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昭的人生會在今天戛然而止。

    賀琳琳貼著門，看著盧昭哭了起來，她第一回沒有為他哭，這回就要加倍的痛哭，眼淚洶洶落下，她怪自己后頭忘了他，時間往前走，留在后頭的就全都被她忘了。

    “別去?！彼拗f。

    第7章

    盧昭看著面前哭得傷心可憐的女孩兒，不知所措。

    他聽過賀琳琳哭，哭聲夾在她父母的爭吵聲中，盧桂平聽得笑：“他們家人嗓門兒真不一般?！?/br>
    賀琳琳后來哭得時候少了，賀長峰和羅麗芳依然爭吵，她卻幾乎沒有聲音，好像從那個小小的家里消失了。

    賀琳琳在樓里總是瑟縮的，碰見人不打招呼，他媽方春英有一回就玩笑似地說了一句，“琳琳怎么這么文靜?！绷_麗芳為著這話又把賀琳琳罵了一回。但賀琳琳碰見他會喊一聲盧昭哥，叫完就又把頭一低，他有時候也忍不住低頭跟著去看，看是不是地上有錢。

    他們做了很多年鄰居，又在一個學(xué)校，可并沒有成為一對玩伴，十歲之前，賀琳琳倒是喜歡追在他身后，那時候她還不害羞，也并不覺得他們有什么不一樣，十歲之后，她一夕之間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自覺和他疏遠(yuǎn)了，后來也再不試圖接近。

    盧昭沒明白她的行為，但也沒覺得多可惜，只是偶爾會想起來他們小時候有幾回在一起玩得情景。是在后來聽到賀家的爭吵聲時，他才有些厭煩，他只有等樓下安靜下來才能開始做自己的事兒。他一周里偶爾能在學(xué)校里碰到她一兩回，早上上學(xué)的時候很少能見著她，他有時候懷疑她天天都在遲到，他就是怪她這一點(diǎn)，所以一有機(jī)會了就忍不住要說出來。那天早上賀琳琳叫他帶她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松了口氣，心想，這回她肯定遲不了到了，他把她想得太壞，像是她故意要遲到一樣。

    賀琳琳還在哭著，他往前走了一步，她就兩手伸出來把門一攔，哭得更凄切了，只說他不能去。

    盧昭就問：“為什么不能去？”他說完回身去給她拿紙巾，示意她先把眼淚擦了。

    賀琳琳接過來隨便抹了抹，說：“反正就是不能去?！?/br>
    盧昭皺起眉。

    賀琳琳立刻又想哭，這回是真覺得委屈，她的眼淚隨叫隨來，滴滴沉沉地往地上墜。

    她哭著嚷嚷道：“都說了你不能去，你怎么不相信人！我還能害你??！你非要去干嘛！”

    她抽噎著，埋怨又期待地看著他。

    盧昭卻遲遲不松口跟她說一句“不去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鑰匙還沒放下。

    賀琳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是沒辦法了，一咬牙沖上去抱住了他，雙手繞成個圈兒把他箍住了。

    盧昭起先反射性地掙了一下，賀琳琳兩手在他背上握得更緊了。

    他一低頭就看見她的腦袋，頭發(fā)壓在他衣服上，擠得翹起來一片。

    “你干什么···”他說了一半兒想起來她好像從來沒有留過長頭發(fā)。

    賀琳琳說：“你不能去?！彼辉倏蘖耍潇o下來，眼角看著他衣服上的一截白色。

    盧昭半天沒有說話。

    賀琳琳入定般，抱著他一動不動，也不覺得此情此景尷尬，她全是為了盧昭，一點(diǎn)兒私心沒有。

    她打定主意，要是盧昭不答應(yīng)，她就這么拖著他，她準(zhǔn)備著，連汗都忘了出。

    盧昭卻越來越熱，火烤一般。

    “我不去了?！北R昭終于開口。

    賀琳琳立刻仰頭望他：“真不去了？”

