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客套完畢,縣令踟躕片刻,顯然是心中有事,卻在猶豫怎么開口。 楊錯卻看透了他心頭所想,自己先開了口。 “此次追捕我國逃犯,多虧貴國多加支持。尤其是您,若非您多加配合,這逃犯也不會輕易落網?!?/br> 楊錯朝縣令拱手,“請受楊某一拜?!?/br> 縣令側開身子,受了楊錯半禮,“都是上大夫指揮有功?!?/br> 楊錯繼續(xù),“只是追捕逃犯的過程中,實在是對縣令叨擾良多。那些因此事受傷的捕役,還有被毀的民宅,縣令莫擔憂,楊某都會如數賠償。” 他道,“我這就寫一封信來,持我手信去任何大的錢莊,立時就可提現錢。” 縣令裝模作樣的推讓一番,守在一邊等楊錯手書一封絲帛,看到楊錯寫下的金錢數目時,縣令眼睛一亮——這個錢,比他心中想的數字還要多翻了一倍。 楊錯寫完,縣令立刻將帛書收入自己懷中,喜滋滋道,“多謝上大夫。” 縣令就是為這件事來找楊錯的,只是談錢到底尷尬,所以一時沒開口,沒想到這位上大夫考慮周全。 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情,縣令忙道,“那個被燒毀的民宅,我派人已清理干凈,只是里面那具被燒焦的尸體……” 縣令遲疑,“您看怎么處理?” 寫字時牽動后背傷處,楊錯面色略顯蒼白,他忍不住蹙眉。 那燒焦的尸體…… 公子息啊,怎么處理。 楊錯對縣令道,“先讓我想想?!?/br> 縣令點頭,拱手退下了。 屋中就只剩楊錯一人,他端坐床上,將方才隨手披的外衣解開,上身□□,楊錯低頭,醒來后第一次仔細觀察自己的身體。 左臂上有一道長長的燒傷,從小臂直延伸到肩上,楊錯想起來,當時自己抱著趙常樂出火海時,有木頭砸下來,他伸臂一擋。 還有后背,皮被緊緊扯住一般的疼,他看不見,但能想見傷痕的丑陋。 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楊錯想,那個丑陋如怪物一般的姬錯又回來了。 楊錯內心忽然有些忐忑,方才笑兒給他上藥許久,好像……并沒有嫌棄他的意思。 他枯坐許久,仍沒有等到趙常樂回來。干脆拿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就這樣邁出了門。 后背上的衣服沾在傷處,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走出院外,楊錯見有丫鬟路過,攔住便問,“可知熬藥的地方在哪里?” 他因身上有傷,恐衣服沾到傷口,所以衣襟略顯松垮,往日都是端整肅嚴模樣,此時卻顯出幾分格外的風流之意。 被他攔住的丫鬟看了一眼他雪一樣的膚色,紅著臉低下頭去,指了一個方向。 楊錯頷首,“多謝?!?/br> 然后離開。 丫鬟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時有些癡了。被身旁另一個丫鬟一扯,這才回過神來,再去看時,高山之雪般的青年身影已經繞過回廊不見了。 “你扯我干什么!” 楊錯不見了,紅臉丫鬟有些悶悶。 另一個丫鬟輕呸一聲,“別看啦。那位上大夫有心上人呢。” “你是沒見過,他看著他心上人的時候,眼神多專注,好像全世界只有一個女人似的。你啊犯癡也沒用的,還是好好干活去!” 拉著紅臉丫頭離開了。 順著丫鬟指的路,楊錯來到隔壁院子,這院子被開辟出來做藥廬,院子里晾著草藥。 楊錯一眼就看到了趙常樂,她坐在廊下,此時正專心對著兩個藥爐。 藥似乎快煮好了,所以她揭開蓋子,想要去看看藥汁成色,結果撲面而來的蒸汽帶著苦意,熏了她滿臉。 楊錯就看到她整張臉立刻被苦的皺了起來。 他笑了一聲。 趙常樂轉頭,看到了朝自己走來的楊錯,“你怎么來了?” 她看楊錯走路緩慢,明顯是被背上的燒傷扯的疼,連忙站起來,走過去扶住他,一邊埋怨,“你亂跑什么,就應該好好躺著休息?!?/br> “你不在屋里,我呆不住?!?