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桌上的水，或者是酒喝了一口，是什么他都會咽下去。

    宴席過半，老二過來跟他敬酒，說謝謝他來，又說不好意思，盧昭拿走他的杯子，說：“可以了，別又醉了?！崩隙环溃骸澳惝?dāng)年還不如我呢。”盧昭一笑，干了自己這杯，接著把他的那杯也喝了，老二笑道：“你這么一幅失意情狀，不會是還對我老婆舊情未了吧?！北R昭沒說話，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臉色終于正經(jīng)起來，他說：“我以為你今天來不了···”

    盧昭推著杯子在桌上滾來滾去，邊說：“我看你是不想我來?！?/br>
    老二松口氣，終于放心開起玩笑來，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頂多就是尷尬，還有什么好說的。

    他問盧昭回來之后有什么打算，倆人最后還是聊起工作，老二羨慕道：“最后還是你堅持住了，我就不說了，徹底轉(zhuǎn)了行，老大去了醫(yī)院，老三賣藥去了，真是···”

    盧昭說：“個人選擇罷了，不用太發(fā)散，我也差點去賣藥?！?/br>
    老二說：“我聽小雪說了當(dāng)時有公司找你，當(dāng)時我們都以為你會留在那邊兒呢，多少人打破頭就為了留在那里，你怎么回來了？”

    盧昭說：“本來打算留的，后來還是決定回來?！?/br>
    老二理解地點頭：“外頭再好比不上家里，沒有歸屬感，在街上走總有人把你成當(dāng)來旅游的?！?/br>
    盧昭嘴里說是，看著指尖下滾動的杯子，懷疑歸屬感不過是種安慰。

    他回到了這里，卻還是覺得腳未曾踏實，夜里睡得很深，夢到人連著床一起，不斷下沉，一截截地垮塌，還不如失眠來得好過。

    從酒店出來，外面還是白天，盧昭上了車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開車，只好又下來，換到副駕駛座兒，叫了代駕。

    代駕來了就問他能不能放歌，是個看起來很開心的年輕人，盧昭說可以放，他就開了手機(jī)，很認(rèn)真地聽。

    盧昭閉著眼睛，聽見里頭的女聲唱的是，“佳偶結(jié)連理，共對是多么美”，倒是非常應(yīng)今天的景。

    代駕的年輕人發(fā)現(xiàn)他在聽，就道：“大話西游里面的歌！好聽嗎？”

    盧昭說好聽，他就像找到知音，“是吧！我覺得比那個主題曲好聽，是不是？”

    盧昭連電影都沒印象了，何況是主題曲，他問這歌叫什么名字。

    “未了情?！蹦贻p人說。

    盧昭頭痛起來，怎么叫未了情？開頭佳偶共坐，最后怎么成了未了情？

    他閉上眼靠回去，女聲唱：“叮囑晚風(fēng)輕送，柔情萬千里?！?/br>
    萬千里晚風(fēng)幸苦送到，柔情已經(jīng)倏忽而消。

    他尚在想怎樣去曲解她，怎樣將這段柔情徹底毀滅掉。

    道別需要幾個階段，起先痛心，后便只有無可奈何地接受，接受后又不平不甘，把所發(fā)生過的事樁樁檢驗一遍，更加不甘，接下來一段又仿佛好了，直到某一日黃昏，親眼看見太陽一點點傾到地平下去，便從泡著的藥水里站起來，已經(jīng)炮制地令自己看一眼都生俱，深知怪不了別人，便狠狠去怪她，恨她，千愁萬恨統(tǒng)統(tǒng)歸到她身上，他學(xué)著這樣去恨人，才堅持到現(xiàn)在。

    第74章

    方春英知道盧昭今天去參加葉雪的婚禮，心里就一直不太是滋味兒，她有心打電話去打探兩句，可又想，現(xiàn)在再去打探有什么用呢？

    她和盧桂平離婚之后，贏得了兒子，盧昭如今在她面前絕口不提盧桂平，回來到現(xiàn)在也沒有和盧桂平聯(lián)系過，按說她該欣慰，可多想一陣兒，又覺得不必為此欣慰。當(dāng)年盧桂平提了離婚之后，她偷偷去見了那個女人，不過是個比她年輕的女人，她解開了心結(jié)，痛快地結(jié)束了婚姻，盧桂平還有一點良心在，或者是等不及要迎接新生活，什么都來不及點算，都留給她了。