    盧昭：“嗯，真不去了?！彼麤]看她，賀琳琳尚有懷疑，他側(cè)臉對她，表情如常，她卻突然慌慌張張地松開手，做錯事又不敢認(rèn)的表情，她又看了一眼，他耳廓紅得發(fā)透，像有個她看不見的太陽躲著只照他一個人。

    “我···”她賀琳琳本來想說我先走了，可又不放心，硬生生改口，“有道數(shù)學(xué)題不會做···”

    盧昭回頭看過來，賀琳琳不敢看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太正常。

    “哪道題？”

    賀琳琳抬頭，盧昭問得很認(rèn)真，樣子是她熟悉的，她安下心來。

    盧昭給盧桂平打個電話，說他突然不太舒服。

    “嗯，頭疼，我睡一覺就好，家里有藥，替我和老師道歉?！?/br>
    等他掛了電話賀琳琳立即問：“你爸沒罵你吧？”

    盧昭放下手機(jī)，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說：“沒有，哪道題？”

    他找到了自己高二的數(shù)學(xué)課本和習(xí)題冊，連做過的所有試卷他都裝訂得好好的，他讓賀琳琳找，賀琳琳硬著頭皮，指了課本上一道課后題。

    “這個？”盧昭手指點(diǎn)上來，表情嚴(yán)肅，賀琳琳遲疑地點(diǎn)點(diǎn)頭。

    他先問：“這個你學(xué)過了吧？”賀琳琳點(diǎn)點(diǎn)頭，他又問：“老師講完當(dāng)堂應(yīng)該就叫你們做這個題了，你當(dāng)時沒做出來？”賀琳琳又點(diǎn)點(diǎn)頭，盧昭：“那你去問了嗎？”他語氣越來越熟悉。

    賀琳琳瞬間回到了數(shù)學(xué)課上，她想解釋，可她當(dāng)時的確沒問，她數(shù)學(xué)不好，因此就怕數(shù)學(xué)老師。

    “我沒問···”

    “為什么不問？”盧昭很不解，賀琳琳也不指望他這樣的好學(xué)生明白她的心境。

    “不敢問？”盧昭猜。

    賀琳琳沒回答，想裝一裝輕松又笑不出來，比方才還尷尬。

    她怪自己怎么想到這個借口，居然讓盧昭教她做題，她讓任何人教都不能讓他教。

    現(xiàn)下看他這樣看著，她就已經(jīng)明白自己蠢得出奇。

    盧昭沒再問下去，他拿出紙筆讓賀琳琳先做一遍給他看。

    她看見筆像看見蟲子，害怕又惡心：“我自己做？”

    盧昭點(diǎn)點(diǎn)頭，賀琳琳立刻想鉆地縫。

    她不情不愿地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個“解”字，然后把題目的第一句話抄了一遍。

    接著就陷入了苦苦思索中，眼睛恨不得貼在紙上，又有意擋住了盧昭的視線，不讓他看。

    盧昭看著手里的習(xí)題冊，似乎沒注意到。

    他偶然一回頭覺得這情景哪里熟悉，想起來是考場上見過，有些人和賀琳琳一樣，一臉冥思苦想，結(jié)果一交卷子，卷面上大部分是空的。

    盧昭突然從賀琳琳胳膊底下把紙抽了出來。

    “誒，我還沒做完···”

    賀琳琳還在垂死掙扎，盧昭一眼就看完了紙上的進(jìn)度，他放下紙看過來，賀琳琳羞慚至極，她以為自己早就過了因?yàn)樽霾怀鰜頂?shù)學(xué)題而傷自尊的年紀(jì)了。

    她握著筆，看著課本，雖然極力想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看著更可憐了。

    盧昭倒不好再說些什么了，他氣她，但光是因?yàn)樗獠怀鰜磉@道題他又覺得自己氣得有點(diǎn)多余。

    兩人都沒說話，賀琳琳是不敢。

    “上課要好好聽講。”盧昭最后就說了這么一句，賀琳琳想辯解一下，她上課有好好聽講，但有的事又不是光靠努力和認(rèn)真就可以做到的，但這么一辯，好像就剩下智力問題了。

