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洗凈了臉，恢復(fù)成本來樣貌。她諂媚地上前，等待二公子的訓(xùn)斥。

    然而，慕錦一動不動。

    寸奔又說：“二公子，這真的是二十姑娘，你回頭看看?！?/br>
    慕錦覺得吵，他誰也不想見。他記得自己在找一個人，這個人不知去了哪里。但他偶爾又清醒，這個人永遠回不來了。

    “二公子?！贝绫加终f：“二十姑娘做了一碗長壽面，你要不要嘗嘗？”

    長壽面？慕錦這時才睜了眼，接著他皺緊眉，抱怨說：“天黑了也不點燈?！?/br>
    寸奔眼底攏起陰霾，“二公子你……說什么？”

    “天黑，天這么黑，怎么吃面？”慕錦不悅地翻過身。

    寸奔的臉色罕見地蒼白。

    二十僵了下，看到二公子的眼底仿佛漾有一座血池，艷得詭異。她抬手到他的眼前，手指微微顫抖，再晃了晃。

    慕錦的眼珠子定在前方，“我的人呢？我的面呢？為什么不點燈？”

    “二公子，你先休息。”寸奔給二十使了一個眼色。

    慕錦哼了一聲，閉上了眼。

    寸奔和二十走出門外，說：“昨日二公子流有血淚。幾年前，二公子練武不慎攻心，曾有這癥狀，但不影響目力。”

    二十惶惶地聽著。

    “事不宜遲，我去一趟尚書府，看有沒有辦法見到林神醫(yī)。”寸奔冷靜沉著，說：“二十姑娘，村落有我們的暗衛(wèi)，我調(diào)派兩個過來……”寸奔住了口，移開目光，低頭向地面。

    從前的啜泣、大哭都是二十保命的小手段。

    這一刻，她溢滿了委屈的酸澀。二公子該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卻被迫墜落了凡塵，沾了一身泥。

    她委屈，是為二公子委屈。

    二十用手背拭去了眼角一滴淚，“早去早回?！?/br>
    ——

    山上來了兩個眉清目秀的青年。

    二公子喜好美色，護衛(wèi)多是青年、美貌的女子?？墒窃倏　⒃倜?，二公子也見不到了。

    思及此，哀嘆像是困在二十的喉間，時不時冒一聲。

    寸奔走了大約半個時辰。

    慕錦醒了。眼底如詭譎烏云。正是狂躁時，極具破壞力。

    一名護衛(wèi)沉聲：“二十姑娘，你還是退避到外面吧?！?/br>
    保命要緊，二十的腳下跟生了風(fēng)一樣，最后靠在一株修竹邊。

    風(fēng)吹竹響，沙沙沙沙。一展晴空，一片翠林。

    她發(fā)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和二公子分別時，他身段頎長，長袍飛揚，像極了她兒時見過的將領(lǐng)雕像。西埠關(guān)老百姓稱之為羅剎，是大霽有名的常勝將軍。

    原來，二公子在那一刻，在她眼里竟是這么威武的……

    房間的打斗“呼哧呼哧”地響，拉回了二十的思緒。聽著聽著，她蹲下了身子，抱起膝蓋，把臉埋進去。

    進了沙子的眼睛將她的衣袖潤濕了。直到打斗聲安靜了，她擦了擦眼睛，站了起來。

    慕錦體弱，打不過護衛(wèi)。但脾氣還是要發(fā)的，惡狠狠地將護衛(wèi)訓(xùn)了一頓。

    其中一個護衛(wèi)出來說：“二十姑娘?！彼ｎD了，欲言又止。

    二十回眼。

    護衛(wèi)繼續(xù)說：“二公子餓了，二十姑娘方便的話，能不能給二公子煮個飯或者下碗面？”

    這邊沒有一個女暗衛(wèi)。男的個個都不會做飯，寸奔請了山下村落的大嬸，早中晚過來煮飯。

    二公子不滿意大嬸的廚藝，挑三揀四，來來去去已經(jīng)換了幾個大嬸。

    走了的大嬸告訴其他人，這兒住的那個病美男，脾氣十分暴躁，動不動就摔碗摔盤子。哧哐哧哐的，而且嘴上直嚷嚷要殺人。

    村子小，這幾句話不到一個下午就傳遍了。

    于是，沒人上山做飯了。

    二十簡單地和面，下了油鹽，撒上蔥花，再調(diào)了一杯西埠關(guān)的醬料。

    一碗香噴噴的牛rou面，端到了慕錦的跟前。

    第70章

    慕錦惱火：“為什么不點燈？”

    護衛(wèi)愣了下, 正想回答。

    二十急急地沖了進來。

    二公子脾氣本來就差，失了心智以后更加喜怒無常。寸奔不在, 兩名護衛(wèi)對二公子多少有顧忌。

    二十擔心, 二公子得知自己雙目失明，一時無法接受, 將這座竹屋給拆了。她試探地開口說：“二公子，今晚燭燈用完了，暫且將就一晚上吧。”

