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她只顧自己的前程,不顧家人的意愿壓力。 如此的上進、野心勃勃,明明是個有教養(yǎng)的孩子,卻又顯得冷淡無情。 孟庭不禁道:“你亦是熟讀圣賢書,可知何為‘孝’字?” 劉靜嫻道:“表哥不必拿孝道來壓靜嫻,我與表哥不過是道不同而已?!?/br> 孟庭一窒,這瞬居然啞口無言。而不等他再說,劉靜嫻繼續(xù)開口。 “表哥,還記得幾年前在臨淄的時候嗎?彼時你尚在苦讀,放言說,要等考取了功名做了官,親自尋一文靜婉約、喜好讀書的女子為妻?!?/br> 孟庭又一窒。 “那時,長輩們皆說,你想要尋的女子,分明就是靜嫻這樣的。為何不將你我湊成一對?” 劉靜嫻提及舊事,孟庭蹙眉回道:“我一直將你當(dāng)作meimei?!?/br> “是,我也一直將你當(dāng)作哥哥。”劉靜嫻道,“明明我同你心目中勾勒出的未來妻子一致,但你卻從不曾對我動心思,我亦然。表哥可知道原因?” 孟庭不語,心底不知為何泛開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那是因為,我和表哥道不同,不是一路人,便注定走不到一起去。表哥苦讀,是為了將來有足夠的錢,給姑母買雪山玄芝;我讀書修身,則是為了向門閥貴族乃至皇族中走?!?/br> “靜嫻不妨做個假設(shè),假使長輩們強行令我們成親,我們會貌合神離。兩個性格沉靜,都沉迷在書中,卻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一起過日子會如同一潭死水。反倒是表嫂,靜嫻初見時還有些詫異,為何表哥和表嫂兩個相差甚大的人,反透露著和諧親密?!?/br> “那是因為,雖然你們差異大,但你們志同道合。表哥和表嫂對待人生、事業(yè)、家庭、情愛的觀念,都是一致的,對價值的評判也基本相同。而脾性喜好和某些想法處事的差異,反倒增添了生活的新鮮和激情。靜嫻冷眼看著,才知表哥和表嫂分明很是合適,卻不自知?!?/br>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表哥,不必用你的觀念來要求束縛我,我們不是一種人。另外也請表哥看在血緣關(guān)系的份上,將靜嫻引薦給圣上。” 劉靜嫻的話說得很平淡,有條不紊,就和她平素里陳述事情是一樣的。 但此刻,她的聲音聽入孟庭耳中,卻像是渺遠悠長的鐘聲,不斷撞擊孟庭的心口,長久回蕩。 感嘆于靜嫻的野心和堅決,更被靜嫻這一番話劈得腦海中炫亮無比,直如茅塞頓開。這片刻,孟庭被蜂擁而來的強烈感觸霸占了腦海,這些感觸太過洶涌,將堆積心中的煩躁焦慮之情暫時壓下,催得心扉一陣豁然開朗。 ——雖然你們差異大,但你們志同道合。 ——表哥和表嫂對待人生、事業(yè)、家庭、情愛的觀念,都是一致的。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靜嫻說他們分明很是合適,卻不自知。 孟庭只覺霍然大徹大悟。 原來,他先前擔(dān)心的、糾結(jié)的,都是杞人憂天。 性格的冰火兩極,興趣的強烈反差,回頭想想,這些東西并未造成他和韓嫣彼此排斥,反而是生活的調(diào)味品,新鮮且激情。 而那所謂的分歧和吵嘴,其實,不過是夫妻家常便飯的小小摩擦。 牙齒和嘴唇那么親密,還會有咬到的時候。 何況夫妻? 他和韓嫣,從一開始,就有著共同的仇敵,和共同的目標(biāo)。 他們心底里都嫉惡如仇,吃了虧都要報復(fù);他們都想讓爹娘放心,都注重家人的感受,重情重義。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條路上的人,所以不管外在的差距再大,當(dāng)韓嫣拿起映射了他內(nèi)心的《白鹿青崖》,便會獲得精神上的共鳴。 孟庭忽覺得,枉他拿了個三元及第,智斗敵人一擊必殺。 卻在對待感情和婚姻上,傻的像是被糊住雙眼,始終沒看清本質(zhì)。 這一瞬,莫大的震撼和喜悅,將孟庭催得胸膛發(fā)脹,幾乎要激動出聲。 原本對劉靜嫻的責(zé)怨,也被這個頓悟的狂喜遮蓋下去。 孟庭迫不及待的想去告訴韓嫣,他們是合適的夫妻,他們一定會甜蜜到老。 他們已經(jīng)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蹉跎了那么多時間,他想要讓韓嫣立刻知道! 就拿出眼下的一點時間,說上幾句話。他迫切的想將這件事告訴韓嫣,不愿再拖下去! 正好也要出去主持賑災(zāi),聽知府夫人說,韓嫣就在外頭不遠處。 孟庭急切的踏出府衙大門。 孟庭走得太急,他手里還拿著劉知府的回信和信箋。 劉靜嫻感知到孟庭情緒忽然變化,有些奇怪。她看了采葛一眼,跟上孟庭。采葛接收到劉靜嫻的眼色,也連忙跟著。 第120章 只能救一邊 這會兒, 韓嫣就在府衙外不遠處的廢墟上。 她的身后是大片的殘垣,她的身邊是尚還挺著的房柱子。