/br> 楊錯低頭,認真看著趙常樂,“我想你。” 趙常樂臉哄一下就紅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好好坐著去!” 惱羞成怒,一把將楊錯推到了廊下。 楊錯笑一聲,順著趙常樂的力道,跪坐在她方才跪的席簟上,替她看著藥爐。 蒸汽從藥爐上彌漫過來。 光是聞著,就覺得很苦了,難為她在這兒安靜熬這么久的藥。 藥已經煮好了,趙常樂熄了爐火,以帕子墊著手,端起砂鍋來,將砂鍋里的藥往碗里倒。 忽聽楊錯開口,“燒毀的民宅已經被清理干凈,公子息的尸體也清理出來了。” 趙常樂手一抖,砂鍋里的藥頓時灑了一半。 楊錯伸出手覆在她手背上,牢牢替她抓住砂鍋的柄,繼續(xù)倒藥,“他的尸體……你想怎么處理?” 要帶回國么?要葬入趙氏陵墓么? 趙常樂不說話,看著楊錯握著自己的手,將藥倒入藥碗中,撲面而來的苦意漫入她鼻腔里。 她想起那一日的大火,也是撲面而來的煙霧漫入她鼻腔里。 她低著眼,盯著黑乎乎的藥汁,“就……在江邊尋一處風景好的地方,就地埋了吧?!?/br> 這藥是真的苦,還未入口,她已經從舌尖覺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澀來。 說罷,趙常樂又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可以么?” 她問楊錯的意見。 公子息乃姬國逃犯,為楊錯追捕,如今他身死,尸體也是楊錯全權處理。 耳旁是楊錯的聲音,“當然可以?!?/br> 正事說完,二人安靜下來。 藥已經倒好,趙常樂將一碗推到楊錯面前,“你的?!?/br> 楊錯接過,卻沒喝,看了眼另一碗藥,“那個是……?” 趙常樂皺起鼻子,滿臉為難,“是我的藥?!?/br> 她覺得自己的藥特別黑,特別苦,所以她盯著碗,皺著臉,苦大仇深。 而反觀一邊的楊錯,面無表情的端著碗,輕吹了吹氣,已經喝了一口下去。 趙常樂頗有些驚異,“等等!” 楊錯端碗的手頓住,“怎么了?” 趙常樂盯著他,“你為什么喝的這么干脆?” 唔。 楊錯沉吟片刻,嚴肅臉,“可能是因為我的藥不苦吧。” 趙常樂皺眉表示懷疑,為了佐證自己的話,楊錯又面無表情飲了一大口,“一點都不苦?!?/br> 楊錯一本正經的分析,“好像加了不少甘草,其實還有些甜?!?/br> 趙常樂生氣,“為什么我的藥里不加甘草!” 一把搶過楊錯的碗,送到唇邊就飲了一口,“我也要喝甜的——噗!” 呸,甜什么,比她的藥更苦。 趙常樂的臉皺成一團,就看到楊錯扶額笑倒過去,“你還真信……” 傻姑娘啊。 啊啊啊好苦! 他還笑! 這個人……好可惡! 趙常樂覺得自己要氣炸了 察覺到趙常樂不開心,楊錯連忙收起臉上的笑,怕再笑下去她真要惱了。 惱了就不理他了,多不劃算。 他忙從她手里端回自己的藥,放在一邊。 又看趙常樂鼓著腮幫,一嘴的藥,說咽也不是,說吐卻不雅,她癟著臉,像是被苦的懵了。 楊錯頓時心疼起來,忙伸出手掌,“好了好了,嘴里的藥吐到我手里,我的藥苦得很,咽下去你今天都沒胃口吃飯了。” 趙常樂滿嘴澀意,再忍不住,立刻張口將嘴里的藥吐在他掌心里。 呸呸呸苦死了! 楊錯掏出帕子來,順勢給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才將手心里趙常樂吐出來的藥以帕子擦掉。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仿佛一點都不覺得臟。 趙常樂想起自己方才將藥吐在他手心里的動作……忽然別過眼去,覺得耳根有些發(fā)燙。 她沉默地端起自己的藥碗,捏著鼻子喝完了。 連吃了三個糖漬橘皮,勉強壓下苦意,趙常樂忽然開口,“我失憶的時候,問過你一件事。” “我問你,我與你是如何認識的?!?/br> “你說你我初見,是在密林中,我迷失山林中,野獸出沒,你救了我,自此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