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趙常樂忽然什么都不敢信。 他說會幫楊錯洗清罪名,又是真的嗎? 灼灼燈火下,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最信任的人,就坐在她身邊。 趙常樂卻覺得無比的陌生,陌生到,她也只能掛上完美的面具來應(yīng)對他。 她忽然覺得很難受,像有一根針,鈍鈍的從眉心刺了進(jìn)來。 趙常樂捂住額頭。 為什么要挖別人的眼睛呢。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息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看趙常樂不舒服,公子息忙放下手中筷子,伸手握住她胳膊,“笑兒,怎么了?” 趙常樂不愿再與公子息呆在一起,只推說頭疼。 侍女將她扶回房間,醫(yī)官來診脈,又開了藥,她喝了一碗安神湯,終于沉沉睡去。 再睜開眼,夜里是一片黑,濃如墨,仿佛她自己的眼睛也被挖了出來。 她覺得自己在巨大的囚牢里,頭鈍鈍的疼。 不知是什么時辰,夜色應(yīng)當(dāng)很深了,屋里一盞燈都沒留,大概是為了讓她睡個好覺。 趙常樂掀開床帳,也不叫侍女,光腳下了床。 她站在窗前,伸手推窗時,卻看到燈籠的光搖搖晃晃,從回廊里往她門口飄過來。 鬼使神差一般,趙常樂將窗戶閉上,只留了一條窄窄的縫。 她站在窗戶偷看。 公子息提著琉璃燈,沿著回廊走過來,深紅色的衣服在夜里,像是血一樣深沉。 他輕聲問門旁侍立的侍女,“笑兒睡的好么?” 侍女也輕聲答,“奴剛進(jìn)去看過,女郎睡的正熟?!?/br> 他們說話的聲音壓的很低,在夜里有催眠的效果。 公子息揚手,示意侍女推門,趙常樂轉(zhuǎn)身就要躲回床上去,卻忽然又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從回廊傳了過來。 公子息顯然也聽見了,于是沒有進(jìn)屋,站在回廊下,他提著燈籠,斜倚廊柱,姿態(tài)是漫不經(jīng)心的風(fēng)流,但燈籠的光映到他眼眸里,卻都是不容置喙的冰冷。 發(fā)出沉重腳步聲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離公子息幾步遠(yuǎn),他弓著身子低著頭,很恭敬的樣子。 那男人張口,話剛出口,“公子,有事——” 公子息食指抬起,落在蒼白唇上,輕“噓”了一聲, “她睡覺呢,別吵著她?!?/br> 聲音輕輕的,都是寵溺。 那男人顯然因這句話懵了,抬起頭來,下意識往趙常樂的屋子看去,一時語塞。 這屋子里住的得是什么樣的女人,才能讓薄情的公子都變成這模樣? 男人往屋里看的那一瞬間,隱在窗后趙常樂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普通的中年漢子的臉,但右臉頰有一道長長的疤,從眼睛直直劃到下巴,他下巴上原是生了一個大痦子的,痦子被刀疤從中分開,顯得面相更加可笑。 趙常樂忽然愣住。 刀捅進(jìn)身體的聲音是悶的,拔出來的時候卻噗呲一聲,然后血就從胸膛里噴出來,灑了一地。 滿宮都是殺人的叛軍,趙常樂好害怕,不知道往哪里跑。 眼看叛軍往她的方向來了,她的侍女一咬牙,將趙常樂往角落里一塞,低聲道,“公主,躲著別出聲,沒人了就快跑!” 那是侍女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然后侍女朝反方向跑了幾步,故意弄出聲響,叛軍便提刀追了過去。 原來死亡可以是那樣快速的。 長刀捅進(jìn)去,然后拔出來,生命就消失了。 血噴在那士兵的臉上,趙常樂躲在角落里,死死捂著嘴,不敢出聲。 