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冷宮圖

    這一場雪下的綿綿又長長，久到讓林清嘉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前世的那一場雪災(zāi)的日子，幸而第二日的時候雪就下得小了， 第三日天上出了慘淡淡的太陽，接下來幾日雪才慢慢消退。

    因為雪下的大，周氏就不用去醫(yī)術(shù)院了，在府里日日看書。

    這一日，林清嘉坐在書房里作畫。

    四角放著炭盆，銀霜炭燒的旺旺的。林清嘉用了一支炭筆，緩緩在宣紙上勾勒出雜草蔓生的冷宮。

    大片的枯草鋪陳開，大開的房門就像是那一日見過的模樣。

    綠衣見著自家小姐作畫，躡手躡腳提前準(zhǔn)備好溫水，小姐作畫的時候是不吃不喝的，等到做完畫后才會喝水。

    等到備好了水，綠衣又拿出了繡凳，坐在林清嘉的不遠處，所做的女紅是小姐的肚·兜，約莫是冬日，吃的好了，豐滿了胸·脯，原先的肚兜就有些小了，需要重新來做。

    配好繡線，綠衣在墨綠色的綢緞上繼續(xù)先前的繡活，把飄飛的竹葉繡全。

    繡好了剩余的竹葉，綠衣用牙尖咬斷了繡線，接下來要繡竹竿，就須得用蒼青色，而不能用翠青色了。

    再看看小姐那邊，她手腕一轉(zhuǎn)，眉眼帶著病氣的女子躍然紙上，明黃色的衣裳打底，林清嘉一點點在她的衣上描繪出鳳紋圖案，展翅的鳳凰神采飛揚，更承托的出畫中女子的病弱。

    綠衣尚未見到明黃色的衣裳，只看那女子的眉眼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廢后容氏。

    難怪小姐只讓她在書房里候著，若是其他丫鬟在場，不認(rèn)得畫中的人，也認(rèn)得出那一身衣裳，還有鬢發(fā)之中的那枚鳳釵。

    綠衣握住了繡棚，心中有有些疑惑，小姐做這樣的畫是為何？

    地面上有一只兔子匐在草叢中，它的模樣生機勃勃，抬頭像是看著容氏，容氏彎腰像是要抱兔子，眉目柔和而寧靜，手腕上懸著一串十八子佛珠，是寧靜的綠檀色。旁的地方都是枯黃色的，唯有兔子待著的地方，凍土里有一抹新綠欣欣向榮。

    這畫一氣呵成，林清嘉滿意地看著。

    綠衣連忙把早已經(jīng)放置的微涼的水兌上了沸水，捧到了林清嘉的面前，“小姐，喝點水?！?/br>
    林清嘉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看了一眼綠衣，剛想要同她說什么。就聽到有人通傳，是二小姐到了。

    綠衣頻頻看著畫作，“小姐。”

    “不礙事的。”林清嘉擺擺手。

    林清璇披著翠紋織錦羽緞斗篷，就算是不出門，她也喜歡把自己裝扮的靚麗光鮮，年歲漸長，她越發(fā)與萬氏靠攏了。

    “沒有打攪你作畫罷?！绷智彖撓铝硕放?，露出內(nèi)里嫩杏色云雁細錦衣，耳上綴著耳鐺，隨著她的動作微晃動。

    “已經(jīng)畫了大半，再上色就好?！绷智寮握f道。

    林清璇神色帶著躍躍欲試，“我看看?！绷智彖吹搅水嬜骶褪且汇?，明黃色的衣裳顯然只有帝后才能穿這般衣裳?！斑@……”

    林清嘉的手指豎起，對著二jiejie做出了噤聲的模樣，對著她的丫鬟擺擺手，示意她退下，偏過頭，也對著綠衣點頭，示意她一起離開。

    “這是廢后？”林清璇眼皮子一跳，等到丫鬟都離開了房間，她仍是壓低了聲音，抓住了三meimei的手，“你畫她做什么？”

    林清嘉笑了笑，“大公主病了，她這是心病。我這是給她的藥呢。”

    林清璇的眼瞪大了，“這也行？”

    “恩?！绷智寮问种性倌闷鹆水嫻P，一邊給尚未著色的枯草著色，一邊同二jiejie說道，“不管做了什么，她都是大公主的娘親，廢后去世的三天前，我和大公主去過一趟冷宮。大公主心里頭只怕為那次的見面難過，所以我才做了這幅畫?！?/br>
    林清璇見著三meimei一邊同她說話，一邊作畫，心都要跳了出來，連忙說道：“你作畫就是，不必理會我?！?/br>
    她比林清嘉還要緊張，生怕林清嘉分神，毀了這幅畫作。

