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可惜姬姓被父王屠戮殆盡,如今唯一能找到的姬姓后代也就是他了。楊錯推舉他為君,自此姬姓復國。 而這位國君,此前是民間長大的,什么政事都不懂,所以國政大權,其實悉數(shù)掌握在楊錯手上。 聽到這里,趙常樂微瞇了瞇眼,想到了什么,便問丹河,“你說上大夫很厲害,權力很大?” 丹河點頭, “沒有人不尊敬他,他是博士祭酒,國君的老師呢!國君大事小事都跟他商量呢?!?/br> 丹河一臉佩服。 趙常樂卻在心里冷笑。 楊錯滅趙功勛卓著,這是真的。 可國君真的甘愿拱手讓權嗎? 這可未必。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趙常樂從丹河嘴里套話套的差不多了,覺得自己也歇好了,便從床上爬起來,端起碗來吃飯。 雖然還是粗糙的麥飯,但她已經學會不再抱怨。 第16章 丹河早都吃完了,此時無聊,就看著趙常樂吃飯??此】谛】?,吃飯極為文雅,脊背挺得筆直,像是在宴會上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丹河心想,果然是舞姬出身,跟一般的奴仆就是不一樣。 丹河此前一個人住,許久沒有跟人閑聊。她到底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正是八卦的年紀,就繼續(xù)問趙常樂, “你剛才說你得罪了上大夫,具體怎么回事?” 趙常樂可不愿說自己爬床的事情,她含混道,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在酒宴上沒伺候好祭酒?!?/br> 趙常樂回答的含混,丹河也沒什么見識,她以為的得罪,也不過是奴仆弄臟了貴人的衣服打翻了貴人的茶盞之類的事情。 丹河便道,“祭酒脾氣溫和,其實不會追究這種小錯的,你放心吧,以后你乖乖干活,我保證祭酒很快就會忘記你得罪過他這件事的。” 趙常樂聽了不語,只是心里冷笑。 行事溫和? 她動了動手腕,仿佛那個不聲不響擰斷她手腕的人不是楊錯。 楊錯…… 是他變了,還是她從來就沒有認清過他? 她想不明白。 丹河又問, “誒,你們舞姬平時都干什么事情?是不是只用跳舞就行了?” 趙常樂打斷了丹河,“丹河jiejie,跟我說說你的事情吧。” 沒有原身的記憶,她怎么知道舞姬是什么生活,只好生硬地轉開話題。 丹河,“我的事情?我可沒什么事情。就天天掃地嘛,有什么好說的。還是你們舞姬好,是不是經常能見到貴人?是不是經常有賞錢?你們穿的衣服是不是都是綢緞?” 眼看丹河又要把話題轉過來,趙常樂再一次打斷她,“丹河jiejie,剛才你說你父親是戰(zhàn)死的?” 丹河點頭,“對,成年男子都服兵役的?!?/br> 趙常樂想了想,忽然問, “那——你會恨上大夫嗎?如果不是三年前他造反,父——趙王也不會征召大軍抵抗叛軍,你父親也不會上戰(zhàn)場,更不會送命?!?/br> 丹河聞言先是一驚, “造反?可不能這么說!上大夫那叫伐趙,趙王是暴君,上大夫是替天行道?!?/br> 趙常樂強忍著冷笑的沖動。 替天行道? 楊錯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警告了趙常樂之后,丹河才細細去想趙常樂的問題,慢慢的,她搖了搖頭。 “其實我倒是覺得,現(xiàn)在的國君比之前的趙王好多了。你知道嗎,之前我們家種地,一年的收成交上去之后,我家人還要餓肚子。我父親一年到頭,有一半時間都被征召去服勞役,比如修行宮,修府邸,也不知道那些貴人怎么有那么多東西要修。” 沉默了片刻后,丹河繼續(xù)道, “我不喜歡以前的國君,哦對了,那個中山公主你知道吧,國君的女兒,大家都說她是中原最漂亮的女人——” 自己的名字忽然被提到,趙常樂愣了愣,才回應, “她怎么了?” 提起中山公主來,丹河竟有些憤憤, “我最不喜歡她了!聽說那個公主喜歡珍珠,可是珍珠多難得啊,必須要從海里撈。為了中山公主開心,趙王就征召勞工,去東海潛水挖珍珠,我們村一半男人都被征召了,可死的死,傷的傷,就為了給那個公主頭上多一點好看的玩意兒?!?/br> 說罷,丹河略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說句不好的話,以前我在家,天天咒趙王,還有中山公主快點死,這樣我們就不用再替他們修宮殿,撈珍珠了?!?