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我是大丫鬟,我怎么不能來了?你一個煮茶丫頭,沒上沒下、沒尊沒卑的,竟然罵我!別以為你如今在飛白手底下干活,我就拿你沒辦法,我阿父可是管事,我要罰你簡直是輕而易舉?!?/br> 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寧葭恨恨咬牙, “你去給我提滿滿一桶熱水回來,給我放屋里,待會兒我要洗腳?!?/br> 無故打罵是不行的,可使喚阿樂做點(diǎn)事情,那還是可以的。 一桶熱水,那得多重!就讓她好好替自己跑腿才是! 趙常樂就要反駁一句“我才不去”,可轉(zhuǎn)念一想,忽然答應(yīng),“好?!?/br> 寧葭見她答應(yīng),只當(dāng)她服了軟,冷笑一聲,“那你還不快去!看見你就煩,別在我跟前晃悠。” 趙常樂走出書房時,看了一眼更漏,正是亥時二刻——她要去找黑齒。 那封帛書要趕緊給出去,留在自己身上,只怕夜長夢多。 趙常樂出了書房,一路往大廚房小跑。 那片帛書就藏在她的胸口,光滑的絲帛緊緊貼著她的肌膚,好似某種溫柔的輕撫,可卻無法柔軟她冷硬的心腸。 把絲帛給主人,主人便會偽造書信,誣陷楊錯吧。 父王……父王……我要替你報(bào)仇了! 這時一輛小木車吱吱呀呀,迎面推了過來,車上擺著兩個大木桶,桶里的臭味遠(yuǎn)遠(yuǎn)可聞。 是黑齒。 趙常樂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黑齒終于走了過來,他還是臟兮兮的模樣,神情則木呆呆的,有種對痛苦逆來順受的麻木。 但在看到趙常樂的一瞬間,他那種木然的神情消失了,渾濁的眼變得精明起來,盯著趙常樂,“姑娘離遠(yuǎn)些,小心泔水濺你一身?!?/br> 趙常樂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確認(rèn)周圍沒人,準(zhǔn)備取出帛書來,黑齒連忙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貿(mào)然動作,然后撲通一聲跪下下來, “對、對不起,泔水不小心濺到了姑娘身上,姑娘大人有大量,別打我了!” 趙常樂愣了愣,旋即就明白了黑齒的意思,指著黑齒大罵, “走路不長眼睛,什么臟的臭的就往我身上倒,沒規(guī)矩的家伙!” 說著就揚(yáng)臂往黑齒頭上打去,黑齒連忙揚(yáng)臂去擋,“姑娘別打啦,我錯了,錯了!” 二人手心有短暫的接觸。 趙常樂出夠了氣,這才收回手掌,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fù)]了揮手,“罷了罷了,懶得同你計(jì)較,趕緊滾,滿身怪味,臭死人了!” 黑齒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推起木車走遠(yuǎn)了。 掌心相觸的短暫瞬間,那封帛書已然遞給了黑齒,柔軟的胸膛此刻緊貼著的便只有粗糙的葛布衣,好似心間驟然空了一塊,有些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將手按在胸口,強(qiáng)行驅(qū)趕走那一片莫名出現(xiàn)的情緒。 盜字任務(wù),完成。 ** 終于送走了帛書,趙常樂心下稍松,本不想給寧葭打水的,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乖乖提了一桶熱水,晃蕩回了書房。 熱水頗重,她走的慢,轉(zhuǎn)過游廊時,卻險(xiǎn)些撞上腳步匆匆的寧葭。 趙常樂忙道,“水我給你提過來了!” 累死了! 可誰知道寧葭神色十分慌張,見到她時,目光閃了閃,好似做了錯事怕被發(fā)現(xiàn)一樣。 “我……熱水我不要了?!?/br> 她掠過趙常樂身畔,匆匆離去。 趙常樂皺眉。 這人有病,故意折騰她是不是! 算了,好歹是滿滿一桶熱水,寧葭不用,她正好待會兒睡前擦身子。 將熱水放在一旁,趙常樂先回了書房,見燈火通明,飛白正在整理書案。 見她回來了,飛白略帶不滿,“你跑哪兒偷懶去了?” 還以為這丫頭挺聽話的,沒想到也是個懶坯子。 趙常樂吐了吐舌頭,沒有辯解,忙幫著飛白整理案桌。收拾好之后,書房落鎖,趙常樂便回房休息了。 