妾的兄長是夏大人的門生?！?/br>
    這倒讓夏云姒微微一愣。

    她父親素日嚴(yán)厲苛刻，門生收得極少，能留下的更少，品行稍有不好便絕不留在門下，腦子笨一點也不愿多留。學(xué)生十三四歲拜入門中，能跟到十六七的都沒有幾個。

    但周妙自己都十六了，她兄長……

    夏云姒眸光微凝：“你兄長是周啟？”

    “正是?！敝苊钶笭枺暗梅庵畷r聽聞有夏家女兒也要進宮，兄長便叮囑臣妾必要登門拜見。誰知還恰好住在一宮，真是緣分?！?/br>
    夏云姒點點頭：“確是緣分?！?/br>
    但也不止是緣分。

    淑芳宮離紫宸殿極近，單這樣看是個好去處。只不過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風(fēng)水不佳，淑芳宮中的嬪妃總是壽數(shù)不長。

    或是病故、或是難產(chǎn)，三朝之內(nèi)一連十?dāng)?shù)人在淑芳宮中香消玉殞。到乾安這一朝，便再也沒有嬪妃住在那里了。

    偏她們二人被放在這里。

    大選之中她的位份最高，其次是唐蘭芝，而后便是周妙。昭妃把她們兩個擱在這里，自是想讓自己看重的唐蘭芝更順風(fēng)順?biāo)恍?/br>
    冥冥之中這些說不清的事，誰知會不會有所影響呢？

    周妙看出夏云姒不太想接這茬，但自己畢竟已自報了家門，想她怎么也要多兩分信任。

    矛盾一番，周妙到底將心下的想法說了：“才人娘子……臣妾想求您幫臣妾拿個主意?！?/br>
    夏云姒瞧一瞧她：“什么主意？”

    “也就這些日子，皇上總要見見咱們的?！敝苊畋〈揭幻颍俺兼肭蠡噬习殉兼獜倪@鬼地方遷出去，您看行不行？臣妾自得封那日便在想這事了，卻遲遲拿不定?！?/br>
    夏云姒心下放松幾分，仔仔細(xì)細(xì)地為她想了想，搖頭：“別說?！?/br>
    周妙秀眉擰起。

    夏云姒緩緩道：“宮里原就不是太平地方，哪個地方?jīng)]死過人呢？這里是十?dāng)?shù)人接連短命，旁的地方或許還有冤死的、慘死的、含怨自盡的……你若計較這個，宮里怕是沒有一處地方能讓你住得安生。況且遷宮總要不少人忙上一陣，皇上主動開口還罷，若他不提，你這剛進宮的跑去求，不免要惹他不快。”

    “可這地方實在……”周妙小聲呢喃，面上多有不樂，然認(rèn)真思量一番，到底覺得夏云姒說得不錯。

    便沉沉一嘆：“唉，jiejie說的是。且先忍一忍了，來日若有機會得寵，再說不遲。”

    若沒機會得寵，估計遷到哪里也不會過得多好，便也不必在意住在何處了。

    夏云姒銜笑打趣：“我瞧meimei生得比那位唐寶林美些，自然有機會得寵?！?/br>
    “jiejie別拿我說笑……”周妙臉紅起來，打量夏云姒兩眼，遲疑著又說，“不過jiejie，有句話……jiejie別嫌我多嘴?！?/br>
    夏云姒點頭：“你說便是?！?/br>
    周妙張口便道：“我聽宮人說，皇上喜歡溫婉賢淑的女子。適才見禮時見了各位娘娘的打扮，想來這話也不假。若是這樣，jiejie今日的裝束就……”她略作踟躕，竭力說得委婉，“也不是不好，只是太過明艷了些。”

    第3章 面圣

    言下之意，是怕她不能投九五之尊所好。

    夏云姒莞然而笑：“都說各花入各眼，反過來說，各花也有各花的開法。我天生沒能得張溫婉賢淑的臉，強去裝那溫婉賢淑，也是裝不出來的?！?/br>
    這話說得不假，周妙細(xì)細(xì)瞧瞧，就點頭做了罷。她皮膚白皙，瓜子臉很是嬌俏，一雙丹鳳眼嫵媚地上挑著，縱使粉黛分毫不施，怕是也扮不出賢淑模樣來。倒不如好好地施上濃妝、染就朱唇，襯出那十二分的明艷。

    這一篇翻過不多提，兩人又閑閑地說了些有的沒的，周妙便告了退。

    夏云姒親自將她送到院門口，噙笑跟她說：“有空常來走動。淑芳宮只有你我二人，我們做個伴?！?/br>
    “好?！敝苊钚σ饕饕桓?，“臣妾告退，jiejie莫再送了。”

    夏云姒點點頭，猶是在月門邊多站了一會兒，直至她的身影走遠(yuǎn)才向回折去。

    鶯時迎上來，低壓著聲：“娘子這是信得過她，有意與她結(jié)交？”

    夏云姒輕笑，聲音懶懶：“初來時半分不信，自報家門后姑且信她一分。倒是提起淑芳宮之事，可再多信兩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