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孟庭的衣襟布料微有翹起，韓嫣抬起小手，十分老練的替孟庭整理衣襟。

    她邊整理邊說：“我今天不出門，之前答應(yīng)了晶清要幫她好好打扮搭配的。我今天就和晶清在一起打發(fā)時間啦?！?/br>
    孟庭道：“好?！?/br>
    那傳旨的太監(jiān)就在一旁看著孟庭和韓嫣，心中只覺這位新晉的孟夫人容顏太盛，耀眼的逼人。人生的風(fēng)流，不想倒是個賢惠的。

    看這夫妻二人感情似是不錯，怎奈孟大人惹了天顏大怒，前途兇多吉少。

    如此新婚美眷，可惜了……

    ……

    卯時左右，孟庭到了宮中。

    傳旨的太監(jiān)引領(lǐng)孟庭到御書房去。

    孟庭撩起官袍，進(jìn)了御書房。

    此刻皇帝不在御書房中，反倒是楚王和梁王兩位殿下在這里。

    兩位殿下生的都是龍章鳳姿，氣質(zhì)非凡。楚王看著溫和潤澤些，梁王看著聰敏機(jī)鋒些。

    孟庭向兩位殿下行了禮，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在地上。

    楚王面目不悅，沉著張臉看孟庭。不過他也沒有為難孟庭，很快就說了句“平身”。

    倒是梁王嘻笑道：“二哥好氣度，孟大人的公文都把二哥寫成‘楚于殿下’了，二哥還對孟大人如此禮遇。若換作臣弟，怕是要讓孟大人多跪一會兒，臣弟可做不到如二哥這般寬宏大量。”

    孟庭聽言，暫時沒有起身，只端方跪著。

    楚王睇了梁王一眼，道：“孟大人是三元及第，乃儒士典范。本王尊重孟大人?！?/br>
    梁王笑著搖頭嘆道：“所以說二哥就是大氣！連這種氣得父皇病情加重的人都能容忍，弄得臣弟都糊涂了，還以為二哥是不在乎父皇的身體?！?/br>
    楚王語調(diào)溫和，而眼底則帶著些冷意，回道：“父皇召孟大人進(jìn)宮，就是要將事情問個明白，量刑定罪，不是要罰孟大人跪著。本王自問做的沒有差錯，三弟就不要多心了。”

    梁王道：“哪里哪里，臣弟不敢?！?/br>
    孟庭靜靜跪著，聽著這兩位殿下夾槍帶棒的對話。

    這兩位果然是面和心不合。楚王還稍微大度點(diǎn)，不和梁王計(jì)較話里話外的惡意；梁王就很爭強(qiáng)好勝了，毫不掩飾自己對楚王的敵意。

    皇帝身子骨越發(fā)不好，立太子在即。楚王和梁王視齊王為競爭對手，兩人之間也同樣存著嫌隙。

    楚王又道：“孟大人平身吧。”

    “謝殿下?！泵贤フ玖似饋恚缘椭抗?，毫無懼意承受兩位殿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青色官袍籠著孟庭高挑的身材，越發(fā)顯得他如翠竹般挺拔清貴。胸口補(bǔ)子上繡著的鷺鷥振翅欲飛，他面如冠玉，長相和氣質(zhì)皆是完美。

    楚王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總覺得孟庭看著不像是寫個公文漏洞百出的。這分明是個一表人才、意態(tài)穩(wěn)重的優(yōu)秀男子。

    楚王不由暗自皺眉。

    楚王道：“那公文之事，孟大人犯得錯誤實(shí)在不能容忍，不知孟大人可還有什么好說的。待會兒父皇就會過來，孟大人不妨趁此時間想想說什么合適。父皇的身子不好，還望孟大人慎言，不要再刺激到父皇?！?/br>
    幾乎楚王話音剛落下，御書房外便有太監(jiān)唱道：“皇上駕到——”

    第49章 完美自證（二更）

    皇帝到來, 孟庭再度跪了下去。楚王和梁王也跪地，等著皇帝進(jìn)來。

    皇帝是被貼身太監(jiān)攙扶著走進(jìn)來的，孟庭不能直視天顏, 只能低著頭。

    皇帝的到來讓殿中氣氛驀然就威嚴(yán)了起來，孟庭只看到一雙金絲繡蟠龍的靴子從眼前走過，走的緩慢且虛浮, 虛浮的好似一座隨時會崩塌的山巒?；实勖孔咭徊? 鼻腔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聲，像是游絲那般。