黑齒自有向外傳遞消息的辦法,帛書送到公子息手里時,已是次日黎明前夕。 黎明前天色最暗,夜色那樣深,仿佛永遠(yuǎn)也亮不起來。 公子息聽人報(bào)信,很快便醒,他隨手披了一件白狐毛披風(fēng),赤腳敞胸,接過下人傳來的書帛。 書帛上字跡彎彎曲曲,并非常用隸書,也不知是哪族語言。 公子息微微皺眉,卻覺得好似有些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看到過。 他擰眉細(xì)思片刻,卻毫無所獲,只好放棄思索,吩咐道,“把章先生請過來?!?/br> 明面上,公子息是前朝公子,像長陽君一樣,整日歌舞宴樂,不問政事。 暗地里,公子息無一日不在暗中籌備,他自收羅了一批能人異士,這位章先生,熟知異族文字,極善仿他人字跡。 片刻后,章先生到,拿著絲帛湊到燈下細(xì)看,翻來覆去看了多遍,末了發(fā)出一聲書生感嘆, “我還以為這文字已經(jīng)失傳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br> 看公子息眉眼不耐煩,章姓先生忙道,“這是姬氏王族文字,自二十年前趙烈王屠盡姬姓宗族,此文字便失傳了……” 趙王死在亂軍之中,后以“烈”追封,也算是給這位英武雄壯的國君一個完整句號。 章先生話音剛落,卻見公子息臉色微變,一把從他手上搶過絲帛。 章先生一時訥訥,不敢多言,心猜自己提及趙王,怕是觸碰了這位前朝公子的痛處。 公子息看著絲帛上文字,猛然想起了——為何這種古怪字跡會給他帶來莫名熟悉感。 冷宮里,他的母親是低賤宮人,蒼白瘦弱,目光總是深深,好似在緬懷什么。偶爾她用樹枝在土地里寫什么,好似就是這種字跡。 他母親死的太早,他五歲時便去了。若是死的晚一些,這樣的文字,她應(yīng)該會教給他。 為何楊錯會通這種文字? 公子息捏緊絲帛,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深不見底的楊錯。 公子息冷靜下來,很快平靜心情。 無論楊錯有什么秘密,他都不關(guān)心。 他要他死。 他將絲帛交給章先生,狹長眼眸都是狠戾, “好好研究,給我仿寫同樣字跡?!?/br> ** 盜字任務(wù)完成后,趙常樂繃緊多日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 無論主人的下一個任務(wù)是什么,反正她可以輕松一陣子了。 心頭大事放下,趙常樂睡了個天昏地暗,直到日上三竿還沒醒來。 反正楊錯上午都在王宮授課,她起得早也沒事做。 誰知睡的正香,忽然覺得有人在猛推自己。 “阿樂,阿樂你快醒醒!” 丹河都快急死了,偏炕上的人睡的死豬一般,阿樂要是再不醒,她就潑涼水了! 趙常樂睜開眼,還覺得困,口齒含糊,“丹河,怎么了?” 丹河急的滿頭汗,“怎么了?天要塌了,你闖大禍了!” “什么?” 趙常樂反問,腦中急速冒出一個可能性來——盜字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 她臉色驟變。 丹河見了,愈發(fā)肯定趙常樂就是禍?zhǔn)?,從床頭取來外套就往她身上套, “趕緊收拾收拾,去書房見祭酒吧!我在楊府三年了,幾時見過祭酒發(fā)那么大脾氣,直接把茶盞給摔了!” “等等,” 趙常樂一把抓住丹河的手, “祭酒為什么事發(fā)脾氣,你知道嗎?” “我哪兒知道??!你別問了,去了就知道了!” 匆匆洗漱后,被丹河連推帶拉,趙常樂一路小跑來到了書房。 正午的太陽正大,明晃晃地照著,沒有一絲風(fēng),書房內(nèi)外安靜極了,氣氛十分壓抑。 趙常樂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才進(jìn)了屋子。 書房里,楊錯正臨窗站著,背著眾人,手負(fù)在身后,看不清神色如何,他身后案桌上放著一卷攤開的畫卷。 寧伯站在他身后。 飛白正蹲在地上,撿著滿地的碎瓷片,見她進(jìn)來,他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跪下來。 下跪行禮,如今對她而言是家常便飯。 她撿了塊沒有瓷片的青磚跪了下來,聽飛白道, “祭酒,阿樂來了……” 楊錯沒有說話,甚至連衣袖都一動不動,站在窗邊渾似入定了。 飛白清了清嗓子,站起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