她蹲在一地廢墟上, 懷里抱著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 在她身邊不遠處, 十來個老弱婦孺擠在一起,靠著人挨人, 來降低春寒對他們單薄衣衫下身體的傷害。 他們都在看韓嫣懷里的小男孩,用同情和無奈的眼神。 這小男孩先前在廢墟下埋了許久, 意識已經(jīng)不清。多虧韓嫣路過此處時, 看見他伸出廢墟的手在動, 她連忙花費大力氣刨廢墟, 終于將人刨了出來。 可這小男孩很虛弱, 還發(fā)了燒,渾身燙的嚇人。 韓嫣剛刨出他, 他就緊緊抱住韓嫣,哽咽啜泣。 韓嫣想,不知他的親人是否還活著。這孩子仿佛將她當(dāng)作母親。真可憐,她實在不忍將他拋棄。 韓嫣脫下自己的外衣, 包裹住他。她打算抱著小男孩回府衙去, 給他找點酒水涂抹在額頭上,為他降溫。還得給他找點吃的,他太虛弱了。 因著物資短缺, 這會兒府衙里也不知還有沒有藥材能退燒的。 韓嫣心急如焚。 剛要抱起小男孩, 就看見不遠處的孟庭。 孟庭大步流星朝韓嫣走來, 遠遠的喊著:“嫣嫣!” 此刻, 孟庭無法形容心中激蕩的湍流。 遠遠看見韓嫣,他忽然就想起初見韓嫣時的一幕。 初見時,他從江平伯府緩緩的走出來。身側(cè)是干涸的紅墻,頭頂是從紅墻里伸出的柔軟樹影,將午間刺眼的陽光分割成淺淺的斑駁,投于地面的灰石板上。 而韓嫣就踩著灰石板,急匆匆的向他跑來。粼粼的波光日影罩著她,拂了一身錦繡。 時隔一年多,孟庭仍舊能清晰的記起,韓嫣鵝黃色的羅裙如水飛揚,裙上繡著的粉色蝴蝶,隨著她的跑動翩然欲飛。她穿著素白上襦,只在衣襟一側(cè)斜繡幾只粉色蝴蝶,翩飛至肩頭。 就猶如一只繽紛的蝴蝶,用逼人的容顏刺得他睜不開眼。 更在以后的日子里,撲進他的世界,將屬于她的點點滴滴刺在他的內(nèi)心。 記憶中的身影,和不遠處廢墟中的人重疊。 素白的上襦,鵝黃色的羅裙,她今天也是這么穿的,和那時一樣。 雖然身處在廢墟中,但她身上好像有光。艷麗的不僅僅是那張風(fēng)流的臉孔,還有她身上鮮活的明媚,和在天災(zāi)面前依舊不露頹靡的張揚。 此一刻,濃烈的心緒翻騰在孟庭心口。劉靜嫻的一番話不斷催化他心中的海浪,化作潮水,撲打至千絡(luò)百脈。 正是韓嫣的明媚鮮活,讓他沉靜的日子多了活躍。 正是韓嫣的張揚潑辣,讓他的生活添了雞飛狗跳的熱鬧。 強烈的反差,造就了各種新鮮與激情。 這既是矛盾,卻也是互補。 離韓嫣越來越近,孟庭看到了她懷中抱著的小男孩。 她也在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救助百姓。 或許她沒意識到,她的善舉會替他籠絡(luò)人心,她只是單純的想要貢獻自己的力量。 任憑廢墟再荒蕪蒼涼,她的行動、她的笑容,也溫暖無比。 腦中繼續(xù)回思劉靜嫻的話,孟庭徹悟。 他不愿韓嫣跟來災(zāi)區(qū),是害怕天災(zāi)無情,他想將她留在安全的京城;而韓嫣偏要跟來,是想照顧他的起居,不愿他無人照顧又太過cao勞。 他們的出發(fā)點都是彼此,只是行事的方式不同。 仔細想想,若韓嫣真的一口答應(yīng)留在京城,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并不多么愛重他呢? 正是因為愛重,才想跟隨。 她寧可來這災(zāi)區(qū)吃苦,也要在他勞累之時,能好好的為他按摩筋骨。 孟庭想通了,只覺豁然開朗。通體舒暢,仿佛荒蕪血腥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他要將這件事告訴嫣嫣,他相信,嫣嫣也能徹悟。 然后,她也會像是他讀懂她那樣,亦讀懂他。 他們將不再為了未來惴惴不安,而是為了未來更加和諧甜蜜的共處,讓他們的家充滿更濃烈的愛意。 “嫣嫣!” 他充滿激動的喊聲,讓韓嫣有些吃驚。 韓嫣不知孟庭在這短短的幾步內(nèi),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多大的變動。 她正急著要抱小男孩回府衙去,剛要喊孟庭,卻在看見孟庭身后的劉靜嫻主仆時,愣了一下。 韓嫣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會吧?劉靜嫻怎么忽然跑到這里來了? 這短暫的愣神里,孟庭又離她近了幾步。 韓嫣回神,忙抱著小男孩站起,往前走:“孟郎!”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當(dāng)口,腳下,忽然一股強烈的震感襲來。 大地抖動,天穹搖晃。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忽然變得搖搖欲墜,眩暈無比。 殘垣斷壁上有瓦片嘩啦啦的往下掉,霎時間百姓們的驚呼聲紛紛響起,仿佛成了這世界全部的聲音組成。 余震……是余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