    不消看到皇帝的面容，都能想象出那張臉何等蒼白無血色。

    孟庭猶記得去年瓊林宴上, 皇帝看起來還很是精神。當(dāng)真是病來如山倒，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彼時尚且健康之人便成了而今這虛弱坍圮的模樣。

    御書房內(nèi)十分安靜，仿佛只有皇帝的疲累喘息聲。接著是貼身太監(jiān)低低的聲音：“皇上慢點(diǎn)兒。”

    “你們兩個……起來?！被实圻@時說了一句，他在喚楚王和梁王平身。

    皇帝的聲音毫無中氣，宛如無根浮萍。孟庭不由心底暗驚。

    楚王和梁王謝過皇帝，均平身了。

    梁王飛快踱著步子來到皇帝身邊, 小心攙扶起皇帝：“父皇慢點(diǎn)兒, 兒臣扶您坐下?！?/br>
    皇帝溫聲道：“好，吾兒有心了?！?/br>
    楚王眼神深了深，看了梁王一眼，又很快將眼底化作兩潭平和湖水, 再看不出一點(diǎn)異樣。

    待皇帝在桌案前坐好, 梁王退到一邊, 和楚王一左一右立著。

    皇帝沒叫孟庭平身，孟庭便還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在那里，略垂頭面向皇帝。

    皇帝發(fā)出嘲諷的一聲冷笑，沒好氣道：“朕把翰林院庶吉士考核這么大的事交給你全權(quán)負(fù)責(zé)，你以為是因?yàn)槭裁?？是朕看中你！你呢？遞給朕的公文里漏洞百出，你寫的東西你自己看過了沒有？無禮，不敬，粗心大意，連朕都敢敷衍糊弄？！”

    皇帝言語里盡是怒氣，只因著身體虛弱，中氣不足，這一席話說得也少了一半的威嚴(yán)力度。

    孟庭面不改色，天青色官袍整齊的鋪在地上，沉穩(wěn)如竹。

    他忽的磕了個頭道：“自瓊林宴初見皇上起，皇上對微臣的拳拳愛惜之心，便令微臣沒齒難忘。微臣始終銘記皇上的知遇之恩，對待公文皆是一絲不茍。微臣在此懇請皇上，請容許微臣陳情！”

    “陳情”二字，孟庭說的鎮(zhèn)定從容、又鏗鏘有力。

    皇帝召孟庭進(jìn)宮來問罪，本來也是給他一個機(jī)會解釋的。孟庭是新晉的寵臣，皇帝愛其才，雖然生孟庭的氣，但也不想直接就下旨懲處他。于是皇帝令人傳旨叫孟庭進(jìn)宮，問清楚孟庭究竟是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寫出那一紙公文。

    若孟庭的心態(tài)是恃才傲物，不將皇貴放在眼里，皇帝便不會手軟了。

    “你要陳情，好，”皇帝道，“朕給你這個機(jī)會，說吧?！?/br>
    “謝皇上。”孟庭抬起頭來，視線與皇帝的視線交接。

    在心中默默的壓住對皇帝如今那虛弱模樣的驚訝感嘆，孟庭說道：“微臣想再看一遍呈遞上去的公文?！?/br>
    皇帝既然允了孟庭陳情，便同意了他的懇求：“準(zhǔn)?！被实巯蛸N身太監(jiān)道：“去把那張公文取來給孟卿?！?/br>
    貼身太監(jiān)答了是，然后去取來那一紙公文。

    太監(jiān)端著公文到孟庭面前，將公文交給孟庭。

    孟庭打開公文。

    當(dāng)公文的內(nèi)容呈現(xiàn)入眼時，孟庭心中狠狠一緊。

    這公文的字跡和他的字跡近乎一樣，甚至給他一種這公文就是出自他手的錯覺。

    好在孟庭極會控制表情，在皇帝等人看來，他就是一副清冷模樣。

    孟庭快速而認(rèn)真的瀏覽了公文的全部內(nèi)容，的確看到七八處寫錯的。而同時，他也確認(rèn)了這公文是別人仿照他的字跡所寫的。

    果然和他猜的沒錯，這是一場陷害。

    思考對策，只在瞬息間就完成。

    “啟稟皇上，這公文并非微臣所寫，乃是有人模仿微臣的筆跡寫就的，意在陷害微臣?！鼻謇涞囊羯詭еt恭，不卑不亢回蕩在御書房，“微臣可以自證?！?/br>
    皇帝聽到“陷害”兩字，心里微驚。到底是帝王，這種事見多了，不過一瞬就平靜下來。