    賀琳琳更郁悶，她被盧昭和自己雙重打擊了。

    人和人為什么就這么不一樣呢？

    盧昭開始給她講題，他寫解題步驟，寫完一步，就問賀琳琳“這步你明白嗎？”賀琳琳說“明白。”他就叫她解釋一下，來驗(yàn)證她是不是真的明白，賀琳琳說不明白，他就一點(diǎn)點(diǎn)拆開來講，要背的公式和知識點(diǎn)都單獨(dú)拎出來，他超乎尋常的耐心，有的問題賀琳琳自己都能察覺出來有多蠢，她問得越多，盧昭就愈加耐心，賀琳琳想到看過的武俠小說里，大俠總是要?dú)v經(jīng)磨煉，盧昭是大俠，她就是磨煉。

    “你自己再做一遍?！北R昭把筆遞給她，他就坐在一邊看著。

    賀琳琳仿佛置身考場，還單獨(dú)給她分配了一個監(jiān)考。

    她被關(guān)注著，下筆尤為謹(jǐn)慎，也一樣不敢四處亂看，也沒人可看。

    視線從紙移到紙上的筆，再到握筆的那只手，好像就是瞬間走完的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她握筆的姿勢看得他別扭，想提醒她不需要那么用力。

    盧昭離得近，屋里空調(diào)不知道幾度，賀琳琳覺得有點(diǎn)冷，她想往熱得地方靠。

    一道題她解了兩遍，第一遍用了三分鐘，第二遍用了三十分鐘，解得頭昏沉，仿佛過了半世紀(jì)。

    盧昭拿過去看，賀琳琳坐在一邊忐忑。

    “對了嗎？”她忍不住問。

    盧昭很淡然：“對了。”沒有徒弟出師的喜悅。

    賀琳琳成就感卻油然而起，笑得很有幾分驕傲。

    盧昭不動聲色，翻開習(xí)題冊，指著上面一道題說：“你再把道題做了，這和剛剛那道題題型一樣?！?/br>
    賀琳琳信心滿滿，盧昭看著她，看她漸漸露出了先前的那種情形，又故意把紙遮住，不要他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嘆了口氣，賀琳琳往后一縮，卻還要對他笑，他心情又不好了。

    方春英回來時特地給兒子打包了湯品，怕他頭疼吃不下飯。結(jié)果進(jìn)家門一看，兒子好端端地坐在房里看書，臉色看上去并不差。

    “爸沒回來？”盧昭問她。

    方春英說：“還和你老師聊呢，我先回來了?！彼匆娮郎蠑R著的課本：“你怎么把高二的書找出來了？馬阿姨上次和我說，讓我把你高中的課本給她，她兒子今年要升高中。”

    方春英語氣里有種久違的快意，盧昭成績出來后，她實(shí)實(shí)在在地松了一口氣。

    方春英在一中教數(shù)學(xué)，當(dāng)初所有人都以為盧昭會考到一中去，結(jié)果他偏偏沒考上，別人安慰她，說盧昭向來聰明，“肯定是緊張了，你別給孩子壓力?！彼幌肼牐坏貌宦?，還要裝作不在意，說：“其實(shí)到哪兒都是一樣學(xué)，讀書還是靠自覺?！?/br>
    學(xué)校本來要給盧昭安排進(jìn)來，方春英拒絕了，那樣進(jìn)來有什么用。她就這么惶惶不安了三年，終于今天才徹底松快了，這回是真的不在意了，沒考上一中可以徹底的定性為一次意外。

    方春英把湯放下，說：“給你帶了雞湯，喝一點(diǎn)吧?！?/br>
    “嗯?！北R昭頭也沒抬。

    方春英想叫他不用再看了，可還是沒說。

    她靜悄悄地出去，走到門口時，盧昭又開口了。

    他說：“課本我要用，馬阿姨要的話，我可以幫她借我同學(xué)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夜的第七章 厚厚~（爛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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