    見狀，林清嘉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畫作上。

    細弱毫毛一筆筆填色，畫作的細節(jié)更加豐滿。看到林清嘉的動作，林清璇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驚擾了林清嘉，毀了這幅畫作。

    這畫原本已經(jīng)完成了八·九成，她所做的是錦上添花，林清嘉細細補著細節(jié)，蕭瑟的景致讓人心暖的綠意生機，林清璇看到了女子的唇瓣微微松開，她緊皺的眉頭在她抱起兔子的時候就會舒展開。

    想到了這里，林清璇的心像是被貓爪撓過一般，好不容易等到林清嘉做完了畫，就迫不及待問道，“怎么不讓她抱起兔子?！?/br>
    林清嘉搖搖頭，“那就更不像了?！?/br>
    林清璇怔然，“那你的意思，這不像？”

    “恩。”林清嘉笑了笑，手指捏了捏二jiejie的鼻尖，“這樣就很好，如果太像，就讓人心里不舒服了。”

    把那日見到的廢后容氏在心里鍍上一層光，才是她筆下的模樣。

    “沒大沒小?！绷智彖绷肆智寮我谎?，“我可是你jiejie。”

    “是是是?！绷智寮涡χ鴳?yīng)諾。

    拿紙鎮(zhèn)把宣紙鋪展的更開，林清嘉聽到林清璇問道，“你說要給大公主治病，為什么又說自己畫的不像？”

    林清嘉說道，“那一日娘娘還數(shù)落了大公主，大公主也同娘娘置氣，誰知道三日之后，娘娘就去了?！?/br>
    林清璇的目光不由得瞪大了，想到了那一日見過的大公主，相貌柔美，氣質(zhì)如水，她可注意到自己的哥哥都瞧瞧地往大公主的方向去看。

    “為什么啊，為什么數(shù)落大公主？”林清璇想不通，許多年不見，難道不應(yīng)該是溫情而又溫暖的嗎？

    林清嘉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林清璇說道：“那還要畫她？”她努了努嘴。

    “畢竟血脈相連，因為那一日有些不愉，等到人去之后，心中就算是后悔，也無從說起?！?/br>
    林清璇稍微代入想想，就打了一個寒噤，呸呸呸，她才不要想這些。

    被林清璇的模樣逗笑了，林清嘉說道，“好了，這就是我作畫的理由了。畫得暖一些，娘娘原本就壽數(shù)將近，看著畫，公主也會好受些?！?/br>
    第115章 落雪之約

    鹿皮小靴踏在了白雪上，積雪沒過了腳踝的位置。

    抬眼望去的時候只見銀杏樹枝不堪重負，樹枝上的積雪滑落，光禿禿樹枝在落下了積雪之后輕輕顫抖，積雪落到地面的雪堆上，揚起細碎的雪花。

    林清嘉仰頭看著雪花在空中打著旋兒伸出手，其中一片雪花落在了手指上，還沒有感受到雪花的涼氣，就化成了細小的水滴。

    天氣過于寒冷，鼻腔里的熱氣在噴出的時候在空中化成了一團白霧，很快就消散于周遭的空氣融為一體。

    林清璇從房里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庭院里的林清嘉，披著紅色的披風(fēng)，在雪地里就是重重的一抹亮色。

    林清璇一直看到林清嘉用手接雪花，才開口，“你就站在冰天雪地里，也不怕冷？”

    “天天用炭火，屋子里悶得慌，在外頭反而覺得呼吸舒服了許多?！?/br>
    “我也是這樣覺得?！绷智彖熳×肆智寮蔚氖直?，“我們走吧，莫讓人等久了。”

    秦恬曦在秋日里的時候就說過，若是下雪了，定要吃鹿rou。先前那一次下雪因后宮諸事多發(fā)，這事就這樣擱置了下來，如今又下了第二場雪，太后娘娘圣體安好，大公主的身子也痊愈，秦恬曦再次謀劃起了這樁事。

    因覺得林二姑娘有趣，秦恬曦除了給林清嘉下帖子也給林清璇也下了帖子，有林二姑娘總不能避開林家的大姑娘，干脆就給林家的三位嫡出姑娘都下了帖子。

    如果要是衛(wèi)婳在，一定會鼓動林清玨湊這個熱鬧，此時的林清玨知道自己不認(rèn)識旁人，又不像是自家meimei那般熱絡(luò)，搖了搖頭，拒絕了這鹿rou宴。