    “講！”

    “是，謝皇上?！泵贤サ?，“微臣曾給皇上呈遞過四次公文，分別是去年十月、臘月，今年正月和二月。還請皇上允準(zhǔn)將這四紙公文找出來。”

    皇帝向貼身太監(jiān)道：“你去照做。”

    太監(jiān)立刻照做，去找了一會兒，把孟庭要的四紙公文都找全了。

    太監(jiān)將四紙公文都送到孟庭面前，皇帝道：“你起身說話。”

    “謝皇上?！?/br>
    孟庭抱著公文行了個禮，然后持著這五紙公文站起身，走向皇帝。

    “請?jiān)试S微臣將這五紙公文為皇上展開?！?/br>
    皇帝點(diǎn)了個頭，他也想知道是不是真有人膽大包天到偷換公文，欺君罔上。

    楚王和梁王察言觀色，也都圍了上來。于是皇帝坐在椅子上，隔著一張桌案就是孟庭。桌案兩邊則站著楚王和梁王。

    孟庭先把那紙偽造的公文展開擺在了最右邊，然后把另外四紙出自他手的公文，按照時間先后的順序，從左向右依次展開擺好。

    五紙公文皆展開后，孟庭走到最右邊偽造的公文旁，指著它道：“請皇上與兩位殿下看此公文上的字，字跡雖與微臣相同，但幾乎每個字的最后一道筆畫，力道都不足。”

    “請?jiān)倏次⒊妓鶎懙乃募埞?。”孟庭道，“微臣寫字時腕部用力較大，因而字跡有力。尤其是每個字最后一道筆畫，用力更甚。這四紙公文皆是如此，微臣也可以現(xiàn)場書寫以證明。這紙偽造的公文，饒是字跡與微臣十分相似，卻在這一點(diǎn)上明顯不同?！?/br>
    皇帝和楚王梁王跟著孟庭的話，仔細(xì)的對比了公文。

    發(fā)覺孟庭所言有理，三人交換了眼色。

    楚王道：“父皇，孟大人說得有理?！?/br>
    皇帝“嗯”了一聲，他對貼身太監(jiān)道：“鋪紙研墨，伺候孟卿寫上幾字?！庇钟醚凵窨聪蚰羌垈卧斓墓模骸熬蛯戇@第一行?！?/br>
    孟庭道：“是?！?/br>
    太監(jiān)很快就鋪好了紙，研好了墨。

    孟庭提起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寫下了與那偽造公文第一行相同的字。

    他這么一寫，便是一目了然。

    腕部用力，字跡顯得極有力度，尤其是每個字的最后一筆蒼勁如石刻。

    再和那偽造的公文一對比，后者的確不對勁兒。

    皇帝眼睛瞇了瞇，心中對孟庭的話已信了五分。

    “啟稟皇上，這紙公文的漏洞不止這一處?！泵贤シ畔鹿P，又道，“還有一個漏洞，就是微臣的署名簽章。”

    太監(jiān)將筆墨撤了下去，而皇帝、楚王和梁王聽著孟庭的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紙公文的署名簽章上。

    在大魏朝，每個讀書人都會為自己配一枚署名印章，這樣在書寫或是批閱文件的時候，于落款處蓋上署名印章，便能多一份真實(shí)性的保證。

    當(dāng)然署名簽章也不是不能造假。

    孟庭指了指那偽造公文落款處的署名簽章：“皇上和兩位殿下請看，這個簽章，圓潤無瑕。但實(shí)際上，微臣的印章是早在年少時就打造的，用了這么多年，已有磨損。鑒于微臣蓋章時的用力習(xí)慣，微臣的印章右下角磨損十分明顯?！?/br>
    孟庭說著，就將自己的署名印章取出。這種印章他都是隨時帶著的，而今天進(jìn)宮陳情，他更是妥善的將印章帶好。孟庭知道今天他一定會用到這枚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