她看到那個士兵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一直延伸到下巴上,將碩大一顆痦子砍作兩半,面貌兇惡又可笑。 那人的模樣,趙常樂一輩子忘不了。 為什么屠宮的士兵,成了息哥哥的手下呢? 楊錯真的沒有查出當(dāng)年屠宮的真兇嗎,還是只是息哥哥在騙她? 為什么要挖掉黑齒的眼睛呢? 她好想沖出去質(zhì)問他,可卻生生壓住了這樣的沖動。 如果息哥哥對她撒謊,怎么辦呢? 他撒謊技術(shù)那樣好,她分不清真假。 屋外,那男人已經(jīng)向公子息匯報完畢,公子息一揮手,那男人便離開了院子。 侍女將屋門輕輕打開,公子息擎著一盞小小燈燭,手擋在燭火一側(cè),怕光太亮了,會擾得她睡不好。 醫(yī)官說她憂思太過,心神不安,所以夜里難以成眠,白日容易頭疼。 她身體不大好。 黑齒給她喂的毒藥,是府里控制人慣用的藥,公子息第一時間給她解了毒,但畢竟毒藥入口,對身體難免有損害。 她現(xiàn)在需要好好養(yǎng)著。 床畔褥子一陷,公子息坐在床邊,燭光很暗,照出她側(cè)躺著的身體。 她身體蜷縮起來,面向墻壁,容顏安靜,呼吸綿長。 公子息看著看著,忽然就不自覺的露出微笑來。 睡的像個孩子一樣。 他伸手想要去撫摸她,卻又想起自己手冰,于是在嘴邊呵了呵,這才輕輕的落在她臉頰上。 眼皮薄薄一層,眼角小痣嫣紅。 公子息愛極了她這顆小痣,一顰一笑都是嫵媚風(fēng)流,能勾動他的神魂。 他俯下身子,輕輕湊過來,呼吸噴在她臉頰,她仍熟睡如嬰兒。 冰涼的吻落在眼角,本只想淺嘗輒止,卻觸及滑膩肌膚時,一時控制不住。 向下,落在柔軟的唇上,她睡的無知無識,公子息肆意同她接吻。 “笑兒……” 他聲音低啞,黑暗的夜里,多么風(fēng)流,多么深情,“我愛你啊,笑兒。” 這樣陰暗的愛與欲望,只能存在于夜里,到了白日,太陽普照下,他卻只能退回兄長的位置上。 真是不甘心。 公子息輕躺在床上,側(cè)過身來,從后面將少女輕輕抱住。 仿佛情人共眠。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脖頸后呼吸變得綿長起來,趙常樂在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 眼角和唇,被吻過的地方還有些潮,趙常樂想抬手擦掉,卻不敢動彈。 公子息的身軀貼著她,手臂就環(huán)在她腰間。 他身體冷,趙常樂覺得像臥榻旁躺了一條蛇。 她一動不動,呼吸甚至還是熟睡時的綿長,身體仍是放松模樣,全身上下,唯有頭腦清醒。 被挖掉眼睛的黑齒。 那個屠宮的士兵。 他說他愛她。 問不出口的疑問在心中腐爛,胃中翻騰,趙常樂想要嘔吐,卻生生忍住。 這不是她的哥哥。 ** 牢房里,一天已經(jīng)過去,抬頭看高窗,只看到夜色深深。 楊錯坐在稻草上,脊背靠著冰涼的墻。 夜色很深,他想,那個傻子現(xiàn)在在干什么? 他希望她已經(jīng)熟睡,所有煩憂都不入夢,還是從前的天真模樣。 可一想到她同公子息呆在一起,楊錯渾身肌rou就緊繃起來,像是蓄滿力量的豹子,卻無處可發(fā)泄。 他怕公子息害她,更怕公子息愛她。 愛是一個多好的字眼,以愛之名,能給一切齷齪尋找借口。 楊錯深深吐出一口氣,看著高窗里透出的夜色,想,明日是三司會審。 那個傻子陷害他,卻又給他留下了致命的漏洞—— 她仿的書信上的字跡,與他平日所用密文差距甚大。 只要將這個疑問提出來,縱然無法立刻證明他的清白,卻也足以將他的罪名往后拖延。 只是……這個證據(jù)說出來,一定會牽扯到她,所以這幾日他才沒有妄動,甘心坐牢。 但如今想來,牽扯到她未嘗不是一件壞事,反而是讓她離開公子息的契機(jī)。 只要她離開了公子息,哪怕是入獄,楊錯都能好好保護(hù)她。 只是怕是她還不知道公子息的真面目,還傻兮兮的相信他,到時候還會替公子息隱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