    于是，林家這次就是兩位姑娘，此時踩上了馬凳，林清嘉與林清璇兩人坐上了馬車，到了忠恒侯府。

    有眼尖的嬤嬤看到了林家的馬車，立即讓人拆了門檻，小跑上前，行禮后連忙說道，“林二姑娘、林三姑娘，老奴拆了門檻，到屋里等著吧，外面冷?！?/br>
    “不礙事的，馬車?yán)镱^燒了炭盆，”林清嘉笑了笑，小聲說道，“約的就是這個時候，等會大公主也怕是要到了。就不進府叨擾了。”她的耳根有些發(fā)紅，畢竟頂著忠恒世子未過門妻子的名頭。尚未成親就上門，心底就是一顫。

    嬤嬤看著林清嘉，害羞的時候眼睫顫著，臉兒微紅，就連眉心的紅痣都顯得越發(fā)紅得動人心魄，面上的笑意越盛，“大公主早先就到了，正同老夫人說話，我們郡主請兩位姑娘到府里頭候著，喝點熱茶暖暖身子?！?/br>
    林清嘉側(cè)眼看著自家的二jiejie。

    “那就去吧。”林清璇點點頭，拿定了主意。

    嬤嬤面上的笑容擴大，對著角門守著婆子揮揮手，侯府的門緩緩打開。

    在馬車?yán)?，林清璇笑瞇瞇說道，“正好同侯府的長輩問候一聲才好，我失禮了沒什么，關(guān)鍵是三meimei你，少了禮數(shù)可不好?！?/br>
    林清嘉清了清嗓子，溫聲說道，“說什么呢?！睌囋谝黄鸬氖中孤读怂齼?nèi)心的不平靜。

    讓林清嘉松一口氣的是，到了侯府里，并沒有見到侯府的長輩，徑自到了郡主的閨房。

    到了閨房，炭火的熱氣撲面而來，秦恬曦迎了上來，“大公主在同我祖母說話?！?/br>
    林家兩姐妹脫下披風(fēng)，露出千草色和木蘭色的衣裙來。

    “這身沒見你穿過，是新制的嗎？”

    林清嘉點點頭。

    林清璇好奇地看著秦恬曦的閨房，發(fā)現(xiàn)最多的就是她自己的畫作了，露出艷羨之色，“你畫得真好?！?/br>
    秦恬曦扶額，“忘了取下了，真真是羞煞人也?！笨戳艘谎哿智寮?，說道，“你旁邊就有一位大成者，還要說我畫的好?！鞭D(zhuǎn)身對丫鬟說道，“快，取下來?！?/br>
    林清嘉失笑說道，“大成者？羞死我也?！?/br>
    “不必不必，你的畫作真心好，頗有爛漫。”林清璇搖著頭，上前抓住了秦恬曦的手，目光誠懇，“你若是見著了我的畫，才知道什么叫做葉公好龍。明明不善畫作，偏生又喜歡的緊，用的是溪水畫紅絲硯、賀蓮青，宣紙用的是流沙紙、五云簽。”

    秦恬曦聽著林清璇掰著指頭數(shù)她所用的筆墨紙硯，先是一愣，繼而笑了，“可別說，還真是好東西。賀蓮青，上次本想買的時候，想了想又算了，我現(xiàn)在的筆也挺好用?！?/br>
    “用著順手就是好東西?！绷智彖Φ溃百R蓮青我用著順手，柔軟羊毫，筆走游龍，神游天地。”

    “那我可惜沒有試過，哥哥常用的書房里有幾只，可惜不適合作畫，我也沒有試過?！鼻靥耜匦χf道。

    “我?guī)Я恕！绷智彖÷曊f道，“筆墨紙硯都帶上了?！?/br>
    林清嘉打趣說道，“難怪我到你院子里等了會兒，心中還奇怪你在磨蹭什么。你竟是把這些帶上了?！?/br>
    林清璇笑了笑，轉(zhuǎn)身吩咐丫鬟，把所帶的筆墨紙硯之物拿出來。

    大公主過來的時候，林清璇與秦恬曦兩人正在作畫，你一筆我一筆的。

    林清嘉迎了上去，對著兩人的方向努努嘴，“我們再等一等，這兩位正在興頭上呢?！?/br>
    秦恬曦回過身子，點點頭說道，“一刻鐘就好?！?/br>
    “你們畫罷?！蔽簶奋綔芈曊f道，“我和嘉嘉說話就好?！?/br>
    作畫的兩人都知道魏樂芙與林清嘉要好，林清嘉因此還在宮中留宿一段時日，于是轉(zhuǎn)過身子，繼續(xù)作畫。

    林清嘉引著魏樂芙坐下，打量她的神色。

    用了一層淡淡的脂粉，瞧不出面上的氣色，但看她的眼底泛著黃氣與血絲，加上身形消瘦了些，就知道她才堪堪從病中走出來。

    “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林清嘉說道。

    “多虧你的畫了?！蔽簶奋秸f道，“心情開闊了不少。”她的聲音很輕。頓了頓說道，“我很喜歡你的那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