/br> 趙常樂完全愣住了。 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頭發(fā),試圖摸到發(fā)簪,落手之后卻才想起,自己一個奴仆,頭上哪有什么首飾。 她特別喜歡珍珠。 這種首飾圓潤飽滿,摸在手里特別舒服,戴在頭上,溫柔的像是月光。 父王寵她,她喜歡什么,父王就給她什么,所以她宮殿里有數(shù)不清的珍珠。 可是她從來不知道,每一顆珍珠上都浸滿了鮮血。 丹河話匣子打開了,還想說話,可卻看趙常樂面色瞬間蒼白,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 丹河還以為趙常樂太累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拉著她繼續(xù)聊天。 放下碗筷,匆匆洗漱后,丹河就熄了燈。 一片黑暗中,趙常樂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她懷念從前的公主生活,父王寵愛她,她生活富足,山珍海味,錦玉貂裘,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她只覺得自己幸福,可她從來不知道,有許多人付出了血的代價,在維持她所謂的優(yōu)渥生活。 從前她高高在上,從沒有往塵埃里看過一眼,如今她陷入了塵埃里,才知道從前自己多可笑。 直到后半夜,趙常樂累的不行,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夢見了父王。 父王的王位是造反得到的,所以國內零零星星一直有人打著姬姓的名號造反。 有一次的造反聲勢比較大,父王就御駕親征平叛。三個月后,他大勝歸來。 趙常樂不知怎的,那一次忽然對打仗產生了興趣,便纏著父王講故事。 父王因為大勝,又喝了酒,上了興頭,便繪聲繪色的開始描繪戰(zhàn)場的畫面。 “攻城最難。先要把云梯搭上城墻,然后命令士兵順著梯子爬城。可城頭的守軍拼命抵抗,守城的方法很多,最有用的還是澆開水。一鍋一鍋的開水往下潑,那些爬云梯的士兵被水澆到,立刻就皮開rou綻,摔下城墻。笑兒啊,父王這次犧牲了好多士兵,才平了那個叛亂!” 說起這次戰(zhàn)爭,父王非常得意。 可趙常樂聽得皺眉,便問,“那些被燙到的士兵怎么辦?” 父王醉意上頭,愣了愣,“怎么辦?肯定死了。不被摔死,渾身燙傷也治不好的。” 她又問,“那些人的家人怎么辦?” 父王有點不耐煩了,“戰(zhàn)死沙場,會發(fā)撫恤金的,” 她還是不依不饒,“賠多少錢?” 父王揮手,“左不過是幾十吊錢,行了,別吵我了。父王要睡了,你出去玩去。” 趙常樂被推出了宮殿大門。 她站在門口,懵懵懂懂地就問身邊的傅姆,“幾十吊錢是不是很多?” 正巧她發(fā)飾歪了,傅姆一邊幫她重簪,一邊笑道,“幾十吊?連公主頭上戴的一顆珍珠都買不起?!?/br>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人命的低賤。 原來一個為國戰(zhàn)死的士兵,連公主頭上的一顆珍珠都比不過。 她連忙把發(fā)飾摘了下來,覺得自己戴著的都是那些士兵的冤魂。 還有這富麗堂皇的趙王宮,每日的瓊漿玉露,山珍海味,好像都變成了那些士兵的血rou。他們的臉被燙的面目全非,在王宮的每個角落里哀嚎著,伸出血淋淋的雙手。 他們哀嚎著,從每一寸土地里爬出來,渾身是血,死死盯著她,盯著她頭上和耳朵上的珍珠首飾。 他們撲過來,把她一寸一寸的撕碎…… “阿樂,阿樂,醒醒!” 趙常樂被人晃醒,她睜開眼,看到丹河。 丹河一臉關切, “你做噩夢了?一直尖叫,嚇死我了?!?/br> 趙常樂喘著氣,囫圇點了點頭,“做了個噩夢。” 她重新閉上眼,側身緊緊將身體蜷縮起來。 夢里那些渾身是血的人朝她撲過來,撕咬她,踢打她。他們的命,比她頭上的一顆珍珠還便宜,可他們的力量,卻讓趙常樂無從反抗。 她渾身顫抖,只覺得自己從前十八年的世界全都坍塌了。 可她沒有時間能自憐,不多時丹河就叫她起床,是干活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