    方春英覺得是自那時開始，她又獲得了安靜，以往總是充斥胸口的怒火，在家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都冰了，她一個人越坐越冷，但日子過得比以往還簡單得多，還快得多。

    她去染了頭發(fā)，和以往看不上的老太太一起去跳舞，盧昭打電話回來問她怎么樣時，她說還好，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

    沒有什么適應(yīng)不了的。

    “她是和你那個室友結(jié)婚了？”方春英在問，她對葉雪結(jié)婚這事兒很有興趣。

    盧昭說：“是，和我室友?！?/br>
    方春英遺憾地驚訝：“那是巧了，緣分深?！?/br>
    盧昭聽得刺耳，沒有應(yīng)聲。

    方春英嘴里溜出了一句感慨：“你怎么辦啊···”沒嘆完就趕緊收了回去。

    盧昭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她趕緊說起別的，盧昭又不痛不癢地應(yīng)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方春英坐了一會兒，差不多到點兒了，她就提著袋子出門去買菜。

    小地方住著人大概會老得慢點，乍眼看去，什么都沒變，多少年了，菜場還是臟和腥，就是rou越來越貴，賣rou還愛切一刀又割下來點，案板外站著的都死死地盯著那個油亮亮的秤。

    方春英稱？了小塊，轉(zhuǎn)身往外走的時候，看見了羅麗芳手里提著袋牛rou往里擠，還另有不少東西，兩只手都占住了。

    倆人一照面兒，方春英擺出笑臉來，羅麗芳反而不好意思。

    方春英笑道：“琳琳回來了？”

    羅麗芳說：“說要回來，這不給她買的牛rou嘛，一回來就要吃這個，說外面賣的都沒有家里的好吃。”

    方春英說：“是，外面的rou都有點怪味。”

    羅麗芳應(yīng)和地笑笑，方春英有點好笑她這過于明顯的心虛。

    說實話，剛開始知道盧昭和賀琳琳分開的時候，方春英還挺高興的，她相信盧昭將來可以找到更合適的。

    可晃眼就幾年過去了，盧昭還是一個人回來的，再沒有那個站在她面前故意氣她的倔相，看著終于是個大人了，臉上有她的樣子，也有盧桂平的影子，他會和她聊天，問她在家怎么樣，教她怎么發(fā)視頻，有十足耐心，可是方春英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起來。

    她問：“盧昭，你在外面過得怎么樣？”

    他說：“好，什么都好?！?/br>
    方春英找了很多原因，最后總算有點兒眉目，可她還是和當(dāng)年一樣不太相信。

    盧昭明明可以找到個更適合，更般配的姑娘。

    方春英回到家，炒菜炒到一半關(guān)了火，給盧昭打電話，說：“你回來住幾天吧？”

    盧昭問她怎么了，方春英說：“我想去做個體檢···”她又變了主意，“你朱阿姨的女兒回來了，她說讓你倆見見?！?/br>
    盧昭說好，又要她到時候和他一起到b市做個體檢，體檢完他再送她回來。

    方春英掛了電話，回廚房一看，鍋里的油已經(jīng)冷了，菜也被泡蔫兒了，她開了火，又重新炒。

    賀琳琳每次回家都是空手，羅麗芳看見就說：“人家都大包小包的，你倒是提點也好看??？”

    賀琳琳問：“給誰看，有什么好看的，錢都給你了，你自己去買啊?！?/br>
    羅麗芳?xì)獾昧R：“你下次別回來了！回來就是氣我！”

    賀琳琳笑嘻嘻地過去問待會兒吃什么，臉皮完全厚了。

    賀長峰說：“你媽買了牛rou，還鹵了點兒，到時候你帶去吃?！彼粋€人坐在客廳，聽著廚房里的動靜，接了句嘴。

    賀琳琳出來，拉開冰箱一看，喜得很。

    “豬rou要不要也給你稱點帶去？”賀長峰問。

    賀琳琳說：“不用，我不愛吃豬rou?！?/br>
    她關(guān)上冰箱，問：“家里怎么一點水果都沒有??？”