    慕錦轉(zhuǎn)頭向她, 詭異的妖紅已經(jīng)褪去，眼睛變得暗淡無光?！澳闶钦l？”

    “二公子，我是掩日樓的二十。”二十悶悶地回答。

    話音剛落，他黑漆漆的兩顆眼珠子牢牢鎖住她，其中暗藏狠絕的戾氣。

    護衛(wèi)十分警覺, “二十姑娘, 快逃?！?/br>
    慕錦勾出一記冷笑, 避開了護衛(wèi)的擒拿，腳下僅一步，迅捷地閃到二十的跟前。明明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 他卻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的殺氣清晰可見。二十連滾帶爬地想往外走。

    慕錦伸出一腳，正好踩住了她的裙子, “誰派你過來冒充她的？簡直自尋死路?！?/br>
    她求饒說：“二公子, 我沒有冒充，我就是掩日樓的二十。我……”她沒有帶號牌，向護衛(wèi)示意了一下。

    護衛(wèi)垂手附和說：“二公子, 她確實是二十姑娘?！?/br>
    慕錦笑意更冷：“那個女人不會說話，你是什么東西？”

    “二公子……”二十跪起，扶住他的手，“二公子，我原來不會說話，可是，可是……嗓子現(xiàn)在好了?！?/br>
    慕錦回握她的手，扣住她細瘦的手腕。那個女人很瘦。眼前握住的更瘦，跟皮包骨似的。他從她的手腕摸到手肘，到她的手臂，再到她的肩。沿著肩，順著頸，捻住她的耳根，再勾勒腮骨，掐住她的下巴。

    那個女人吃好睡好，下巴圓潤。這尖細的下巴不是她。

    他想殺了她。又隱約聞到了清雅香氣，和夢中香噴噴的仙女一個味道。

    二十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慕錦松了手，退了一大步，鼻尖的香氣淡了，他說：“膽敢冒充那個女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br>
    這時，另一護衛(wèi)沖了進來。

    寸奔有交代，二十如果死在了這里，二公子就徹底無治了。

    那名護衛(wèi)迅速地抵住了慕錦襲向二十的那只手。

    二十又躲到了竹林里。

    這一次，她捂上耳朵，不去聆聽慕錦和護衛(wèi)的打斗。哪怕兩人在床上共眠過多少個夜晚，如今她不當啞巴了，二公子就不認得她了。

    二十抓住一株竹子，使勁搖晃，同時大喊：“啊……”

    這么發(fā)泄一聲，她又重重地嘆氣。二公子生病了，不怪他。

    過了一會兒，一名護衛(wèi)過來了：“二十姑娘，二公子請你過去。”見她不大相信，護衛(wèi)接著說：“二公子吃完了那碗面，說要見你?！?/br>
    二十眼睛亮了亮，二公子是不是已經(jīng)從湯面中嘗出她的手藝。

    她腳步輕快了些，到了房間敲敲門，討好地喚道：“二公子?！?/br>
    兩個護衛(wèi)緊隨其后。主子時不時發(fā)瘋，他們跟著提心吊膽。

    慕錦聽到她的聲音，抬起了頭。臉上風(fēng)平浪靜，前一刻要取她性命時的兇煞仿佛另有其人。

    一天里，二公子有那么一時半刻是清醒的，但大多時候講胡話。

    慕錦問：“那碗面是你煮的？”

    “是。”看著二公子沒有焦距的眼睛，二十把先前的失落咽進肚子里。二公子身處險境，她不可以沮喪，敗壞他的心情。越是困難，越不能哭泣給上天瞧不起。

    “和我娘親做的一樣味道?！边@時的二公子像是正常的。

    “二公子喜歡就好?！倍戳丝瓷砗髢蓚€護衛(wèi)。

    一個護衛(wèi)點點頭。

    她這才緩緩地走向二公子。

    慕錦皺了下眉，伸手在前摸一下，“天這么黑，為什么就是不開燈？”

    看來二公子也不是完全清醒。二十回答：“明天就下山買燭燈回來了?！?/br>
    慕錦抬抬手。

    她頓住了腳步，身子后仰，唯恐那一只手斷了她的命。

    然而，二公子只是扶了扶他自己的額頭，“明天我還要吃這碗面?！?/br>
    二十笑了笑，“好的，一定給二公子送上?！?/br>
    慕錦又問：“為什么我在床上睡這么久，也沒有力氣？”

    二十左手抓右手，抓得指甲扣進了掌心。臉上仍然笑盈盈的：“明天我給二公子煮兩碗面，吃飽了……”她咬了咬唇，使勁眨眨眼，擠掉了即將奪眶的淚水，“二公子吃飽了，就可以健步如飛?！?/br>
    慕錦抬頭問：“你是不是美人？”

    反正二公子也看不見，她就權(quán)當自己是了。她肯定地回答：“是?！?/br>
    “如果你是個丑八怪，我一定把你殺了。既然是個美人，留著給我煮面?！?/br>
    “謝謝二公子?！?/br>