    賀長峰還沒說話，羅麗芳就在廚房里說：“水果現(xiàn)在貴得很，都沒多少人買。”

    賀長峰輕聲說：“你媽舍不得，在家什么都不買，你不回來連個湯都不燉我喝?！?/br>
    賀琳琳點頭，沖廚房喊道：“我出去買點東西?！?/br>
    羅麗芳：“買什么？家里什么都有！”

    賀琳琳沒理她，開門跑了，快到樓下聽見羅麗芳罵賀長峰，“怎么不攔著她···你就天天想著吃···”

    賀琳琳聽得好笑，她回頭看了看自家窗戶，好像比以前亮了點兒。

    盧昭和妙妙不尷不尬地聊了會就又沒話說了，倆人都知道走在后頭的兩個女人都在看著他們。

    超市里人越來越多，妙妙終于忍不住，回頭朝她媽看了一眼，壓著火氣，笑著問她：“媽，你不是說要買菜嗎？”

    知女莫若母，朱阿姨趕緊過去，怕女兒當(dāng)場發(fā)作，鬧得不好看。

    妙妙拉著她媽就走到前頭去了，盧昭也放慢腳步，等方春英過來。

    方春英提著個籃子，盧昭看了一眼，空的，他說：“買點什么吧?！狈酱河⒆笥铱纯?，問他：“買什么？你要吃什么？要不我買點牛rou？”盧昭說好，伸手幫她提著籃子。

    朱阿姨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拍了女兒一下，急道：“盧昭多好?。∧銊e作！”

    妙妙反問：“我作什么了？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真當(dāng)你女兒是個寶，人人都想要？”

    朱阿姨道：“你都不配合！”

    妙妙忍不住了，甩開她媽的手，“我配合什么！我還要怎么配合！是不是只要是個男的我就得配合！”

    朱阿姨抓住她的手快求她了：“你小聲點兒！”

    妙妙掙開她，扭頭剛要走看見了前面站著的人，她一下子笑開了，叫道：“琳琳姐！”

    賀琳琳轉(zhuǎn)頭就看見了她，聽她喊琳琳姐，反應(yīng)了會兒，盯著她看了幾眼，才終于想起來是誰。

    “妙妙？”她試探地喊。

    妙妙笑道：“是不是認(rèn)不出來了，我胖了好多。”

    賀琳琳連忙搖頭：“沒有，看著跟以前一樣，就是頭發(fā)長了?！?/br>
    賀琳琳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她倆總共就見過兩回。

    妙妙問她在哪兒工作，賀琳琳說在b市，她啊了一聲，道：“那好巧，盧昭哥也在b市上班對吧？”

    妙妙側(cè)過身，賀琳琳這才看見了她后面的人。

    “琳琳回來了，前兩天我還在菜上碰見你媽呢！”方春英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說道，又恢復(fù)到了原來的親熱，賀琳琳瞎編道：“是，我媽和我說了！方阿姨您逛超市啊，買什么?。俊彼捼s話地說，生怕倆人中間露出點空兒來。

    盧昭還在幾步開外，看見她就不往前挪。

    方春英說：“逛逛，盧昭回來了，我說來買點rou回家燉個湯，你們這些孩子在外面天天吃外賣，吃得又瘦又黃，一點兒營養(yǎng)都沒有?！?/br>
    賀琳琳只想快點跑，說：“那您去買，我先去結(jié)賬了。”

    她剛要走，方春英卻道：“叫盧昭幫你結(jié)，多久沒見了真是?！辟R琳琳嚇了一跳，剛要說不，方春英就回頭沖盧昭喊：“你快過來來幫琳琳結(jié)賬！看她還要吃什么?！?/br>
    賀琳琳說：“不用了，真不用了?！?/br>
    方春英回頭看一眼盧昭，他還站原地不動，眼睛卻看著賀琳琳。

    “盧昭哥是不是舍不得了？”妙妙在旁邊開玩笑。

    賀琳琳順嘴就說：“不是不是！”

    她說完，盧昭就動了，賀琳琳看他一步步走過來，心就被越攥越緊。

    “走吧?！彼瓜卵劭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